從警二十餘年，蕭嶼頭一次生出了寧願長醉不願醒的念頭。
可是殘酷的現實不容迴避，更不允許自己倒下，蕭嶼長長地吸了口氣，把雜亂的念頭從腦子裡趕出去，心思再次回到案子上。
他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洗浴中心的監控，無論是安裝在門口的，還是大廳裡面的，都沒有拍到兇手，與其調查洗浴中心，還不如把精力放在黃河路兩側的臨街店鋪上，這些店鋪門前的監控探頭，說不定會拍攝到兇手跟蹤潘國慶轎車的影像。
至於能對破案提供多大幫助，目前還不好說，因爲這些店鋪門前的監控探頭都是商家自己安裝的，沒有經過統一的規劃，拍攝的角度和範圍都比較窄，大多集中在自家門前的那一小塊區域，很少有能拍到馬路上機動車道的，無形中這又給破案增加了一道難題。
蕭嶼發現，兇手似乎對監控有着一種異乎尋常的敏感，除非他想主動在監控裡面出現，就像在法院停車場一樣，否則，這種無往不利的破案神器，對他幾乎毫無辦法，唯一一次在農村信用社裡拍攝到的近距離畫面，也因爲到了保存期被幸運地洗掉了。
不過再幸運，兇手也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有出錯的時候。
這個世上，沒有完美的事情，一次兩次不出錯，三次五次也有可能不出錯，十次八次呢？五十次、一百次呢？
不出錯，不代表完美，只能說明次數還不夠多，當次數多到了一個數量，錯誤一定會產生，這叫做臨界點效應，也可以理解爲概率問題。
兇手針對魏廣軍做出了那麼多嚴謹周密的佈置和環環相扣的計劃，最後還不是被一一破解了？
雖然因爲蘇雲的偶然加入，使事情多了一絲僥倖的成分，但是歸根到底，整個過程中還是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破綻——那枚硬幣。
如果兇手在案發後的第一時間取走那枚硬幣，那麼至少在法院停車場的監控錄像曝光之前，沒有人會懷疑魏廣軍不是死於交通意外。
蕭嶼相信，潘國慶這件案子，兇手也一定會留下破綻的，只是被隱藏得很好，暫時沒有被人發現而已。
不過，這只是時間問題，隨着調查的深入，兇手的所有手段和犯罪過程，都會毫無保留地暴露在陽光下。
“蕭局，我們到底在
等什麼？”面前的咖啡添到第五杯的時候，趙學民終於忍不住了。
“等一個電話。”
蕭嶼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蕭嶼等的，是老白的電話，只是這個電話來得比預料中晚了很多。
“老大，潘國慶確實死於心力衰竭，是突發性的，之前沒有先兆。”電話里老白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不是中毒？”蕭嶼詫異地問道。
“不是，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在潘國慶體內沒有找到任何毒素殘留的成分，包括麻醉劑和致幻劑，都沒有。”
“你確定？”雖然蕭嶼從不懷疑老白的專業判斷，但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確定，人體本身雖然具有自我淨化能力，但是至少要經過24小時新陳代謝，才能把外來毒素排出體外，現在時間還早，如果是中了毒，一定會檢測出來的。”
蕭嶼仍然覺得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可是潘國慶的身體那麼好，怎麼會突然犯心臟病？而且局裡年年都體檢，怎麼沒檢查出來？”
老白嘆了口氣：“有些隱性疾病是常規體檢檢查不出來的，比如冠心病，六成以上的患者在不發作的時候和正常人一樣，做什麼CT心電圖都沒用，一旦發作起來，幾分鐘就能要了命。近幾年報道了很多名人猝死，其實大部分是死在突發性心臟病上的，和之前有沒有心臟病史沒多大關係。”
蕭嶼沉默了一會兒，道：“也就是說，潘國慶是自然死亡？”
“從醫學上說，只要是非暴力死亡，包括衰老死和疾病死，都屬於自然死亡，不過，有一個現象很奇怪。”
“是什麼？”
“我們在屍檢過程中，發現潘國慶的血液中存在酸鹼平衡紊亂的現象。”
“酸……什麼紊亂是什麼意思？”
“怎麼跟你說呢？嗯，我們人體內有一套調節酸鹼平衡的機制，這也是身體自我修復的一部分。正常人血液的酸鹼度，也就是PH值，始終恆定在7.35到7.45之間，一旦打破了這個平衡，就會影響到人體的正常生理活動。PH值小於7.35，醫學上稱爲酸中毒，PH值大於7.45，就是鹼中毒，不過這個中毒和你想象的中毒不是一回事，它破壞的主要是人體的新陳代謝功能……”
蕭嶼聽得暈頭腦漲，不耐煩道：“別說這麼複雜，直接說結果。”
“潘國慶血液的PH值，小於7.35，是酸中毒。”老白一句話做了結語。
蕭嶼捧着電話愣了半天，剛纔老白說的這些，他大部分都沒有聽懂，很多名詞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以致於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問些什麼，遲疑了十來秒鐘，才幹巴巴地道：“還有什麼疑點？”
老白想了一下，道：“還有就是血液中的碳酸濃度過高，不過這也算不上疑點了，血液中的碳酸濃度原發性增高，就是呼吸性酸中毒的典型特徵……”
蕭嶼急忙打斷他道：“別向我灌輸這些概念了，你就直接告訴我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好了。”
“通常來說，這種情況是由於長時間呆在坑道、洞穴或地下防空洞這類通風不良的地方，吸入了空氣中過多的二氧化碳引起的，可是潘國慶根本沒有去過這些地方，他是在浴池裡暈倒的，所以才覺得奇怪。”
二氧化碳？碳酸？蕭嶼感到心底的某個地方被觸動了一下，猛然想起碳酸就是二氧化碳溶於水之後的產物，不禁脫口問道：“吸入了乾冰，會不會引起你說的這種酸中毒？”
老白有些納悶：“乾冰是固體，怎麼吸？”
“把熱水倒在乾冰上呢？”
“那當然會釋放出大量二氧化碳氣體，人體吸入後，的確會導致急性的呼吸性酸中毒，可問題是，浴池裡哪兒來的乾冰？”
蕭嶼連忙把潘國慶當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
老白聽了，沉吟道：“吸入了二氧化碳，感到頭暈是正常的。桑拿房裡的溫度高，空氣也不流通，加劇了體內缺氧，但這只是潘國慶呼酸中毒的原因，也就是他在桑拿房裡暈倒的原因，而不是他致死的原因。畢竟大馬路上不是一個封閉的空間，而且潘國慶被嗆到後立刻轉身離開了，他當時吸入的二氧化碳再多，也是有限的，絕對達不到窒息而死的量，況且他也不是死於窒息，而是心力衰竭。還有就是，潘國慶平時的身體非常好，就算因爲呼吸性酸中毒而暈倒，也不應該昏迷那麼長時間，打了強心針都……啊，我明白了！”
老白忽然在電話那頭大叫起來，把蕭嶼嚇了一跳：“怎麼了？”
“強心針！潘國慶是死在強心針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