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塵不敢留在原處勸慰,因爲只要再留一分,那被他死死壓在心間的孤獨,就會破土而出,氾濫成災!
從那沉睡之中的魂遊天下開始,他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從何而來,要向何處。
若不是有暗城區牽絆着他的心,若不是龍若水、公孫鳴雁、小郎,他恐怕走不出那深深的、絕望的泥潭。
兩個人一前一後,都不再出聲。裴青竹依舊綴在他身後七八步的距離,雙眼有些迷離,她的心已經亂了。
林若塵的心,同樣亂了。
兩個在天人一體秘法之上,有着大成就的武道奇才,心亂到,一條身影撲近到身前五尺的距離,才堪堪驚醒!
來人身法極快,從旁側的山坡之上撲到時,帶起的風,還略略落後了一瞬。
林若塵比裴青竹早一剎那醒來,根本不及多想,踢步飛身,右臂架起往前一封,左手已經按住背後長刀的繃簧!
來人顯然也沒有想到林若塵的反應速度如此之快,這一拳砸在小臂之上,只覺得林若塵的手臂肌肉一滑,力量被卸去大半。
緊跟其後,一道寒光閃過,長刀已經指向自己的咽喉!
林若塵吃虧在倉促反應,力未發透。
封鹿山吃虧在對兩人的實力估計不足。他衝下來時,發現兩人毫無反應,心中估算,頂多就是兩個僞化勁的武師。
可這一搭手,雖然自己依然佔了優勢,可林若塵的長刀鋒利,也基本阻斷了他繼續追擊的念頭。
餘光掃過後面的那個女子,封鹿山的心猛地抽搐,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瞬間升起!
裴青竹驚醒之時,沒有收斂自己的氣勢,殺氣如同實質一般,將虛空撕裂,割得封鹿山皮膚都有些微微作痛。
那種威壓天下的拳勢,封鹿山也只是在義父拳皇裴度身上,才感受過!
撤步擰腰,封死林若塵的反擊路線,封鹿山戰意騰空,如火焰一般燃燒起來!
作爲年輕的武術奇才,越是強大的對手,越能激起他的好勝之心。
林若塵一刀斬出,斷了來人的追殺之意,卻也沒有貿然前衝。一來剛剛那一拳,他力量吃虧,身體出現了極短的僵直。二來,敵情不明。
如今夜色已經籠罩,剛剛沒有很好地判斷周圍的環境,林若塵並不是莽撞的人。
裴青竹釋放自己強大的氣勢時,就連林若塵也吃了一驚。他知道裴青竹的強大,卻並沒有一個準確地判斷。
可在這一刻,林若塵突然苦澀地發現,自己向來引以爲傲的化勁之勢,在裴青竹的面前,顯得多麼的弱小!
“裴英他們在哪?殺進我臥龍山,還能逼得他們放出求援煙花的,一定不是無名之輩。報上名來,否則,就是我封鹿山的敵人!”
封鹿山雖然知道,今天,他恐怕不是這兩個人聯手之敵,卻依舊沒有半分的退卻。
跟着義父拳皇的十年,他學到的,就是這種,天下無敵的霸氣!
“封鹿山?你就是他們口中的老十一吧?他們已經逃了,你也可以逃。當我想要殺你時,你就逃不掉了。”
裴青竹微微有些惱怒,又有些少女心事被人撞破時候的煩躁。
以她的修爲,封鹿山在百米之外,都逃不過她的感知能力。現在,居然被他突進到林若塵的身邊,還發出了一拳。如果不是林若塵即使醒轉,恐怕已經遭了暗算。裴青竹心中的殺意,已經漸漸生出。
封鹿山在臥龍山待的時間不長,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這座山中修煉自己的武道,再加上現在的光線確實有些昏暗,真還就沒有認出裴青竹來。
“逃?我封鹿山無論面對誰,都沒有逃的道理!來戰!”
冷喝一聲,封鹿山在懷中掏出兩隻銀白的手套,細緻地戴在雙手之上!
號稱“穿雲手”,封鹿山全身的功夫,都在一雙手上。可近身格鬥,雙手血肉之軀,畢竟擋不過匕首、短刀等銳器。爲了最大限度地發揮他的優勢,拳皇裴度,親自給他弄來這一副秘銀蠶絲手套!
手套水火不侵,刀槍不入,而且材質輕盈,能夠充分展現封鹿山迅捷、靈活的格鬥風格,也是他最心愛的東西。
如果不是今夜,封鹿山感受到了裴青竹帶來的強大壓力,這樣的神器,他還不願使用。戴上秘銀蠶絲手套,那就是要拼死一戰了!
裴青竹手中的青竹緩緩地擡起。三十年獨自流浪,不客氣的說,其實大部門時候,她的心都會像岩石一般堅硬。
她要殺人,這個世界,能夠抵擋的,已經只有寥寥幾人。顯然,封鹿山,並不在此列。
林若塵往側後方滑步,堪堪擋在兩人中間。
“好不容易找回一些自己,別被殺戮,影響了難得的心境。交給我就好了。”
林若塵並沒有回頭,聲音淡淡的,但同樣充滿了不容拒絕的堅持。
連裴英和裴鍛他都沒殺,這場戰鬥,更顯得毫無意義。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想和這個封鹿山動手。
裴青竹難得放下了所謂的魔性,他想讓她更多地體會這種,本來只是非常簡單,卻顯得奢靡的情感。
封鹿山眉頭微微皺起。剛剛那一拳,已經讓他認定,林若塵雖然也算是一個高手,但不是他的對手。他覺得,這對他來說,已經不啻於一種挑釁。
“怎麼?你覺得,我沒有資格和他一戰嗎?”封鹿山的聲音中,羞怒的成分居多。
“當然。臥龍山,除了裴度,沒有任何人有那種資格。去吧,別再做這種無謂的爭執了,今夜,並不是動手的好機會。我想,裴度聽到她來的消息,現在應該已經在路上了。過了今日,你想鬥拳,我林若塵自然接下!”
裴青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種駭人的殺氣,漸漸地散去。
封鹿山愣了一瞬,彷彿想起了什麼,沉聲道:“林若塵?好!我在臥龍山等你,你我早晚必有一戰!”
“謝謝。”裴青竹抿着嘴,眼角略有些發紅。
“至情爲魔無情佛。你既然叫了青魔,修的就不是無情之道。不用害怕,好好享受這一份難得的情義。無論日後,流落到何處,總留有一絲希冀。去吧,我稍後再去找你。”
林若塵走近裴青竹,輕輕地攬住她的肩頭。在這一刻,她不在是令整個古武世界,噤若寒蟬的青魔,只是一個,在不敢正面的親情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裴青竹將頭靠在林若塵的胸口,那有力的心跳聲,讓她漸漸平靜下來。安全、厚重,這是她從小都沒有體會過的感受。在她最惶恐的時候,這個青年,用他筆挺的脊樑,爲他站出一座山!
許久,裴青竹獨自沿着山路向前。
林若塵就在原地,盤膝坐下,解開腰間的小包袱,裡面有清水和食物。今夜,屬於裴青竹和裴度,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打擾。
明天,無論裴青竹如何選擇,他林若塵都會去見裴度,遞上那份書信。
說句實話,他更想和裴青竹一路。那就像一朵最爲純淨的花,自然的清馨,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沉醉。
“留在這裡吧。女人,又能有幾個三十年。”林若塵喃喃自語。他知道,這纔是裴青竹最好的選擇,流浪、漂泊,不應該屬於女人。
那所謂的堅強,不過是一層貌似堅硬的蛋殼,終究會被輕易的打破。
臥龍山中,早有一道身影,沖天而起!
大街上的行人,被撞了個七葷八素,卻連人影都沒有看到,只有拖後的一陣旋風捲過。
山道之上,裴青竹低着頭,踢踢踏踏地走着,腳下一顆小石子,被踢來踢去,彷彿她的心事,難以釋懷。
三十年,她甚至已經忘卻了,那個曾經高大挺拔的身影。
是的,她苦苦等待,哪怕裴度回來時,渾身的傷勢讓她覺得懼怕,可對一個孩子來說,只要他還會看着自己,就是如山的父親!
可惜,裴度從沒有將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不知在忙些什麼,連看她一眼的時間都沒有。他的脾氣開始變得暴躁,甚至連唯一的女兒裴青竹,也沒有少受到他的訓斥!
終於,整整一年的等待,耗盡了裴青竹的夢想。當夢破滅,所有的希冀,就如同陽光下的肥皂泡一般,一瞬的絢爛,永久不再回來。
砸爛了所有的樂器,裴青竹,獨自遠離。遠離這個,令她感覺冰冷的家。遠離這座,令她絕望的山!
十年前,裴度開始滿天下地尋找裴青竹的消息。
可是太晚了!那個童年時便名滿天下的聲樂大家裴青竹,早已死去。留下的,只是江湖上一段青魔的傳說!
空氣中,似乎漂浮起炙熱,兩道閃電一般的光芒,在黑夜中劃過。
裴青竹停下了腳步,她知道,他來了!
以父之名,那座全天下最巍峨的山,來了!
裴青竹渾身又開始抖動,這種恐懼,即便是她第一次踏上江湖時,手無縛雞之力,面對那條五尺多長的青蛇,也比不過!這是來自靈魂的恐懼。
她無法想象,如果再一次面對冰冷,她的千瘡百孔的心,會像那陽光下的泡沫,碎裂無蹤!
裴青竹下意識地回頭,她好想之前依靠着的那個火熱的胸膛!她像個無助的小女孩一樣,想要再看一眼那溫煦、鼓勵的目光!
遠處,一段清冽的歌聲,悠悠地飄起。
裴青竹的心,竟瞬間平靜下來。
(還有一章,補昨天所欠。大概在晚上八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