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龍武館,一個人的武館!
林若塵並不開館授徒,他也不出門,彷彿就是爲了在這八卦城中,等一個結果。
可他自己知道,該來的終究會來。
夜已深,月色慘白。
林若塵負手而立,小院內空空蕩蕩,只有他悠長的呼吸聲。
良久,林若塵擡頭望向院中的那一棵合抱粗的鴨掌樹。
“既然來了,就下來一見。無論是敵是友,這樣藏頭露尾,總是辜負了這月色。”
茂密的樹叢中,傳來咯咯的嬌笑。一片青葉飄落,一個嬌小的黑影,飄然而下。
分角辮,娃娃臉,臉色白裡透紅,前面劉海齊眉。渾身的黑色夜行衣,身後揹着三尺長的寶劍帶鞘。腳下鯊皮避水靴,小巧玲瓏!
乍一看去,完全就是一個十四五歲的鄰家小妹。
女孩從五六米的樹上跳下,卻落地無聲,如同一片輕巧的羽毛。
“你明知道有人要來,你還不走?”女孩的聲音清脆,確有幾分童音。
“我左手傷勢未愈,還需些許時間調養,故此留在此處。”
問的突兀,答的乾脆,彷彿是兩名多年的好友,相互寒暄。
“你覺得,我殺不了你?”女孩秀眉微蹙,腦袋稍稍歪在一邊。
“你殺不了我。若非要分個生死,你必死在我的刀下。所以,你可以走了。”林若塵淡淡地笑,伸手指向了小院的大門。
“我想試試。”女孩執拗地搖頭,伸手將背後的寶劍抽出,斜斜地指向地面。
“這樣我很爲難。你功夫不差,我若殺你,留不住手。還是不動手的好。”林若塵依然未動,一直搖頭。
“雖死無悔!”
女孩的話,落地有聲。這場戰鬥,已經避無可避了。
靴子在原地一跺,女孩的身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奔襲林若塵的腰側,長劍反握在手,緊緊貼着手臂。
林若塵依然未動,兩個腳跟卻微微向外分開,膝蓋內收,重心自然而然下降一寸!
兩人的身體相距不過兩尺,女孩腳下一個滑步,帶出一道明顯的折線,右手腕一翻,長劍撩起,寒星一點,刺向林若塵肋下。
提左膝,突然向後一個撤步,劍尖貼着武士服劃過,林若塵伏身,右手拍下,一聲清脆的炸響。
“喝!”
女孩嬌喝一聲,長劍輕巧地一翻,切向林若塵的虎口,右腳提起,閃電一般踢向林若塵此時作爲支撐的右腿膝蓋!
就在此時,林若塵左腳在身後一點,身體赫然前傾,彷彿突然增高了三尺。
一把長刀握在左手,狠狠地一刀劈下!
沒有任何招法,沒有任何花俏,這一刀之勢如泰山壓頂,瞬間便斬到女孩的頭頂!
身週數米的範圍,彷彿突然變成血腥的沙場,空氣中溼重、腥甜的血腥味,讓人無法呼吸。
腳下的路面,好像泥沼一般,每一步踏出,都無比艱難。
女孩剛剛還在專心於兩人的見招拆招,早已經盤算好的精妙連招,在這一刻,完全沒有了任何用處。
大腦一片空白,好像置身在真空的環境,肺臟完全吸收不到任何空氣,所有的思維,都凝滯在這一剎那。
她腦海中,只有一個畫面。
長刀劈斬而下,自己的身體,應聲被斬爲兩片,鮮血瞬間將整個天空染得絳紅!
她的血液發冷,腳在半空中發抖,長劍保持着前切的動作,卻一寸也不能動。她覺得嘴脣發乾,那該是大量失血後,脫水留下的感受吧?
女孩已經閉上眼睛,胸口起伏,喘息的聲音粗重!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孩用舌頭舔着自己乾澀的嘴脣,才突然驚醒,她還活着!
擡眼看時,林若塵依然站在她身前五尺的距離,揹負雙手,長刀背在身後,彷彿從來沒有動過分毫。
女孩疑惑地回頭張望,從和那棵鴨掌樹的距離判斷,剛剛突襲過的這段距離,並不是夢!
林若塵那一刀,是在最關鍵的時刻,收住了手。當然,也有可能,那一刀根本就不存在!
女孩突然覺得,自己剛纔的襲殺,是多麼的幼稚。她還真以爲,她和林若塵的差距,就像他所說的那樣,生死之間,連留手都不能。
搖搖頭,臉上掛着自嘲的笑意,女孩的聲音中,略略帶了一絲的頹廢。
“我想知道,那一刀,你到底有沒有發出?”
這種挫敗,理所當然。從習武開始,十幾年的時間,每一個認識她的人,都說她是絕無僅有的天才。在同齡人中,她也從來沒有遇到過對手。
可今天她算是明白,根本不是沒有對手,而是沒有人和她真正地動過手!
林若塵笑了:“刀在鞘中。我若拔刀,真的就留不了手。”
女孩的眼中,突然閃亮起來。“不是我的功夫不成?”
“是你的心中,沒有殺意!武者,持干戈而止殺伐。手中不是殺人的劍,你功夫再高,也不是我的對手。你走吧,給你家的大人帶句話:不用再來試探,我就是爲殺人而來!”
林若塵的話,漸漸變得如同冰冷的刀鋒,轉身往臺階走去,已經不準備再和這女孩再多說什麼。
“我,我不想給你帶什麼話!沒有人讓我來,是我自己聽了你的故事,偷偷跑出來的。”女孩重重地跺腳,眼眶中已經有淚水轉動。
林若塵一隻腳已經踏上了臺階,聞言轉身道:“那你更應該走。我的故事,沒有什麼好聽的,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都只有兩個字,殺人!”
“你將武術練到這樣的境界,甚至連天人合一的仙道都掌握了,就只是用來殺人的嗎?”
女孩竟有些憤慨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爭辯起來。
“殺人的道,纔是仙道。你若不走,就在這看着我殺人,隨便你。”林若塵心中有一絲驚詫,不過他並沒有多問,推門而入,從裡面吱扭一聲,關上了房門。
女孩小臉漲得通紅,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轉眼四處看看,竟然嬌哼一聲,一跺腳,往旁邊的廂房而去。
“口口聲聲都是殺人,我就不信你真是那樣冷血的惡魔!我就在這看着,你到底殺得了誰!”
女孩嘟嘟囔囔地,啪地一聲帶上木門,氣哼哼地坐在廂房客廳中的沙發上,喘着粗氣。
林若塵在大廳中站定,眉頭緊緊皺起。
這女孩的身份,他猜不透,隱隱約約有個猜想,卻不敢確定。連天的血戰,轉瞬即到,有這一個嚇不走、甩不掉的小尾巴,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禍?
想殺他的人很多,即便是已經卸下了古武王族所有的職務,可不管是封鹿山,還是雲成樹,抑或是山凌天,都沒有放過他的道理。
他要殺的人也有很多。
甚至他自己都覺得,已經有了一些入魔的意思,現在,總是壓不住自己的殺意。就在那女孩近身的那一刻,雖然明明知道她沒有絲毫的敵意,卻依然控制不住地發出了自己最強的拳勢!
如果不是這女孩的功夫和他還有很大的差距,恐怕,他真的是留不了手。
他總覺得,腦部的芯片,在不斷地刺激他的肌肉和神經的同時,也漸漸將一股殺戮天下成道的執念,一點點種在他的心中。
泥蛇化龍,難道終要踏着遍地的白骨?
他開始明白自己身體中,最後三處暗勁,爲什麼始終不能通達。那是他下意識地逃避,不願意自己處於一種無法掌控的狀態。
後腦風府穴,心臟部位天池穴,尾椎之後的長強穴!
這三處的皮膚,再一次微微發麻,這是暗勁將要貫通的徵兆。只有突破這最後的三處,林若塵纔算是真正踏入化勁之道!
也只有真正的練勁入化,他才能真正達到天魂、裴青竹那樣的層次。
然而,林若塵心中,竟然有一種恐怖的感覺。
他不知道,他現在的思維狀態,能不能控制得了那樣的境界。
人的心,總是跟隨自己的實力而變化。或許下一刻,就會被自己實力膨脹的野望,抹殺掉最後一點良知。
古人早有明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這裡講的道理,並不是簡簡單單的字面意思,所謂的理論結合實際之類。
事實上,這裡講的,正是修武之道。
先是讀萬卷書,堪破一切執念,控制住自己的神魂,纔有行萬里路的身體力薦。順序錯了,就只有迷失在茫茫的前路之中,再也找不到歸途!
俞雙龍說,尚武強身,尚義強魂。
如今看來,正是告訴世人,只有兩個方面都能控制住自己,同時進步,才能最終踏上武道之巔峰。
走了歪路,就是入魔。
越想,其中的玄妙越讓人迷醉,甚至,林若塵也再次想起龍若水開的那風劍亭前,四句小詩:英豪挽馬暮風中,俠心紅顏遇杯停。且灑烈酒浣狹劍,不拒詩書不拒名!
不拒詩書不拒名!
細細想來,或許有人讀出其中的灑脫,或許有人讀出其中的無奈,可林若塵今天,卻實實在在,讀出了其中的修道仙意!
唯有心胸掌控得了自身的實力,才能算是真正的英豪,纔有迴歸本心的一天。
南山莊,俞雙龍經歷了無數的血腥和廝殺,卻依然能夠安然隱居在一座小小的山莊。甚至整個盛京城的武師,都不知道,一個抱丹境的武者,意味着什麼。
不解釋,不宣揚,不炫耀,一切歸於自然,做自己該做的事。想必俞雙龍三十年前,無論是武道還是魂道,都已經達到了無法望其項背的境界!
能夠在練武入道的初期,便遇到如此的人,纔是真正的幸運。
林若塵突然覺得心頭一陣的輕鬆,多日來的壓抑一掃而空!
即便舉世皆敵又如何?只要我還能迴歸本心,這天地之間,便任由我馳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