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安趕到吳彪指定的地點, 將車停好。走出來一看，四周漆黑一片，冷風呼呼作響。這裡是深圳西郊, 一片荒坡, 離海不遠。
遠處坡上, 只有一棟看不清規模的建築物向外發射出隱隱的燈光。燈光似乎在黑暗中打轉, 看着有點頭暈目眩。
李晟安慢慢向建築物走去。走近一看, 只是一間普通的民屋，但在這一片荒坡之上顯得格外突兀。
突然，門開了。更刺眼的燈光照射了出來, 李晟安條件反射般地擡手遮住了眼睛，往裡看去。
一間不大屋子裡, 陸展柏正被全身捆綁地坐在一張椅子上, 耷拉着腦袋。身上的衣服被扒得精光, 凍得瑟瑟發抖。身上到處是鞭痕，正不停地向外滲着血。身邊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一手按壓着他的肩部，一手提着兩根粗重的實心鐵棒。
“你來了？”吳彪走到門口看了一眼李晟安，說道。聲音，依舊陰沉。
李晟安走進屋子，身後另外兩人迅速關了門。
陸展柏也聽到了聲音, 緩緩擡頭向李晟安看來。“晟安————”吃力而痛苦地輕輕喊了一聲。
李晟安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一臉平靜。“彪哥, 你這是做什麼？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 難道忘了麼？”開口向吳彪問道。
“呵呵, ”吳彪冷笑兩聲，說道, “我沒有忘。但如今你已經是檢察官，而且正在調查與我幫會息息相關的案子。我警告過你，讓你退出偵察小組，但你似乎根本就聽不進去。你們明天就會有大規模的逮捕行動，而我的幫會存亡也在此一舉。我說過，再次見面，我們就會是生死相遇！性命都不在了，承諾還有用麼？”
“那你想如何？”李晟安問道。
“告訴我，他關在哪裡？”吳彪立即說道。“只要你告訴我，我馬上放你們走。”
“我不知道。”李晟安回答。“即使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啊————！”陸展柏慘叫一聲！一人拿着重重的鐵棍狠狠地打在了他腿上！
李晟安連看也沒看一眼。
“那麼他呢？”吳彪繼續說道，“你不說他今天可能死在這裡。”
“啊——————！”又是狠狠的一棍打在陸展柏身上！
“他？”李晟安依舊一臉平靜地說道，“他與我毫無瓜葛！是死是活，我不關心！”
“啊————！”又是一棍落在陸展柏腿上！
“哈哈————”吳彪大笑兩聲，繼續說道，“既然這樣，你爲什麼要來？你來，自己的性命也可能不保！難道不是爲了救他麼？”
“你錯了！”李晟安也繼續說道，“我來，只是想知道，你對我們的調查究竟瞭解多少？是什麼人告訴你的這些消息？我的性命，今天你未必要的了！至於他，只是我攀登事業的墊腳石！有他，我可以走得更快！沒有，也不可惜！”
“還真是一個出色的檢察官呢！”吳彪冷笑道，“既然他與你毫無瓜葛，那麼我今晚就殺了他！這樣也不算違背當初你我的約定！至於你的性命，現在要恐怕也不是時候。你不說，自然有其他人會告訴我！今天，我就讓你槓着他的屍體回去如何？”
吳彪話音剛落，如雨點般的鐵棍便打在陸展柏身上！一次接一次，每一次，都兇狠殘忍！骨頭迸裂的聲音不絕於耳，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陸展柏連叫聲也無法發出了，腦袋深埋在胸前，只有身上的肌肉，還在微微顫抖。身上的血，往外涌得更加兇猛！
李晟安依舊沒有說話，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兩眼正視着前方，心如止水。
吳彪揮了下手，兩人停了下來。
“怎麼樣？”吳彪繼續問李晟安道，“他就快不行了！雖然現在還沒有打到他的要害部位，但這其中的痛苦，恐怕你我都很清楚。像他這樣的公子哥，是熬不了多久的！再打幾下，他的手腳就會完全報廢。即使我不殺他，以後他也是個廢人！似乎這樣，更加有趣！”
李晟安沒有回話，沉默了片刻。接着緩緩走到陸展柏身前，開口問道：“陸展柏，如果今天你死在這裡，你會怪我麼？”
陸展柏緩緩擡起頭，臉上全部是血，嘴脣也咬得鮮血直流。但依舊用溫柔而堅定的目光，緩緩對李晟安說道：“不——不會！你什麼————也別告訴他！你要做一個正直————出色————的檢察官！我今天————如果死在這裡，也絕對不————後悔！我曾經————想過自己————無數次的死法，但能————死在你面前————是我最幸福的。我很愛————你！但以後————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要活下去————實現自己的————夢想，也要————替我————報仇！”說完，腦袋一耷拉，暈了過去!
“彪哥，”李晟安轉頭繼續對吳彪說道，“他就交你處置！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最近你恐怕也很忙。我們決戰的時機，恐怕也還沒有到。不過我也要奉勸你一句，趁早收手！這樣或許還能保全你幫會其他人性命！我們的恩怨，我會再找機會和你一次算清！”
說完，李晟安邁步就要出門。
“站住！”吳彪又喝了一聲！
李晟安停步。
“我原本以爲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吳彪說道，“但你似乎次次讓我刮目相看！你真的不在乎他的性命麼？你曾經爲了他，冒險永闖奪命島！曾經爲了他，甘願挨受槍林彈雨！但如今，爲什麼這麼輕易就放棄？難道檢察官的職責，真的比一個真正愛你的人還重要麼？”
“這個世上沒有真正的愛！”李晟安說道，“我也沒有！只有金錢和權力纔是一切！這個案子對我很重要，是我今後事業的重要砝碼！我不可能放棄，絕不可能！其他的一切在我眼裡只是草芥，一文不值！如果你認爲，就憑他就能逼我就範，那麼你就大錯特錯了！我的最終目的，只是權力！”
“如果我說我也愛你，也想和你在一起呢？”吳彪突然說道，“我敬重你是個英雄！同時也非常仰慕你！你可能認爲我對你瞭解不多，交往很少。但你的一切，一切我都一清二楚！你是永遠也割不斷情意的！這便是一個英雄最大悲哀！我也同樣如此，幫會的一切，一切的人，都是我無法割捨的！我們也是人，也有感情！雖然走的是一條令人不齒的道路，但這其中的義氣，情誼也是你們這些所謂的正常人永遠無法得到的！不過，爲了你，我願意放棄一切！只要你同意跟我走，放棄這一切，我馬上放了他！立刻解散幫會！絕不再回頭！”
“太晚了，彪哥。”李晟安說道，“如果你在他之前出現，我可能會選擇跟你走，跟你闖江湖！我曾經確實也這樣想過！自從我老爸死了之後，我就在想，這一輩子，無論做什麼，我都要做出一番成績來！我想過，如果做不了檢察官，我就跟着你做□□。即便是做□□，也要做得威風八面，如雷貫耳！但他，卻給了我一條最好的道路！讓我在死後能夠光榮，自豪地去見自己的親人！所以，我很感謝他！如果你殺了他，我會替他報仇！這是我欠他的，別無其他！我和他之間，沒有其他任何的感情！我給他身體，他給我渠道！這一輩子，我不可能再去愛任何一個人！”
吳彪聽完，很久沒有再說話。直到李晟安的身體已經邁出了屋子，才又開口說道：“你帶他走！”
李晟安停步，轉身。慢慢走到陸展柏面前，解了他身上的繩子，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再將他輕輕匐上自己的背，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吳彪面前，說道：“謝謝彪哥！”
“快走！”吳彪喝道，“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如果再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晟安揹着陸展柏緩緩走出小屋，呼呼冷風吹來。李晟安聳了聳背，手上加重了力道，緊緊揹着他向前走去。
兩人在黑夜中荒坡的碎石上顛簸，陸展柏緩緩睜開眼睛，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指了指天空，在李晟安耳邊輕輕說道：“晟安，看！下雪了————”
李晟安擡眼一看，鵝毛般的雪花從空中飄落。落在黑暗裡，落在兩人身上。
“你冷不冷？”李晟安開口問道。
“不冷，”陸展柏回答，“在你的背上從來就不會冷。怎麼我每次最慘的時候，總是你揹着我呢？而且，總是會下雪呢？這次，不是我惹事，是他們抓我的。”
“我知道。”李晟安說道，“你覺得怎麼樣，還能堅持麼？馬上就上車了，我送你去醫院。”
“我的腿真的被打斷了，”陸展柏說道，“而且覺得喘不上氣。可能馬上就要死了！如果我待會死了，你會傷心麼？會流淚麼？以後沒有人陪着你，幫助你，你會寂寞麼？你會想起我麼？我讓你一輩子和我在一起，想不到我的這一輩子這麼短暫。以後你自由了，可以再去找別人了，可以和女人結婚了，可以有自己的小孩了。那個時候，你一定會很幸福，很快樂，一定不會再想起我，對不對？”
“你不會死，”李晟安繼續說道，“他們沒有打到你的要害，傷好了也不會有事！”
“是麼？”陸展柏苦笑道，“爲什麼我覺得這麼痛苦呢？心裡像被千斤的石頭壓着喘不過氣來？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一點也不愛我，再也不會去愛任何人了麼？如果他不放我，你真的會讓他打死我麼？你真的對我沒有絲毫的感情麼？”
“他不會打死你！”李晟安自動屏蔽了其他的問題，只回答這一個。
“爲什麼？”陸展柏問道，“你就這麼相信他？他好像也說喜歡你，也想帶你走，你真的曾經打算跟着他走麼？”
“行走江湖，信義當先！”李晟安又屏蔽了其他的問題，只回答這一個，“這是他們的立身之本！人生的信條！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所以，他不會打死你，也會放你走！”
“呵呵，”陸展柏笑了兩聲，說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李晟安緩緩將陸展柏放入車中，但還是痛得他哇哇大叫。
“怎麼了？是不是很痛？再忍忍！”李晟安說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用？”陸展柏笑着問道，“這一點痛都忍受不了？要是你，肯定就會像一個沒事人一般？”
“有一點！”李晟安也笑了笑。
關好後車門，李晟安直起身子，再看了一眼遠處荒坡上的點點燈光。
燈光，依舊在黑暗中打轉。
就如，眼前的雪花，在冷風中打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