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痛苦

外公的身體在精心的照料之下, 恢復得很快。到了夏天的時候,似乎已經和往常無異了。

所有的人,都很高興。但外公, 此刻最擔心的卻還是自己的外孫和外孫女。

這一天, 外公將陸展柏, 陸展蘭, 李晟安三人一同叫到了家中。

在外公的書房裡, 三人並排而坐,聆聽外公的教誨。

“今天,我把你們三人都叫來, 是想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外公開口說道。

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長了耳朵。

“首先, 我要說說我態度, 也是我最終的決定。”外公繼續說道, “我是贊成展蘭和晟安結合的,是反對展柏和晟安在一起的。這, 是我最終的立場,不會再有改變。”

陸展蘭立即面露笑容。

陸展柏則一下子蔫了氣,一臉沮喪,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溢滿了眼眶。

李晟安則面無表情,一臉平靜。

外公看了看三人, 繼續說道:“自古以來, 男女結合就是世間之道。雖然也有男子與男子相愛的事實, 但這始終是與社會的倫常背道而馳的, 是得不到大衆認可的。最關鍵的在於, 男子和男子在一起是無法繁衍後代,無法生兒育女的。即便確實有感情, 但卻違背了天道。很不幸,我的家中也出現了這樣一個人。自從知道展柏和晟安的關係之後,我也想了很多。直到現在,我或許可以理解你們。但是!我絕對不能接受!我絕對不接受我唯一的外孫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絕對不能容忍他敗壞門風,做出對不起歷代祖先的行爲!”

“外公————!”陸展柏終於忍不住了,一頭跪倒在外公面前,失聲痛哭道:“求求你,求求你!成全我們!我真的很愛他,真的很愛他————”

“住口!”外公大喝一聲,對陸展柏說道,“展柏,你既然是我的外孫,從出身那一天起,你就應該知道自己的義務和責任!你從小就驕橫,從小就任性,大了更是我行我素,胡作非爲!你的這一輩子,一件像樣的事情也沒有做過!如果你是別人,我早就親手殺了他!可你,偏偏是我唯一的外孫,是我唯一溺愛的那個人!你從小就錦衣玉食,沒有吃過一點苦。這也是你身爲我外孫應該得到的。

但你呢?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責任,自己的義務?你不想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我依你;你整天花天酒地,我也依你。因爲,那時你還年輕。我希望社會的磨礪能讓你變的成熟,變得學會做人。但你,卻一次一次讓我失望!如今,你已經三十四歲了!已經快要走過了自己一半的人生。難道,直到現在,你依舊沒有絲毫感悟麼?就算是一塊硬鐵,經歷了這麼多的歲月,也應該有所磨礪!現在,我就要明確地告訴你!你可以什麼也不用做,但你絕對不能和男人在一起!你要爲我傳宗接代,你要爲我一家的門風負責!這是你身爲我的外孫,報答我這麼多年對你的養育之恩必須做的!如果你不答應,我們就此斷絕祖孫關係!這樣的孫子,我就當從來沒有過!”

“外公————外公————!”陸展柏在地上已經徹底哭成了一個淚人,抱住外公的腿拼命地搖着頭,拼命地哽咽。

外公沒有理會,轉頭又對陸展蘭說道:“展蘭————”

“是,外公。”陸展蘭應道。

“對於你,”外公繼續說道,“是我這一背子虧欠得最多的人。你同樣是我的外孫,但從小在我這裡享受待遇卻和展柏大相徑庭。原因,想必你也很清楚,因爲你是一個女人。你母親的事至今我依舊耿耿於懷,所以對你,我沒有盡到一個做外公的責任,讓你從小就吃了很多苦。希望,你能原諒我。”

“外公————”陸展蘭聽到這些,瞬間也紅了眼眶,輕聲哽咽着。

“你是一個好孩子,”外公繼續說道,“你才更加像是我的外孫。我身上的一切精神,你都有,你應該纔是我值得驕傲的外孫!但你,始終是一個女人。女人和男人不同,最終需要的是一個歸宿,一個家庭。當初,我反對你和晟安在一起,是不希望你重蹈你母親的覆轍。但這些年來,你對晟安的一片真心,我也看在眼裡。而晟安,確實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好對象。他,比你的父親要強一萬倍!所以,我同意你和晟安結婚。同時,也希望他給你幸福。但你,日後如果嫁給了她,也要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在他身邊支持他,幫助他,鼓勵他。你父親給你的那一切,你什麼也不許要!你明白麼?”

“我明白。”陸展蘭緩緩說道。

“晟安,”外公話語又轉向了李晟安。

“是,外公。”李晟安也應了一聲。

“你是一個男子漢,”外公繼續說道,“真正的男子漢!我一生最敬佩的,就是像你這樣的。如果你是我的外孫,我即使進了棺材也會高興得再爬出來!你不僅僅是一個出色的檢察官,更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大英雄!你所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是常人根本無法想像的。但,你的意志卻依舊如此頑強,品行卻依舊如此高尚。你註定是這個時代的大英雄!這,就是你的命!所以,你能成爲我的孫女婿,我同樣感到高興,感到自豪!你曾經答應過我的那些,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夠做到!我現在,將我這個外孫女正式託付給你。希望日後不管你們無論遇到什麼挫折,什麼困難,都不要輕言放棄。你們要一生相愛,一生廝守!”

“是,外公。”李晟安回答。

“不————!不————!”陸展柏終於歇斯底地狂叫了起來,“外公————!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和晟安在一起的人應該是我,應該是我————!”

“你!”外公又對陸展柏喝道,“立刻去美國!我也會立刻退休,到美國去陪你!”

“我不去!我不去————!”陸展柏瞬間從地上跳了起來,對着外公怒吼道,“我哪裡也不去!你好殘忍,你們都好殘忍————!你們這是要我去死!這是逼我去死————!我不要對你們的一切負責!我只要對自己負責————!我要和晟安在一起!我要和晟安在一起————!我們的事情不要你來做決定!我離不開晟安,晟安也離不開我————!我們的一輩子註定就要糾纏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不要我來做決定?”外公聽完更是怒不可遏,揮手一指陸展柏,“好!你說你離不開晟安,那麼就讓晟安自己來說!看他也是不是同樣離不開你?”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晟安身上。

李晟安的內心掙扎着,抗拒着,痛苦着。但最終也只能開口說道:“我聽外公的。”

陸展柏身體一軟,又癱到在了地上。

一雙憤恨的眼睛盯着李晟安,又盯向外公!

沉默了片刻,陸展柏又從地上跳了起來,對着外公大吼道:“是你逼他的,是你逼他的————!晟安離不開我,我知道!我知道————!外公,求你,求求你!爲我想想!只要你答應我和晟安在一起,我什麼都不要!你的一切都給展蘭,都給展蘭————!把晟安還給我,還給我————!”

外公又被氣得渾身顫抖,眼看又要支撐不住了。

“哥哥————!”這個時候,陸展蘭卻也一聲大喝,“你就死心吧!我也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我只要晟安,只要晟安————!”

“你這個妖孽————!”陸展柏徹底發瘋了,對着陸展蘭就大罵道。

“你這個混蛋!混蛋————!”陸展蘭也毫不示弱,反脣相譏!

“你把晟安還給我————!”陸展柏又一步上前揪住了陸展蘭的頭髮,繼續怒吼!

“你不要臉!你這個不要臉的同性戀————!”陸展蘭也拳腳開始在陸展柏身上亂踢,口中大罵!

瞬間,兩兄妹扭打成一團!

李晟安瞬間也緊張了起來,趕緊去勸架!但一看外公的神色不對,拔腿衝過去就一把扶住他!

“外公————!”李晟安失聲一聲痛叫!

陸展柏,陸展蘭回頭一看,外公已經癱倒在了李晟安懷裡……

外公已經救不活了!很快就進入了彌留狀態!

陸展柏跪在病房外嚎啕痛哭!哭聲慘絕人寰!

但已經沒用了!

外公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他走了,徹底走了!

一切都將陷入陰霾!

真正的暴風雨也即將來臨!

外公的逝世舉國哀痛。這個中國首屈一指的高官就這樣走完了他的一生。他的一生,獻給給國家,獻給了黨,獻給了人民。在國家面前,他是一位英雄;在黨面前,他是一位戰士;在人民面前,他是一位清官。但他的生活,他的感情,他的留戀,卻早已經湮沒在了塵土裡。孑然一身悠悠來,兩袖清風匆匆去。

所有人都沉浸在無比的悲痛之中,特別是陸展柏。外公的死讓他無比自責,外公的死讓讓他徹底變了一個人。變得沉默,變得陰戾,變得癡呆!他似乎對一切都沒有興趣了!他似乎憎恨這世間的一切!憎恨所有的人!也包括李晟安!自己即便真的爲他失去一切,他也絲毫不會動心!

陸展柏明白了!這一刻,陸展柏終於明白了!這個世上,最無情無義的人不是自己!是李晟安!他就是那個最可怕的天煞孤星!他是來摧毀一切,奪取一切的!居然有人曾經還說他是什麼拯救一切的天使,簡直荒唐,簡直可笑!自己真是大傻瓜,世上最大傻瓜!

對陸展柏的變化,李晟安早已預料到。因爲,他現在經歷的一切,自己曾經都經歷過。這個時候,每一個人,都會怨天尤人,都會爲自己找到一個發泄的藉口。或許,只有時間,才能撫平一切。李晟安等待着,等待着他重新恢復理智的那一天。

但李晟安錯了!陸展柏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一個人!他一直就是那個經不起任何風浪的,懦弱的陸展柏!他失去了外公,就等於失去了一切!而這個時候的感情,又能起多少作用呢?感情,是改變不了人性的!他又恢復成了那個一身暴戾,一身反骨的陸展柏!而且,更加可怕!

這一刻,李晟安也終於明白了!他和陸展柏之間,根本就是前世註定的一場冤孽!今生註定再糾纏,再戰鬥。這時空變換,這斗轉星移,改變的只是這場戰爭的環境,卻無法改變它的本質!而最終,他們註定是沒有好下場的!

轉眼已經是秋天。

這一天,李晟安放假,呆在家中。

不料,自己的表妹蕭萌卻不聲不響地來了。

“哥哥————!”蕭萌一進門就抱住李晟安失聲痛哭。

“萌萌,你這是怎麼了?”李晟安被蕭萌嚇了一跳,趕緊問道。

“哥哥,我要離婚,我要離婚————!”蕭萌哭得更大聲了,滿臉痛苦,滿眼絕望!

“離婚?”李晟安徹底被她嚇傻了,驚呼一聲,“怎麼了?你和劉浩出了什麼問題?你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麼?”

蕭萌只顧哭泣,顧不上回話。

“究竟是怎麼了?”李晟安心急火燎,繼續問道。他們怎麼能離婚?怎麼能離婚?!

“我不能生孩子,我不能生孩子!醫生說我不能生孩子!”蕭萌終於大聲喊出來。

李晟安的腿瞬間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上!

“你在胡說什麼?你說誰不能生孩子,你在說誰?”李晟安也激動起來,搖着蕭萌的肩膀大聲問道。

“是我,是我————!”蕭萌見李晟安如此激動,自己反倒平靜了一些,依然流淚哽咽道,“我和劉浩結婚一年都沒有孩子。我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我的問題,說我出生的時候就受過嚴重的傷,從小就註定一輩子也不能生孩子!哥哥,哥哥————你說,你說,是不是因爲我這樣我的親生父母才拋棄我的?你不是,是不是————?”說完乾脆直接蹲到了地上,又開始大聲痛哭起來。

李晟安懵了!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爲什麼人,會有這麼多的痛苦呢?爲什麼要讓人承受這麼多的痛苦呢?萌萌啊萌萌,你叫我如何回答?如何回答?!老天啊老天,你怎麼就這麼不長眼?不長眼!?你究竟將那些人世間的幸福都給了誰?給了誰?!爲什麼我一個也沒有看到?我們一個也得不到?!呵呵,呵呵!

“我和劉浩的感情很好,”蕭萌繼續痛哭着說道,“我們一直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可是,可是,老天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這樣對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

“呵呵,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想知道。”李晟安心中苦笑。蕭萌的遭遇幾乎和自己的小姨如出一轍。只不過,這一次,結局又是如何,又是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