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惘正清掃着院子,看到他出來,便走了上去,思慮道:“我師父她怎麼樣了?”
“受了點傷,已經睡下了。”
往日師父從來不讓陌生人進清音閣,更不會讓人碰她,如今這般,到叫他好奇起眼前這個男子的身份來。
“不知道這位公子該如何稱呼?”他態度謙恭,笑得溫和有禮。
他緩緩出聲,“孟衍。”
渝惘心中默唸着這個名字,只疑惑怎麼以前從未聽師父提起過?師父一向清冷慢熱,不可能和一個才相識不久的人如此熟稔,關鍵兩人看起來還十分親暱。
見他深思不解的模樣,孟衍不禁挽脣,“聽你師父說你特別會釀酒,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夠品鑑一番?”
“公子過譽了,我那些都是雕蟲小技,拿不出手的,不過前些日子我剛好又新釀了一些梨花釀,拿來給公子嚐嚐。”
簌簌桃花落,不遠處是一片梨園,大片大片的雪白密密麻麻,彷彿快要壓垮枝丫,他坐在石桌前,着一身素白長衫,渝惘提着酒從地窖出來,剛好看到這番情景,竟一瞬間有些怔愣。
該是這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師父,雅緻清雋,溫潤如玉,那舉手投足間盡是風姿綽約,他收回目光,走了前去,將酒壺放在了石桌上。
剛揭開酒蓋,就聞酒香四溢,混着清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渝惘爲他斟了一杯酒,遞至他跟前,他輕輕接過,先放在鼻息嗅了嗅,隨即一飲而盡。
“果然是好酒,難怪笙兒一路上都吵着要喝你釀的。”他眉眼舒展,淡淡笑道。
渝惘不覺驚詫,磕磕巴巴道:“師父吵着......”他忍不住在腦海裡想象了一下緋笙吵着要喝酒是個什麼模樣,只是想了半天,實在是想不出那番場景。
“公子和我師父......似乎很熟識?”他憋了許久,終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孟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忽然問道:“你師父平日裡沒事,都在做些什麼?”
“師父的生活很單調,除了喝酒就是喝酒。”
孟衍微微勾脣,“果然是她,嗜酒如命。”
緋笙站在門口,淡淡道:“別聽他瞎說,我哪有整日喝酒,不過是偶爾小酌一杯,添點雅興。”
聽到聲音,他們同時回頭,孟衍起身走到她跟前,關切道:“你怎麼起來了,不多休息一會兒?”
“這還不是得怪你。”她嘆了口氣,徑直走到石桌前,爲自己倒了一杯酒。
“怎麼就怪我了?”
緋笙端起酒杯,仰頭飲盡,“還不是這酒香太過濃烈,撓的我心癢癢,實在是睡不着。”
孟衍一把奪過她的酒杯,板着臉道:“不是說過不讓你喝酒了嗎?你怎麼又不聽話?”
“我不過就受了點小傷,你那麼緊張做什麼?”緋笙坐下身來,不以爲意道。
她手上的動作還沒有停下,依然自顧自的倒着酒,就在酒杯快要碰脣的那一剎,孟衍一把奪下,一飲而盡。
渝惘的心緊張的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啞言擺手,從來沒有人敢這樣違逆緋笙,孟衍這般動作,怕是要惹怒她了。
可誰知緋笙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聲音裡帶着一絲討好,“你就讓我嘗一點嘛,就一點。”她用食指和拇指比劃着,眨了眨眼道:“我真的是饞了好久了,你不讓我喝,我會死的。”
孟衍無奈的嘆了口氣,親自爲她到了半杯酒,“只准喝一口。”
緋笙垮着一張臉,央求道:“再多一點嘛,滿上,滿上。”
他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又倒了點酒,“你啊,還說什麼小酌一番,如今都快成爲一個酒鬼了。”
“別把我和那些臭燻燻的傢伙相提並論,你要知道,我可是千杯不醉,喝起酒來就跟喝水似的。”她神色間滿滿的自豪得意。
渝惘呆呆的看着他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見耳朵聽見的一切,這還是他那個冷漠淡然、清高孤絕的師父嗎?她不是一向寧願動手也不動口,話少的可憐嗎?不是誰不讓她喝酒,她就要跟誰拼命嗎?
他是在做夢,還是瞎了?師父出去除了一趟妖,身體受了傷,腦子也摔壞了嗎?
若不是這副看到酒就兩眼放光,如同餓狼撲虎的模樣,他真是要懷疑眼前的女子其實是冒牌貨了。
“師父......您是師父吧?”渝惘呆呆愣愣的,實在有些不能消化眼前的一切。
緋笙用玉扇狠狠敲了敲他的頭,不滿道:“你想什麼呢?我不是你師父還能是誰?”
渝惘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孟衍,艱難道:“可......可這......”
她忍不住笑了笑,“渝惘,你以爲師父我是千年冰山,永遠冥頑不靈,食古不化嗎?”
“師父......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沒什麼事,你就去釀酒吧,再過些時日,這些花兒就該謝了,你抓緊些,把這一年的酒都釀出來。”
渝惘心中咯噔一下,委屈道:“師父......您一天就要喝七八壇,渝惘釀也釀不及啊!”
緋笙用食指搭着酒杯,在石桌上轉着圓圈,“哦,我忽然間有些想喝梅花釀了,特別是那種陳年的。”
他知道,師父又開始爲難人了,他耷拉着腦袋,幽幽道:“師父,我這就去採桃花。”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緋笙忍不住勾了勾脣。
“你啊,也就會欺負老實人了。”孟衍伸手拂下她發間的落花,寵溺道。
“那你是老實人嗎?”她託着腮,手肘撐在桌面上,目光幽深,直直望向他的雙眸。
對上那雙眉眼,他的心跳不禁加快,“當然是了,你見我何時說過謊話?”
緋笙輕笑,“諒你也不敢騙我,否則,有你好看的。”
“那這麼說,你是答應我了?”他猛地握住她的手,眼含期待。
“答應什麼?”她抽回手,裝傻充愣。
“笙兒,你到底還要逃我到幾時?我雖然不會放棄,可被你一次次拒絕,這顆心也是會痛的。”他拉過她的手,輕輕覆上他的心口。
強有力的心跳聲從掌心傳來,被他緊緊握住的手從指間到全身,都是溫暖,她抿了抿脣,出聲道:“兩個人從相識到相知總要經歷些過程的,我們才認識不過一月,這樣,會不會太快了些?”
“快嗎?”他目光深沉,“可是我已經等不及了。”
緋笙剛要說話,便見渝惘探頭探腦的,磨蹭在一棵樹下,正在偷聽,她拾起酒杯,屈指揮了過去,一下砸在他的膝窩裡,頓時他膝蓋一彎,直接跪了下去。
“渝惘,你何時也開始做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了?”她轉眸望去,聲線冷淡。
他撐着身子,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師父,您冤枉徒兒了,徒兒真的只是在採花。”
“你在這棵樹下磨蹭了快一盞茶的功夫了,面前的枝丫都快被你摘禿了!”
渝惘擡頭瞅了瞅面前光禿禿的樹枝,尷尬道:“許是這株花長得太盛,不小心迷了徒兒的眼。”
他提着竹籃,將酒杯撿起後,一瘸一拐的遞到緋笙跟前,又小心翼翼的瞥了瞥孟衍,眼裡滿是敬佩。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像師父這般厲害的人總算遇到了天敵。
“你這徒兒真是聽話,被你教導的很不錯嘛!”孟衍燦然一笑,滿眼讚許。
“什麼教導,不過是礙於我的威嚴,你沒看見他一副驚訝的以爲我不是他師父的模樣,平常人若是像你這般對我動手動腳,我早就將之大卸八塊了,哪裡還能讓你這般暢快?”她輕哼一聲。
孟衍忽然湊近,低聲道:“那這麼說,你對我還是特別的?”
他總是一言不合就開始放電,那雙眼睛燦如星辰,幽如潭水,浩瀚如大海,總是不自覺的將人吸引,讓人沉醉其中,他卻彷彿還不自知。
“你便是這般勾引其她女子的吧?”她毫不示弱,也不羞怯,直直望了回去。
孟衍失笑,“笙兒,你一次又一次的試探,到底在害怕什麼?你是介意我從前有過其她女子,還是害怕未來我會做負心漢?”
“我都怕。”她答的坦坦蕩蕩,“上陣殺妖我從不膽怯,但唯獨感情,卻怕的要命,不能確信的事,我從來不做。”
“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緋笙大人,也有害怕的東西。”
“是人都會有膽怯,難道你沒有?”她微微挑眉。
“我當然有,我怕你不接受我,怕你拒絕我,但更怕你受傷,怕你難過,你是我的盔甲,也是我的軟肋。”
他的眼神太過真誠,絲毫不像謊言,緋笙一瞬間又恍惚了,這段時間,她好像總是這樣,迷失在孟衍的深情裡,糾結着,苦惱着。
從前她以爲自己灑脫,以爲自己永遠不會參與這紅塵俗世的情情愛愛,卻沒想到,她也落了俗套,成爲這芸芸衆生中的一員,爲情惱,爲情歡。
她一向乾乾脆脆,如今怎麼這麼糾結猶豫了,她想拒絕,可又不捨,想答應,可又下不了決心,那些陷在情愛中的凡夫俗子,是否也曾與她這般,懷着同樣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