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愚蠢的自由，有做奴隸的自由，但人民沒有！”
李奇說：“如果所有人都把愚蠢和做奴隸視爲自由，那麼他們的靈魂也就變得跟虛靈一樣空洞無質，不再是可以推動世界進步的人民。”
海瑟薇揉着額頭說：“我……有些跟不上你的思路了，你的話很矛盾。”
摸不準纔是正常的，你要能理解得了大同主義，那就可怕了。
“好吧，說這些也毫無意義……”
海瑟薇放棄了跟李奇討論哲學問題：“我本來想說服你，甚至做出了讓步，願意拆掉控制塔。但你仍然堅持這種……讓暴徒炸燬控制塔的方式侮辱我們的顏面，損害我們的利益，以此踐行你的信仰，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我會去阻止他們，希望你不要繼續做損害我們盟友關係的事情。”
李奇也在做最後的努力，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裝作沒看見，行嗎？看在我和你一起送走你母親的份上。”
海瑟薇看着李奇的眼睛浮起薄薄霧氣，怒聲道：“你也知道我……我母親對你有特別的期許啊！你爲什麼不能裝作沒看見！？”
“我……瞞不過我的良心”，李奇苦笑，心中再道，還有信仰。
“那我的良心呢？”
海瑟薇拍着自己的胸口，隨着她的動作蕩起了很明顯的波動，顯然這時候她也很激動：“我得爲風暴羣島負責！我不能坐視大家投身革命，到頭卻因爲一夥暴徒的瘋狂行徑，蒙受了那麼慘重的損失！”
“算作附加傷害不行嗎？”
李奇指了指天頂那個巨大裂口：“反正風暴羣島都爛成了這個樣子，再挨一下也沒什麼啊。”
海瑟薇咬着牙說：“不是你的領地，不是你的人民，你當然不心痛！”
感應到她身上力量涌動，李奇心說，沒想到這一天，不，應該說是這個時刻會來得這麼快。
他低低嘆了口氣，用盡量柔和的語氣說：“我很認真的建議你不要這麼做。”
“哈哈……”
海瑟薇笑了：“李奇……你是在威脅我嗎？你難道還能攔得住我？別忘了，我是個傳奇啊！”
“我當然攔不住你”，李奇說：“我也知道你是個傳奇，而且我還認識另一個叫泰德的傳奇。”
海瑟薇不解：“是麼？那又怎麼了？”
“那個泰德在哈德朗的夜女士教會當了幾年大祭司，跟哈德朗前任國王一起做了很多事情，那就是夜女士計劃的一部分。”
李奇打量着海瑟薇，像是在跟另外一個人做對比：“因爲我家……嗯咳，我的女神的介入，夜女士放棄了那個計劃。那位姓泰德的傳奇就此消失了，時間大概是……前年的年底。”
海瑟薇眼瞳緊縮，涌動的力量頓時消散：“難道你……”
“沒錯，海瑟薇，我知道那幾年你做過什麼。也只有我知道，因爲我是唯一活着的見證者”，李奇努力模仿出“我知道去年你夏天干了什麼”那種低沉語氣，不是爲了加強效果，而是遮掩說謊的心靈波動。
他並不完全確定這件事，但夜女士的佈局，海瑟薇的聖徒體質，以及格溫託琳的講述，條條線索匯聚起來，很明顯的指向一件事：之前那個在哈德朗活動的泰德大祭司，就是海瑟薇！
海瑟薇一把扯住李奇的衣領：“我做過什麼！？快說！”
果然，在海瑟薇心裡，個人缺失的那些記憶，以及對做過什麼可怕事情的憂慮，重要性遠遠超越風暴羣島的利益。
李奇瞅了瞅控制塔：“以後我會慢慢說給你聽，我們有的是時間。”
海瑟薇呆住，臉色漸漸轉白，好一陣後，才冷笑道：“所以，這是一場交易？”
李奇還存着一絲僥倖：“我不希望是場交易，而是想說，我們有更深的聯繫，沒必要……”
“不，這就是場交易！”
海瑟薇放開他，挺胸昂首，傲然而立。她身材修長窈窕，跟特蕾希婭比還是差了兩三公分。如果不穿高跟鞋的話，跟李奇相配，落差剛剛好。
之前兩人相處就是這樣的感覺，但現在，李奇發現她幾乎是跟自己平視的。
兩人對視着，李奇清晰的感應到，海瑟薇心靈中有什麼東西，正急速遠離自己。
血色回到海瑟薇臉上，她吐了口濁氣，淡淡的笑了。
“既然是盟友，我接受這樣的交易。”
略略矜持，親切中帶着絲傲然的笑容，讓李奇回想起舞會上的初見，那時候她就是這麼笑着說：“不接收你的賠償？”
兩人之間驟然多了層無形的屏障，李奇明白，那個在地底城投入他懷中痛哭的海瑟薇，他再也看不到了。
未來很長時間，說不定是到永遠，他都只能看到這個海瑟薇，包裹着濃濃高傲和神秘氣息的海瑟薇。
是很遺憾，不過還好，他並沒有超出必要限度的憧憬，所以……只是很遺憾。
“那麼我就忙別的事情了，等你有空了，我們再履行交易吧。”
海瑟薇很有禮貌的道：“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對嗎？”
“當然，海瑟薇……”
李奇話沒說完，海瑟薇已經消失了，原本所在的位置，只留下淡淡的沁人香氣。
唔，跟歐蘿拉最喜歡用的香水有點像，不過自從成爲魔女後，她就不再用香水了。
啊，好想歐蘿拉……
李奇趕緊把粉紅歐蘿拉拉進心田裡，彌補那份惘然。
男人啊，就是賤，回去要好好檢討！
泰德家族的旗艦停在魔法塔頂端，紫光閃爍，海瑟薇出現在指揮室裡。
高登問：“回來了？事情解決了吧？公爵那邊是怎麼了？”
海瑟薇冷冷的道：“讓塔裡的人趕緊撤出來，所有人都不準靠近那裡！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當沒看見！”
高登愕然，還想再問，感應到海瑟薇身上正處於狂躁狀態的魔力波動，連聲應下，匆匆離開。
房門幾乎追着高登的腳後跟重重砸上，浮空艦劇烈震動，絲絲紫氣從指揮室的縫隙裡溢出，讓高登連抽涼氣，不迭的慶幸自己跑得快。
房間裡已被夜幕般的紫黑光影吞噬，地板上的桌椅傢俱，天花板上的燈具，以及房間裡所有零碎，在紫光中悄然粉碎。
海瑟薇長袍舒展，黑髮揮灑，整個人飄在半空。蒼白臉頰跟殷紅雙脣相襯，冶豔中又有一絲非人的恐怖。
“李奇……”
紅脣微吐，海瑟薇低聲呢喃：“我大概明白了，導師爲什麼會對付你，爲什麼要那麼急的完成女士的使命了。”
她抽了抽鼻子，捂住臉頰：“可爲什麼這麼快啊？我纔剛剛品嚐到那種滋味，才幾分鐘啊！”
肩膀微微聳動，傳奇女魔法師，黑夜聖女在無聲哭泣。
擡頭時，眼中已經無淚，只有寒冰般的光芒：“沒錯，我們有的是時間，盟友……”
李奇打了個哆嗦，他都有些擔心海瑟薇是不是在動幹掉他的心思了。
再想想，應該不會，兩人的道路雖然不同，可海瑟薇並沒有看清自己的道路，估計就是把他和女神當作龍爾德加伊斯瑪特的混合體。
雖然不會幹掉他，雖然還口稱盟友，李奇也很清楚，以後不僅休想從海瑟薇這裡得到好處，還得小心提防她了。
這一切，就爲這座塔啊。
李奇看着那座塔，心頭也滑過一絲雜念，值得嗎？
“總樞機，一切已經準備就緒，這次不會失敗了。”
嗶哩小子發來信息，是德雷斯在報告進度。
剛纔因爲協調不當，有人提前引爆了，結果只在控制塔的底部炸黑了一片石皮。
李奇發消息：“我還能做點什麼嗎？”
“沒什麼了，就是覺得有點悶，我可以教他們唱那場歌嗎？在厄普西隆裡，每次生活會上都會唱的那首”，德雷斯在厄普西隆裡雖然沒有參加學習，但生活會的歌聲他是聽慣了。
“那首歌的歌詞不是通用語，並不適合”，李奇發去消息，接着又發了一句：“還有一首，我教你們唱。”
他轉頭喊：“甘比特！我們的通訊裝置可以讓嗶哩小子傳送語音嗎？”
甘比特提着個箱子跑過來：“可以的，總樞機！阿圖爾大師特別調整過，就是很耗魔晶石，一般不會用。”
李奇說：“那好，讓我跟德雷斯語音連線。”
甘比特很快擺弄好了，李奇擡起護腕，低聲唱了起來。
“舊世界一定要徹底打垮，舊勢力一定要連根拔……”
“我們都蔑視奴隸主的皮鞭，我們都憎恨那座高塔……”
“所有奴隸都是戰友，我們向受難者伸出手……”
“讓我們一同把敵人詛咒，讓我們肩並肩去戰鬥……”
“快來，奴隸們，站起來，去鬥爭！”
“快來，戰友們，摧毀高塔！”
馬賽曲的俄羅斯版本《舊世界一定要徹底打垮》，稍稍改了下字詞，翻譯成通用語，李奇覺得用在這裡很應景。
旋律很簡單，歌詞也發送給了德雷斯，很快，遠處的控制塔下，隱隱響起歌聲。
歌聲漸漸響亮，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道有多少人。
“到處響起復仇的吼聲，倒下！倒下！倒下！倒下！”
“看天空必將亮起自由的曙光，邪惡的高塔必將倒下……”
“一定要爲我們爭來自由，哪怕是灑熱血拋頭顱……”
“從今後，大地上重見光明，我們再也看不到那座高塔……”
“所有人在這嶄新的世界，手挽手，肩並肩，心連心……”
“快來，奴隸們，站起來，去鬥爭！”
“快來，戰友們，摧毀高塔！”
“到處響起復仇的吼聲，倒下！倒下！倒下！倒下！”
歌聲最初還斷斷續續，很不整齊，重複幾遍後，漸漸匯聚在一起，變得如號角一般激昂。
隨着又一聲“摧毀高塔”，團團熾藍的火焰在控制塔底部猛然爆開，整座白銀城爲之一震。
在無數陰影城人、白銀城人的驚愕注視中，控制塔的底部崩裂出條條裂縫，急速延伸而上，破開陰影城的天頂，整座塔很快就密佈蛛絲般的裂痕。
接着控制塔底部所在的地基塊塊崩裂，大股碎石如激流般向深淵沖刷而下，塔身上方也開始傾斜。
巨大的轟鳴聲迴盪在陰影城裡，高高的控制塔從中折斷爲兩截。下面的一截跟着地基一同滑下深淵，上面一截先是從陰影城天頂的屏障緩緩墜落，砸起的煙塵幾乎遮蔽了半座陰影城，而後在濃濃煙塵中傾倒，翻入深淵。
“快來，奴隸們，站起來，去鬥爭！”
“快來，戰友們，摧毀高塔！”
李奇和魔女們，還有甘比特等人，挺直的站立着，同聲低唱，向高塔倒掉的方向肅穆行禮。
值得嗎？
當然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