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爲本以爲只要自己回國早一些,以他在戊戌變法之中的地位,肯定要受到百官推薦,就算做不了中堂入不了軍機,起碼也能混一個當朝二品侍郎。豈料到人算不如天算,因爲中國和世界列強之間的戰爭,從日本橫濱開往天津的客輪船不得不轉道青島下岸,乘客從青島出發前往全國各地。而他只能帶着幾個學生,坐着僱傭來的驢車,一步一步地從青島走到北京。
好不容易一行人到了北京,從離開日本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月的時間了,當下局勢風雲突變,尤其是曹躍的西北系官員入京之後,絕大多數重要職務全都是西北系,哪裡容得外面的人潑進水去。此外曹躍還提拔了李鴻章等人重新擔任要職,尤其是他除了將幾個後黨主要官員下獄之外,並沒有大肆報復後黨,使得朝廷得以穩定,但也遏制了康有爲等人上升的渠道。
在軍事上,清軍算是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在外交上也取得了不少成就,此時李鴻章作爲外交尚書與美國大使關於《庚子年中美停戰諒解備忘錄》簽署完畢,大清國面臨的敵人只有德國了。
儘管曹躍與外國人交戰,可在外交上,曹躍的一系列舉措也使得列強國家不得不承認曹躍這個年輕的軍人出身的“宰相”更符合西方人的交往習慣,直接談,從不搞什麼花花腸子,說話也不拐彎抹角展示什麼東方式的含蓄。西方人還是喜歡比較直接的交往方式,東方式的交往方式讓他們誤認爲敷衍與不真誠。
可以說,曹躍的這三個月宰相生涯做得非常不錯,除了沒有貿然啓用維新黨士之外,可恰恰因此康有爲很是生氣。他覺得自己的才能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求見光緒皇帝而不得也就罷了,其他一些官員也不想見他,讓他不由得聯想到一些傳聞——國之曹賊。
康有爲將梁啓超、文廷式、張元濟、嚴子陵等人叫來,說道:“恐怕當初在船上,我們猜想的最糟糕情況恐怕出現了,陛下必然遭到囚禁,這曹躍成了曹操,陛下成了清獻帝了。”
“老師,如今我前往皇城和一些舊部,竟然連一個人都不認識,禁軍早就換人了。”當年梁啓超也是小有名氣,能夠自由出入紫禁城外城的,豈料到現在來到紫禁城,剛要提出要拜訪軍機處的章京,便被人一槍打在腳下,險些喪命。那些操着陝西方言的禁軍,一點也沒有禮貌和尊重,活脫脫一個個儈子手。
嚴子陵苦笑道:“何止不認識,我想賄賂一下,都被人打了一巴掌,幸虧閃躲及時,否則這半邊的臉就沒法見人了。這些陝西愣子喲,下手太狠了。”
“他們哪裡是保護陛下,就是在囚禁陛下。”文廷式憤憤地說道。
“爲今之計,我們想要見到皇上,就要接近曹躍,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張元濟說道。
梁啓超無奈地說道:“現在曹中堂可是堂堂軍機首輔大臣,我們雖然回國,但依舊身處通緝名單之中,誰能見我們呢?怕是我們靠近曹中堂,便被他的手下侍衛官一槍打死了吧。”
“未必!”嚴子陵忽然說道,“諸位可知最近京城裡發生了一件大事?”
“什麼事兒?”梁啓超問,“與曹中堂有關?”
“然也。”嚴子陵笑道,“這件事兒要從十幾天說起,這曹躍想要討好陛下,便打算聘請當今最有名的京劇大家龍廷芳龍大家,而他派出去的說客店大欺客慣了,居然惹怒了龍大家,結果龍大家就不唱給曹躍聽,說死也不從。那替曹躍辦事的人也是愚笨,結果綁架了龍大家,這下北京城的老少爺們也都不幹了,於是全都跑到刑部去抗議。”
“跑去刑部作甚?”文廷式疑惑道。
嚴子陵哈哈大笑道:“那給曹躍辦事的狗腿子,正是刑部左侍郎金篤男。”
“果然,有什麼樣子的主子,就有什麼樣子的狗腿子。”張元濟怒道。
嚴子陵繼續說道:“而恰巧,龍大家乃我妻子的表姐。”
梁啓超皺眉道:“你是什麼意思?難道要刺殺曹躍不成?還是接近他諂媚?此人狼子野心,罪不容恕,我等豈能與他同流合污。”
嚴子陵搖頭道:“卓如,我們想要打敗曹躍,就要了解曹躍,而我們現在卻對曹躍一無所知,說出去豈不可笑?曹躍手下到底有多少人馬,兵力如何,官員之中有多少是真心歸順,有哪些人迫不得已,有哪些人是趨炎附勢,這都需要我們瞭解。所以我建議,我們現在就要組成反曹聯盟,聯合更多的人推翻曹躍的統治,匡扶我大清,支持陛下真正的復位。而我則通過龍大家來接觸曹躍,正所謂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只有靠近敵人,才能夠戰勝敵人。”
文廷式道:“嚴兄,此舉實在危險。”
嚴子陵苦笑道:“如飛如此,豈能救出陛下啊,憑你我幾個書生意氣,還有在報紙上撰寫文章?能打敗得了曹躍手下十幾萬大軍?”
“這倒是個好主意。”張元濟拍手道。聽到他們越說越不像話,越說越激進,康有爲心中擔憂起來,他緩了緩語氣說:“可是如果一旦東窗事發的話……”他想到的是戊戌政變的失敗,光緒皇帝被囚禁,自己被迫流放,康有爲沒那麼大的膽量了。三年的流亡生活,他雖然沒有吃太多苦頭,可是卻讓他每日提心吊膽,尤其是他的政治抱負無法實現,更是讓他感覺到前途迷茫。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政治訴求的路徑,他擔心大家的反應過於激烈反而破壞唯一的道路。
“老師,現在不能坐以待斃了。”梁啓超道,“我們要麼放棄,要麼聯合其他人抗爭到底,絕不能猶豫了。”
嚴子陵道:“我這就去找龍大家,諸位,告辭了,我意已決!”
康有爲還想攔着一下,但嚴子陵態度堅決,只好目送他離開,其他幾人心情複雜,康有爲道:“其實若是能見到陛下,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嘛。”
張元濟忽然說道:“我聽說,過幾天張之洞就要來京覲見陛下,或者我們可以通過張香帥見到陛下。”
“可是我們怎麼見到張香帥?”梁啓超道,“老師,你曾經受到過張香帥的資助,或者可以見到他?”
康有爲搖頭道:“當初我一意變法,張香帥表示反對我太過着急,已經不再見我了。此時見他,難,難,難!”
張元濟忽然笑道:“直接見他不容易,但我們可以間接見到香帥。”
“如何間接見到?”梁啓超問。
張元濟指着文廷式說:“道希,你不是認識張香帥手下第一幕僚樑鼎芬嗎?”
文廷式一臉尷尬,他和樑鼎芬的關係實在是複雜極了,原來,二十年前,廣東番禺人樑鼎芬前往順天府(北京地區)科舉高中舉人,房師內閣中書龔振湘對樑鼎芬非常欣賞,將侄女龔氏許配給了文廷式爲妻,次年會試樑鼎芬又中進士,四月間,樑鼎芬在殿試之中高中二甲榜首,授翰林院庶吉士。才二十三歲的樑鼎芬少年得志,又得佳人相伴,羨煞不少旁人,天下士子皆以樑鼎芬爲榜樣。
三年之後,中法戰爭爆發,此時已經成爲清流御史之中的青年領袖的二十六歲的翰林院編修樑鼎芬意氣風發,對李鴻章簽訂中國不敗而敗的《中法條約》大爲不滿,彈劾李鴻章賣國求榮,被慈禧連降五級,打發回到廣東惠州去豐湖書院做講師。樑鼎芬自幼父母雙方,從小寄養在姑姑家中,如今姑姑已經逝世,他便是回到廣東老家也是舉目無親,於是只能將妻子龔氏留在京師,畢竟龔氏孃家人都在京城爲官。但他許多是龔氏一個女子不方便出面,樑鼎芬便委託文廷式照顧他的妻子龔氏。
文廷式是江西萍鄉人,曾經在陳澧門下學習,而樑鼎芬也拜於陳澧門下,兩人可以說是師兄弟,感情篤厚。樑鼎芬高中進士,文廷式三年後也高中進士,進入翰林院做編修。此時樑鼎芬已經是翰林院領袖,對自己的師兄文廷式自然是照顧有加。而樑鼎芬被貶,自然是找自己最信任的文廷式照顧妻子。
與後世的許多狗血故事一樣,少婦龔氏與孤男文廷式天雷勾地火,成爲當時風動一時的醜聞。樑鼎芬當時並沒有追究文廷式與龔氏,他自幼父母雙亡,在親戚家也住的寒苦,因此格外重視友情,所以即便文廷式帶走他的妻子,依舊將文廷式封爲友人。寫信囑託文廷式好好照顧龔氏,並祝二人婚姻幸福,而龔氏五年裡給文廷式生了三個兒子,樑鼎芬也一一送去賀禮。時人常常感慨樑鼎芬的大氣,又暗地裡感慨找朋友絕不能找文廷式做朋友。
如果能夠不求樑鼎芬,文廷式絕對不會求他,所以文廷式尷尬一笑道:“這個……或者有更好的辦法。”
“還能有什麼辦法,找李鴻章李中堂嗎?他和曹躍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張元濟道。
康有爲握住文廷式的手,說道:“道希,迫不得已,還請你前往一趟,找到樑鼎芬,勸服張香帥一起共同對付曹躍,我們纔有希望救出陛下啊,匡扶我大清萬代王朝啊。”
文廷式鬱悶着臉,一臉尷尬地說道:“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