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麥是去年結的婚,她知道晚上洞房鬧得厲害着呢,於是她笑着跟弟弟妹妹們說,“外人還沒來鬧洞房,咱們自家人都先鬧上了,我高訴你們,晚上可得好好保護你們的大嫂,今天咱柳家大院的動靜搞得這麼大,整個柳水鄉無人不知,今晚來鬧洞房的,雙柳村的單身漢不會亂來,關鍵要防備河口村和辛店村的那些老光棍,他們幾乎都是專業鬧洞房的,逢婚必鬧,通過鬧洞房從而在新娘身上揩油,有些甚至就是公開地耍流氓,我去年結婚的時候,那幫光棍有的脫我的襪子,有的拽我的腰帶,他們的手在我身上到處亂摸,幸虧義章和忠章作爲咱柳家大院的送親貴賓,婚宴結束後,義章跟我公爹談得很投機,就被我公爹留下來晚上繼續喝酒,洞房鬧得不可收拾的時候,我兩個小姑子大聲哭着央求那幫光棍放手,義章聽到動靜後就跑了過去,他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住了局面!”聽思麥這麼一說,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特別是信章,他一下子撲倒了張豔的懷裡,使勁抱着張豔的胳膊,好像現在就有人要來鬧洞房一般,他要保護自己的大嫂。
張豔摟着信章,溫柔地說,“小弟,不用擔心,有你大哥在,他們不敢胡鬧的!”
“思麥姐,那我三哥把那些臭流氓打了一頓是不是?”衛稷聽了也是一陣驚悚,汗毛都立起來了,她想如果三哥在家就好了。
柳思麥笑着說,“義章再生氣也不能真揍他們,鬧洞房就是咱膠東地區的一種習俗,如果花燭夜沒人來鬧洞房,要麼是新娘長得難看,要麼就是新郎家的人緣不好,所以有人來鬧洞房,主人反而覺得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義章當時也想發火來着,被我男人拉住了,但那幫閒人基本上都認識義章,他們一看我是義章的姐姐,也都知趣了,只是讓我點點菸,捶捶背,比較潦草地鬧騰了一番。我們村今年有一家鬧洞房就差點鬧出人命,新娘長得比較漂亮,結果那幫光棍下了狠手,幾個人硬是把新娘的褲子脫掉了,內衣內褲都撕扯爛了,新娘羞愧難當,拼命反抗,瞅準機會一頭撞在山牆上,額頭撞得鮮血直流,這幫鬧洞房的才肯罷手。”
柳思麥說這些完全是出於好意,因爲張豔本身就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柳家大院又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來鬧洞房的人肯定少不了,張豔聽了思麥後面的話,也真害怕了。膠東這種野蠻的鬧婚風俗其實就是公開的耍流氓,這個時候能保護自己的人顯然靠不上仁章了,柳老爹倒是能鎮住那幫人,但按照習俗他今晚鬧洞房時是不能進兒媳房間的,平輩人當中,數來數去在柳家大院能真正保護自己的也只有二弟義章了,他就像門神一樣往那兒一站,沒人敢造次,可是他人遠在朝鮮,遠水解不了近渴,張豔一時也沒了主意,只能等酒席結束後和柳老爹商議對策了。
柳愛稻急得直跺腳,嘴裡嘟囔着,“這都是啥破風俗呀,鬧洞房就跟耍流氓一樣,我二哥在家就好了。”愛稻突然想起了商章,她知道商章今天肯定會來參加大哥的婚禮,昨天看了商章寫給自己的紙條,愛稻興奮地一晚上也沒睡好,寥寥數字讓她感受到了商章對自己濃濃的愛,經過一年多的沉寂,商章終於甦醒了,不再是哪個頹廢的男人,他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愛情,就是掌握了自己的命運,敢於與世俗抗爭,就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離開席的時間差不多了,前來幫忙傳菜的都是像林綺這樣本家的小媳婦,像愛稻、衛稷這些沒出閣大姑娘是不允許露面的。
愛稻哄着信章說,“我家的老七小信章最愛大嫂了,是不是?現在還沒開始鬧洞房呢,不用老是纏着大嫂不放,跟大姐出去玩會兒,晚上就由你負責保護大嫂好不好?”信章使勁地點點頭,自從信章鑽進自己懷裡那一刻,張豔就打心眼裡喜歡小信章了,他是擔心自己被婚鬧的流氓欺負才纏住自己,他這麼小就知道心疼和保護自己,是一種本能的善良和勇敢,張豔親了一口信章,溫柔地說,“大嫂也知道小弟很勇敢,晚上大嫂就靠你和你大哥啦!”信章這才高興地跳到地上,跟愛稻走了出去,智章跳着高大聲地對張豔說,“大嫂,我也勇敢,我晚上也要保護你!”張豔笑着對智章說,“當然啦!智章可是柳家大院的文魁星,都有了大愛那麼俊俏的媳婦了,一定也會保護好大嫂的。”智章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和大愛結娃娃親的事在雙柳村早就傳開了,已不是什麼秘密,可是被剛進門的大嫂調侃還是覺着很害羞。
衛稷看張豔一會兒的工夫就把家裡的弟弟妹妹們都給降服了,並且每個人都是真心喜歡她,心想幸虧義章沒在家,否則就憑張豔這手段,義章也會被她迷住,她心裡很矛盾,晚上有心過來保護張豔,如果在空曠的院子裡,自己對付幾個小流氓一點問題也沒有,但是在這狹窄的土炕上,一大堆臭男人把自己和張豔夾在中間,自己不但保護不了張豔,自己也可能被他們侮辱,張豔好像看透了衛稷的心事,笑着對衛稷說,“衛稷妹妹,我知道在柳家大院除了二弟義章,就數你的功夫最好了,但我絕不允許你今晚留在這裡保護我,鬧洞房雖然野蠻粗俗,但畢竟是喜慶事而不是打架鬥毆,就是二弟義章今晚在家我也會囑咐他不能動粗,傷了和氣對誰都不好,你放心行了,我晚上自己能應付的,再說了,你這麼漂亮,我更不放心把你留在洞房了,今晚上咱柳家大院除了男爺們,女孩都不許留在洞房裡!”衛稷一下子被張豔的這幾句話給感動了,她拉着張豔的手真誠地說,“張豔姐,我覺着晚上還是應該過來陪你。”思麥笑着說,“衛稷,張豔說的沒錯,你留在洞房不但保護不了她,反而咱柳家又多了個被攻擊的目標,我給你講,這些鬧洞房的是先鬧伴娘再鬧新娘,你和王卉一個也不能留下,到時候他們把蠟燭一吹,屋裡一片漆黑,是誰欺負了你都不知道,你會功夫也白扯,黑咕隆咚地你打誰呀?我看還是等酒席散了跟柳老爹商議一下,他老人家肯定有主意,我們姊妹幾個就不要在這兒瞎操心了,弄得心裡緊張兮兮的。”
王卉聽了思麥的話,長出了一口氣,她摟着衛稷的腰小聲地說,“就是嘛,咱們淨在這兒自己嚇唬自己了,義章哥不在,不還有咱大姑父嘛,他可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張豔姐你別怕,實在不行,咱也學着別人給自己臉上抹一些鍋灰。”聽了王卉的餿主意,屋子裡的人都哈哈笑了起來,仁章也是尷尬笑了笑,他一聲不吭地聽着弟妹們的議論,自己一點主意也沒有,甚至心裡比張豔還緊張,他本人並不喜歡鬧洞房,當年忠章結婚的時候村裡沒有人來鬧洞房,顯得特別冷清,叔公柳承祖就趕着商章、仁章、守疆三人去鬧洞房,仁章只是傻傻地在忠章的婚房裡站着,忠章非讓他摸一下林綺的小腳,仁章紅着臉就跑了出來......
仁章也承認自己懦弱,就像大爺柳文正一樣,柳文正本來在‘文’字輩裡是老大,當年柳衍祖被迫流亡時,作爲長子柳文正理所當然地繼承柳氏族長,掌控柳家大院,但他死活不肯當這個家,非要讓給二弟柳文德,柳衍祖也覺着他確實撐不起柳家大院,更當不了幾千人的柳氏宗族的族長,無論是能力還是威望都遠在柳老爹之下,就這樣,柳老爹早早地成爲柳家大院的新主人,並順理成章地成爲雙柳村柳氏宗族的新族長,那一年柳老爹才十八歲,剛與王慧芬成親。
仁章都不敢擡看張豔,他低着頭靠在炕桌上,心想義章在該多好啊,自己不要說跟那幫二流子動手打架了,就是平時見了他們自己都繞着走,仁章知道就憑藉着自己是義章的大哥這個身份,也沒有人敢欺負自己,但自己就是膽怯,張豔跟自己好了這麼多年,有好幾次被二流子調戲,張豔每次都是拿義章出來當擋箭牌,其實義章跟張豔從小就玩不到一塊,可以說幾乎沒怎麼接觸過,義章都是看柳老爹的眼色行事,只要柳老爹不待見的人,義章都躲得遠遠的懶得搭理,從義章記事起,柳老爹就沒跟老張家有過任何交往,甚至有好幾次張祿主動跟柳老爹寒暄,柳老爹也只是鼻子哼一聲而已,義章不知道柳張兩家竟究有什麼解不開的疙瘩,但他就隨着柳老爹對張家也是冷淡至極,所以張豔小的時候只能跟仁章、思麥、愛稻他們一起玩,仁章的脾氣性格完全遺傳柳老孃,從小就沒啥主意,他雖然比張豔大二歲,但啥事都聽張豔的,除了膽小怕事,其他方面仁章還是出類拔萃的,忠厚老實,勤儉持家,也很會討張豔歡心,今晚鬧洞房,他把一切希望都壓在張豔身上,他知道張豔表面溫柔賢惠,骨子裡有股子狠勁,並且心眼特別多,仁章最喜歡張豔的也正是這一點,她心眼多自己就省的操心了,他剛纔聽到張豔安慰衛稷的話,就知道張豔心裡已經有譜了。
惜谷在一旁用腳蹬了一下仁章的屁股,嘴裡嚷道,“大哥,我們都快急死了,王卉姐把往臉上抹鍋灰的損招都用上了,你倒說句話呀,今晚上那些無賴鬧得可是你媳婦呀!”衆姐妹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仁章身上,張豔也扭頭含情脈脈地看着他,仁章擡頭看了一眼張豔,對惜谷罵道,“你小屁孩就不要瞎操大人心了,你沒看見我正在苦思冥想嗎?剛要有點眉目就被你這冷不丁的一腳給打斷了,我想將來我有了兒子,啥也不學,先要跟着他二叔學些武術,不要像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大家都被仁章逗樂了,衛稷笑着說,“二哥,洞房還沒開始鬧,你就想着孩子的事了,你可真行呀!”
惜谷撿起一個花生和一個紅棗塞給仁章,“大哥,你不是想早要兒子嗎?來,快吃花生和紅棗!”仁章把惜谷的手推開,笑着說,“惜谷,我吃管啥用?給你嫂子吃才行呢。”張豔拿起雞毛撣子就要打仁章,被智章奪了下來,一本正經地對張豔說,“大嫂,我大哥說的對,生孩子都是女人的事,我小姨可說了,你吃了這些栗子、紅棗和花生就能早生貴子了呢!”弄得張豔哭笑不得,洞房裡傳出了陣陣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