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三遍,柳老爹就披衣坐了起來,也沒點燈,從口袋裡摸出旱菸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柳老孃關心地說道,“仁章爹,再睡會兒吧,天亮還早呢。”
“仁章娘,昨天吃晚飯時,我不及時阻止你的話,你差點把我去天津的事給抖出來,以後在孩子們面前說話可得注點意。”
“可不是嘛,仁章爹,我看你那麼信任和喜歡仁章媳婦,讓她剛進門就當家,我一高興就多說了話,以後我會注意的。仁章爹,你說給你捎信的人靠譜嗎?都二十多年了,我怎麼也不相信咱爹還活着,如果真活着的話,他老人家爲什麼不回雙柳村呢?”
“唉,就是說嘛!天津那麼大,爹不改名還好,一旦他老人家改名換姓,那要找起來就是大海撈針了!但不管怎樣,我必須去趟天津找一找,捎信的人說得應該沒錯,他和咱爹是故交,當年就是他陪着咱爹在黃縣辦了兩個多月的報紙,既然要去找,就要徹底查清楚,那樣的話最少也需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我離開柳家大院期間,就要靠仁章媳婦撐起這個家了,現在可是多事之秋,新中國剛剛建立,又趕上抗美援朝,所以這些日子我得好好地帶帶小豔,讓她儘快熟悉柳家大院的一切並能獨當一面。”
“仁章爹,你說得沒錯,這些日子你就好好調 教一下仁章媳婦,現在柳家大院除了你也就是她能當這個家了,昨天蕙蘭還說,仁章娶了個好媳婦,是個治家的能手呢。”
抽完一袋煙,柳老爹也有了精神,他摸摸索索地穿好衣服,小聲對柳老孃說,“我現在趁天沒亮殺兩隻雞,母雞燉湯給仁章媳婦補身子,公雞中午炒炒端到書房,我要在書房請張祿喝酒,當年是他親自送咱爹去的天津,也許我能從他那裡找到一些線索,書房談事情背靜,我和張祿畢竟二十多年沒來往了,今中午就讓仁章媳婦陪我和張祿喝酒,不要讓其他人知道,特別咱叔哪兒,千萬不能讓他知道張祿在書房和我私會,我會寫紙條讓信章去給張祿送信,然後讓仁章媳婦在後院的北門接應一下張祿。”柳老孃點點頭,她知道這些年除了柳老爹跟張祿有疙瘩外,叔叔柳承祖不知爲什麼對張祿的意見更大。
柳老爹來到院子裡,從雞舍了抓了兩隻雞,不經意地咳嗽了幾聲,不一會兒張豔從正屋走了出來,不聲不響地拿着一個碗,幫柳老爹殺雞,接好雞血後小聲地對柳老爹說,“爹,吃過早飯後我和仁章去看叔婆,要不你帶着我倆去吧?我怎麼感覺去叔公家有些緊張呢。”柳老爹點點頭,張豔就端着雞血進了屋。
吃過早飯,柳老爹帶着仁章和張豔來到柳承祖家,柳書章昨晚上鬧洞房回來的很晚,還在睡大覺,柳文軒是柳水鄉高小的校長,早早地去了學校,柳承祖帶着老花鏡坐在炕上整理昨天參加喜宴的賓客所送禮金的清單,仁章和張豔一進屋就向柳承祖問好,柳承祖摘下老花鏡高興地對柳老爹說,“文德,兩個孩子剛結婚,你就這麼早把小兩口給轟起來了,太不像話了。”柳老爹笑着說,“叔叔,昨天孩子成親不是沒見着我嬸孃嗎?所以今天一大早就來看看她老人家,以盡孝道。”
柳承祖壓低聲音對柳老爹說道,“文德呀,你嬸孃現在連我都快不認識了,信佛成癡,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西廂房裡,守着佛祖過日子呢,到了吃飯的點,文軒家的就敲敲門,把飯遞進去,她現在不願見人呢。”
柳老爹嘆了口氣,不解地問,“叔叔,我嬸孃是不是太想念我慕煙妹妹才這樣的?”
柳承祖唉聲嘆氣地說道,“慕煙今年夏天給你來過一封信,說是要在國慶節結婚,國慶節後又給你來過一封信,只是草草地說赴朝參戰了,隻字沒提婚禮的事,這都過去三個多月了,也沒再給你來信,也不知道現在是啥情況,昨天在酒席上聽姜部長說,朝鮮戰爭打得異常慘烈,傷員病號特別多,她作爲軍醫肯定忙得焦頭爛額,否則早該來信了。你嬸孃從來不過問慕煙的事,她現在這種狀態,跟行屍走肉沒啥區別,仁章兩口子也沒必要看她了,有這份孝心就行,我擔心孩子們看了,會添堵呢。”
張豔嚴肅地反駁道,“叔公,您咋能這麼想呢?!俺叔婆越是這樣,我們做晚輩的越是應該多關心她,今天先見個面認識一下,我以後會經常來看她老人家的,您快領着我和仁章去見見叔婆吧,她太可憐了!”
柳承祖對張豔誇獎道,“仁章媳婦,你跟你公爹一樣都是古道熱腸,難得呀!好,我這就帶你和仁章去看看你叔婆,不過,孩子你千萬別給嚇着。”
柳承祖帶着柳老爹他們來到西廂房,只間廂房的窗戶用報紙裡三層外三層糊得嚴嚴實實,門從裡面反插着,柳承祖敲了幾下門,沒有動靜,就大聲喊道,“文軒他娘,快開門,慕煙來信了。”這句話還真管用,旋即門就開了。
張豔從來沒見過仁章的叔婆,心裡充滿神秘感,隨着門的打開,仁章的叔婆姜秀卿從屋裡走了出來,張豔見她身材高挑,比自己高出半頭還多,頭髮花白,但梳理得整整齊齊,在後腦勺綰成一個髮髻,髮髻上彆着一個鑲玉的金簪子,姜秀卿由於常年不見陽光,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一雙丹鳳眼微微眯着,就是現在這樣子也頗有幾分風韻,張豔心想叔婆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大美人。
柳老爹笑着對姜秀卿說道,“嬸孃一向可好?我可有些日子沒見到你了。”姜秀卿用手親暱地摸着柳老爹的臉,聲音顫抖地說,“文德,我的大兒喲,你都老了,我這早該死的卻還活着呢。”
柳老爹忙說,“嬸孃說得啥話?晚輩們都爭着孝敬你呢,你看仁章都成親了,帶着新媳婦來看望你呢。”
柳仁章握着姜秀卿的手,親熱地說道,“叔婆,你還認得我嗎?”姜秀卿努力地睜開眼睛,仔細地打量着仁章,然後搖搖頭,喃喃自語,“不認得,不認得!”
張豔走近叔婆,溫柔地說道,“叔婆,您老人家......”還沒等張豔說完,姜秀卿突然瘋了一樣,抱住張豔歇斯底里地喊道,“慕煙,我的慕煙回家了,娘想你想了十年,娘對不起你啊。”一隻手在張豔的身上臉上亂摸,嚇得張豔使勁掙脫出來,本能地撲進柳老爹的懷裡,渾身哆嗦,柳承祖拽着姜秀卿大聲說,“文軒她娘,她不是咱閨女慕煙,她是文德的兒媳婦張豔。”
姜秀卿一邊哭一邊喊,“你們爲什麼要騙我?慕煙是不是早回來了?她就是慕煙,從我身上掉下的肉,扒了皮我也認得。”她使勁一拽,把柳承祖摔了個趔趄。
柳老爹趕緊把張豔交給仁章,吩咐到,“仁章,你先帶小豔回家吧,這兒我來處理。”仁章也被叔婆的舉動嚇懵了,這時才反應過來,拉着張豔就往家跑。
柳老爹抱住還想追趕的姜秀卿,厲聲呵斥道,“嬸孃,你醒醒吧,剛纔那個女人是我的兒媳婦,不是我的慕煙妹妹,你告訴我,你到底做了啥對不起慕煙妹妹的事?讓你如此愧疚!”這一句狠話罵醒了姜秀卿,她伏在柳老爹的懷裡嚎啕大哭,柳承祖也站在一旁跟着掉眼淚。
張豔和仁章一口氣跑回家裡,癱坐在炕上,張豔只覺着心臟要跳出來一般,叔婆發出得那令人恐怖的尖叫聲猶在耳畔,惜谷和智章都上學去了,愛稻幫着柳老孃去菜窖裡摳大白菜去了,整個院子裡靜悄悄的,仁章使勁攥着張豔的手,也嚇得臉色蒼白,他仔細端詳着張豔,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地說道,“張豔,還別說,仔細看看,你真得好像我慕煙姑姑喲,因爲十幾年沒見她了,她的模樣有些模糊,所以以前並沒注意你倆長得這麼像。”
張豔也沒搭理仁章,她想起昨天在書房,柳老爹曾明確地說她長得很像柳慕煙,從剛纔姜秀卿的激烈反應來看,自己肯定特別像慕煙,張豔最後一次看見柳慕煙的時候才八九歲,那時候的女孩看誰都一個模樣,根本不記得具體長得啥樣,見了也許能認出來,單憑印象根本就對不上號,張豔心中疑竇暗生,自己爲什麼會那麼像柳慕煙呢?
柳老爹費了半天勁才把姜秀卿安撫好,他從柳承祖家裡出來,剛好碰見柳老孃和愛稻擡着一筐白菜從三院走來,柳老爹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去,柳老孃和愛稻放下框子。
柳老孃問道,“仁章爹,仁章和張豔呢?他倆還在叔公家?”柳老爹也沒回話,平靜地對愛稻說,“你先回家,我跟你娘說兩句話。”愛稻要自己拎着白菜筐子,柳老爹吩咐道,“白菜我一會兒拎回去,你不用管了,回去收拾收拾雞,早點做午飯。”
愛稻走後,柳老爹問柳老孃,“蕙蘭上午還過來嗎?”柳老孃說,“現在這個點還沒來,十有八九不會來了,看樣子大雪把路封了,世寶沒能返回縣城,在家裡陪世寶了唄,怎麼,你想中午叫她過來吃飯?”
“也是也不是,我給你講,剛纔我帶仁章倆口子去看嬸孃,我發現她精神好像出了問題,蕙蘭原先不是和慕煙關係最好嘛,我想讓蕙蘭過來陪陪她,現在嬸孃連仁章都不認識了,這樣下去用不了多長時間會徹底瘋掉的。”
“這麼嚴重啊!她認識你吧?”
“當然認識我了,想當初她嫁過來的時候,好些年都沒生孩子,一直拿着我當兒子養,直到後來有了文軒,她養了我十幾年能沒感情嗎?!”
“仁章爹,我告訴你個好消息,今早晨我到仁章房裡,查看了我昨夜臨睡覺交給張豔的白布,張豔見紅了,還挺多的呢。”柳老孃笑着對柳老爹小聲地報喜。
柳老爹臉一紅,沒好氣地說,“這也算好消息?真是婦人之見!”
“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說明咱倆快抱孫子了,這些日子我得好好地給張豔補補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