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欒子辰這是出遠門上任,但因着無家事之累,行李倒也輕便,除了幾身換洗衣裳,也就沒什麼多餘的物件了,故而就只僱了那麼一輛馬車。
出門的這一日天氣也好,可謂風朗氣清,花香日暖。欒子辰一人在馬車裡頭坐着,手裡則是拿着一卷經書看着,倒是一派的悠然自得。至於昨天那個胡攪蠻纏的二皇子麼,則是被他打發了回去,他欒子辰是去上任的,哪裡有拐帶個皇子的道理?
只是剛出了了京城的地界兒,欒子辰就感覺到不對勁兒了。
怎麼個不對勁兒呢?
因爲他覺得自己對面那口箱子裡頭好似發出來點聲音,這聲音麼,好似像是鼾聲?欒子辰將手裡頭的書擱在旁邊,自己則是換到了對面坐下,手下一動,就把箱子打開了。
然後就看見夏歡在裡頭睡得昏天黑地。
眼前這人縮在一口不足半人高的矮箱之中,雙手抱膝環在胸前,腦袋則是側躺在裡頭的衣服上,隨着馬車一搖一晃。
欒子辰見了,立馬就驚得不行。不過驚得不是裡頭睡了個人,而是這人居然可以睡得着!而且看那人笑容淺淺,想來自是睡得香甜!欒子辰搖了搖頭,倒是沒把夏歡叫醒,箱子的蓋子也沒有再蓋,就任夏歡如此睡着,而他自己則是又回到對面看書去了。
只是這書哪裡還能看得進去?眼神總是隔三差五地往夏歡這裡瞄。
可一直被瞧着的夏歡則是半分不覺,直至黃昏時分才幽幽轉醒。
“誒喲!”
原來夏歡剛剛醒來的時候還泛着迷糊,一時之間忘了自己還在箱子裡頭,準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腳皆麻,難以動彈。可就是夏歡準備起來的這一下,就把箱子的蓋子碰了個正着。
所以夏歡就被蓋回到箱子裡頭了。
聽那聲響,好像還打到了頭。
欒子辰見了,當即就呆了一呆,這世上怕是再沒有比這人更蠢的了吧?可欒子辰還是得過去,誰叫人家是二皇子呢?
所以當箱子裡頭的夏歡重見光明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欒子辰的臉。
然後歲月停滯,唯有心口那裡,微微泛疼。
可夏歡轉瞬就換了神色,當下就嬉皮笑臉地說道,
“欒大人長得真俊俏!”
欒子辰向來讀得就是孔孟之道,哪裡聽到過這般輕佻的調笑,小臉當下就有了泛紅的趨勢,
“二皇子說笑了,說起相貌英俊,子辰實不及二皇子。”
夏歡聽了,立馬就得意了,
“還算你沒白長着眼睛,我向來是被誇成姿容絕世的!”
然後欒子辰就又愣了。正常人這個時候不都該自謙一下的麼?哪有人臉皮這麼厚的?
可夏歡卻沒給欒子辰緩一緩的機會,當下手臂一伸,就眨着一雙眼睛說道,
“欒大人將我抱出去吧!”
欒子辰聞言,當下就被一口氣凝滯在胸,正想着如何回絕的時候,箱子裡頭那人又開了腔,
“我現在手腳皆麻,爬不出去,莫不是欒大人想讓我一直留在這箱子裡頭?”
這聲音,當真是哀怨至極。
欒子辰無法,當下就只能跪坐在箱子前頭,一手攬着夏歡的腰背,一手攬着他的腿窩,將他抱了起來。
可當下好巧不巧地,馬車居然停了下來!他二人整個往前頭一傾,咳咳,夏歡就趴在了欒子辰的身上。
然後車裡頭募地一亮。
夏歡和欒子辰兩人雙雙回頭,就看見車伕一手打着簾子,滿臉驚詫地看着他二人。然後也不知道車伕想到了什麼,滿是褶皺的老臉一下子就紅了,當即轉身就跑遠了。
只是嘴裡還高聲喊着,
“小人什麼都沒看見!”
嘖嘖,這就是傳說中的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只是這車伕一走,車裡就又暗了下來。
夏歡滿臉嬌羞地說道,
“欒大人如此,教夏歡以後如何見人。”說罷,還將腦袋埋在了欒子辰的胸口。
這可讓一直保持風度的欒子辰黑了臉,
“夏歡!”
夏歡聽到有人叫他名字,就又把頭擡了起來,
“我知道欒大人是想與我親近,但是尊卑有別,欒大人怎可直呼皇子名諱?”然後表情一換,就又無限嬌羞地說道,“若是欒大人實在想與我親近,大可叫人家,小歡歡啦!”
說罷,夏歡又把腦袋拱到了欒子辰的胸口。
這回還帶着震動功能,小腦袋一聳一聳的,就在欒子辰的胸口磨蹭。
然後欒子辰的臉就黑得不能再黑。
所以欒子辰一巴掌就把夏歡拍到了旁邊,自己則是起身下了馬車。
夏歡見了,自然也是一骨碌就起了身,連滾帶爬地就出了馬車,但沒想到欒子辰居然站在馬車外頭等着他,
“手腳皆麻,嗯?不能動彈,嗯?”
夏歡怎麼聽都覺得裡頭帶了點咬牙切齒的意味,當下就露出個極盡諂媚的笑容,
“本來是如此的!但我一見到欒大人,就覺得一股清流直衝四肢百骸!當下手也不麻了,腳也不麻了,一口氣追出來都不用喘氣了!”
欒子辰聽了,當下就怒極反笑,
“好好好,好一個不用喘氣了!你就不用喘氣給我看看!”
說罷也再不等夏歡,一轉身就往客棧裡頭去了。
要說起來,他欒子辰可曾有過這麼憋屈的時候?這個二皇子實在的太過於無理取鬧了!他本來想着路上人煙稀少,若是直接趕他下馬車,他一人在道上恐有不測。哪想到自己一心軟,就被這廝纏了上來!
還那麼,那麼,不知羞恥!
只是欒子辰這麼想着,耳朵卻不由紅了起來,以至於進門的時候連門檻都沒有注意到,眼看着就要摔一個大馬趴。
當然了,欒子辰自是沒有摔倒了,後頭還跟着夏歡不是?夏歡用手一扶,欒子辰就穩住了身子。
只是欒子辰不甚領情。當即用手一甩,就把夏歡的手甩開了。至於他自己麼,則是氣呼呼地走到了掌櫃那裡,
“掌櫃,一間客房!”
夏歡聞言,三步兩步地就跑到了欒子辰身邊,臉上則是又換上了一副無限嬌羞的表情,
“想不到欒大人這麼,這麼……竟然今天就準備跟人家同房而住啦,人家害羞了啦。”
了啦,了啦,了啦。
欒子辰滿腦袋就只剩下這兩個尾音,胃裡頓時產生一種吃了蒼蠅的噁心感。雙手更是將拳頭攢着緊緊,深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就給這個當朝二皇子來上一下子。
“我,自,己,一,個,人,住。”
夏歡聞言,立馬將手捂在嘴上做吃驚狀,表情轉換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欒大人,你這就不要小歡了嗎?你剛剛,剛剛,還那麼,那麼輕薄於我!你怎麼,怎麼可以這樣,始,亂,終,棄!”
夏歡這句話出來,不僅讓欒子辰呆了一呆,便就是客棧裡頭那些吃飯的人,也都跟着呆了一呆。
#欒大人?這人居然是個官員!#
#與男子不清不楚也就罷了,居然還始亂終棄!#
#這個人長的真俊俏,他不要你了沒關係,快到哥哥這裡來,哥哥疼你。#
#爲什麼我的菜還沒有上。#
欒子辰當然沒有理會那些路人心裡頭的想法了,因爲他覺得他自己的青筋已經到了爆掉的邊緣,所以他打算儘快跟這個二皇子保持距離。然後他儘量心平氣和地說了一句,
“掌櫃的,把吃食送到我屋裡來。”說罷,又轉頭看向夏歡,“還有,把這個人扔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
可夏歡這次是真的鐵了心要跟定欒子辰。
所以在屋裡吃飯的欒子辰並不安生。
“小白菜呀,地裡荒呀,兩三歲呀,沒爹孃呀……”
夏歡大概只會唱這兩句,所以翻來覆去就只有這麼幾句詞,也不管自家的破公鴨嗓子,站在欒子辰房間外頭就開始鬼哭狼嚎了。不過只會兩句也有隻會兩句的好處,翻來覆去就唱這麼幾句總會把人唱煩不是?
所以欒子辰黑着臉就把門打開了。
“你到底想這麼着?”
夏歡還沉浸在小白菜的悲慘身世之中,
“唉,可憐我出門着急,沒來得及收拾行李,就此孤身一人,連傍身的銀子都沒有,只好託身於大人,還望大人憐惜則個。”
說罷,還向欒子辰拋了個媚眼。
欒子辰扶額,這確定是大夏朝的二皇子,不是對面南風館的小倌兒?氣得手都哆哆嗦嗦的欒大人將腰間的荷包一解,就扔給對面那個入戲頗深的二皇子,
“這下子你有銀子了吧?”
結果夏歡只是一愣,轉手就將手裡頭的荷包扔了個乾淨,然後趁欒子辰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趕忙說道,
“我患了一種手一沾到銀子就會扔出去的病要是欒大人不想讓我們沿路乞討或是一路賣藝前去上任的話還是好好收好銀子千萬不要再給我。”
然後就在欒子辰回味這段一氣呵成不待半分停頓的話的時候,夏歡的肚子適時地響了起來。
“我餓了。”
欒子辰接着無奈扶額,可身子卻是微微一側,把夏歡放了進去。
所以直到此刻,欒子辰心裡頭還在微微詫異,自己怎的就將這廝放了進來?一定是那人眨巴的桃花眼太過可憐!那雙眼睛裡頭都帶着水汽了,自己怎麼可能再把他趕出去?以至於,以至於……
欒子辰回頭看向夏歡。
以至於那人佔了他大半的牀。
“欒大人,你怎的還不休息?”
瞧瞧,瞧瞧,那人又在不知廉恥地眨他那雙桃花眼了!
欒子辰轉過頭去不看他,
“我還不累,你先睡吧。”
“哦。”
這下子就輪到欒子辰詫異了,他還以爲夏歡會接着糾纏不清的,結果那人只是應了一聲就倒頭睡下了。所以欒子辰當下就有了一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欒子辰將衣服一換,這就上了牀準備歇息,卻不料夏歡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後背,
“怎會有見我一面就記憶至今的呢?你一定注意我很久了,你不用害羞,這男男相戀的事情又不單單是我們一樁,喜歡了,就要說出口嘛,我不會笑話你的。”
欒子辰聽了,卻是沒有掙開夏歡,倒是頗沒有抓住重點地問道,
“還有誰?”
夏歡一愣,“嗯?”
“你說男男相戀的事不單單隻有我們一樁,還有誰?”
夏歡這下可不說話了。
半晌之後,這才幽幽說道,
“秘密。”
然後一宿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