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夏歡似笑非笑, 似哭非哭地躺在大殿上的時候,外頭的門卻是突然打開了。沒有皇上就敢私自進來的人,夏歡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老三費盡心機這麼久, 終是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東西, 當真是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
“父皇金安。”
老三的聲音一同往日的儒雅, 不急不躁, 勝券在握。
而外頭的光則是隨着老三的進來忽地一亮,又隨他關門的動作而忽地一滅。這一明一暗之間,便就有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宣和帝從夏歡的身前離開, 站直了身子與三皇子對立,忽而覺得世上的事情安排得果然剛剛好。二十年前他就是如此將他的父皇趕下皇位, 二十年後的今時今日, 他也要被自己的兒子用同樣的方法趕下龍椅。
所謂天道好還, 大抵如是。
“外頭都來了些什麼人?”
宣和帝對着夏顏問道。
夏顏從一進來就沒有對着宣和帝下跪,逆着光站在大殿門口就好像已經勝利一般。
“所有該來的都來了。比如說劉鎮, 還有劉鎮的綠營軍。比如說周興,還有他手裡的外將虎符。比如說李琛,還有他手裡拿着的官員調動名單。比如說我,還有我手裡草擬的退位詔書……父皇,有些東西, 該讓與我了。”
“有些東西, 該讓與你了?”
宣和帝踱着步走到龍案前頭, 將手往前頭一伸, 就拿起了龍案上頭的那塊傳國玉璽。
大夏最高權勢的象徵。
當日朕拿到這塊玉璽的時候, 朕心裡想的是什麼?哦,朕想起來了, 朕心裡想的是欒政!朕想着自己已經成了這個王朝裡頭最有權力的人,自己再也不用懼怕任何人任何事!就可以把自己最想要的人,牢牢拴在自己的身旁。
那麼二十年過去了,自己可曾做到了?
宣和帝拿着玉璽轉過頭來看向夏顏,
“你與朕說說,此時此刻,你心裡想着的是什麼?在你離這塊玉璽這個位置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你心裡想着的是什麼?”
夏歡沒有着急回到宣和帝的問題,反倒是走上前去把仰躺在地的夏歡扶了起來,然後替他整了整被壓出褶皺的袍子,揉了揉被鎖鏈弄紅的手腕。
“他們都說,我是三個皇子裡頭與父皇最想的,說我們有一樣的君子之風。其實,是有一樣的隱忍與心機罷了。不過他們說得當真沒錯,我與父皇真的很像,所以當年父皇拿到玉璽後怎麼想,此時此刻的我便也就這麼想。不知這個答案,父皇您,滿不滿意?”
“與朕,一般想?”
夏顏鬆開握着夏歡的手走到宣和帝得身前,將宣和帝手中的玉璽放回到龍案上,然後牽引着宣和帝去龍案後頭坐下,
“只是我不會與父皇一般懦弱,不會過了二十年才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握在手裡。我會從一開始就把他毀得什麼都不是,然後讓他除了我之外別無可依。只有如此,他纔會永遠永遠不會離開我,你說是嗎,二哥?”
老三含着淺淺笑意的眼睛向夏歡這裡看過來,可夏歡卻覺得夏顏那副眼睛陰冷得很。老三要麼不動手,只要他動手,就必然會一擊即中。
好一個老三。好一個賢王爺。
“便是你讓我身敗名裂受千萬人唾罵,我也不會怨你怪你。便是你將我關起來從此再無自由,我也不會喜你愛你。因爲我不在乎你,你做什麼,終究都是與我無關的,老三,我們何苦要互相折磨一輩子……”
夏歡的眼淚早就已經流盡了,在這場宮廷政變之中,他不過是個一旁看戲的配角,卻爲何如此越陷越深,好像從此便就萬劫不復。
夏顏知道夏歡這一輩子只會喜歡欒子辰一個,但他不介意。
只要夏歡留在他身邊就好。
“二哥真是殘忍呢。所以父皇,有的時候我真的很羨慕您,至少欒政欒大人不會視您如蛇蠍,甚而還隱隱愛着您,更可能欒政欒大人只是礙於身份地位不敢與您相親,可我就不同了,二哥好像,無論如何都不會喜歡我呢。”
夏歡一邊說着這話,一邊從胸口拿出一張黃絹來,上頭寫着他一早擬好的旨意,只要宣和帝在上頭蓋上大印,大夏朝的萬里河山就會在頃刻之間易主。
宣和帝自然不會如此輕易地將大夏拱手讓人,他將玉璽拿着手裡,卻遲遲不肯落下,
“若是朕今日不按下這個大印,一切會如何?”
宣和帝偏着腦袋,對着夏顏問道。
“若是父皇下不了狠心,明日二哥趁父皇不備暗下殺手,導致父皇重傷不治的消息便就會傳遍整個京城。並且我保證,我說過的話皆不是妄言。”
宣和帝聞此,嘴巴里卻是道出了一聲好,
“不愧是朕的兒子,夏喜身死,夏歡謀逆,這龍椅除了你之外,再沒別人坐得起。那麼,如果朕印了呢?朕會如何?欒政……會如何?”
“若是父皇心甘情願把皇位讓給我,父皇便會被安頓到西泉行宮頤養天年編書立傳,至於作爲翰林院掌院學士的欒政欒大人,自然也要爲編書立傳一事多多費心,當與父皇同行。”
然後聽到夏顏如此說得宣和帝當即就大笑不止,
“好好好……老三啊老三……你讓我退位都退得如此甘願,你果然要比我更適合這個位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宣和帝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淚,然後雙手拿着玉璽往下頭一按,就將這萬里河山,送給了夏顏!
然後夏顏掀袍跪地,謝主隆恩,
“多些父皇成全。”
“謝朕嗎,不,還是謝你自己罷……”
宣和帝嘴裡喃喃着,從後頭的偏門離開了此處。整個大殿裡,就只剩下夏顏和夏歡兩個人。
“恭喜三弟得償所願,只是不知道三弟可否念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替我把小滿救出來?”
“救出來?你是說讓我把他從暴室裡放出來嗎?可是我爲什麼要這樣做?”
夏顏說着說着,就閉着眼睛躺在了龍椅上,雙手扶着兩側的扶手,一派的悠然自得。
“他不過是個近侍,有什麼事情衝着我來,何苦要牽連於他!”
宣和帝送小滿入暴室是爲了看他夏歡傷心難過,所以夏歡自然而然就以爲夏顏不會如此做,卻不知道夏顏根本就沒有放了小滿的意思!
“牽連與他?二哥這話說得不錯,只是小滿不是受着你的牽連,而是受着周瀾的牽連。我本意是送周瀾回國,再與他打上兩仗好讓他能把周國的兵權握在手裡,想不到他野心太大,還真想從大夏身上咬一口肥肉,他既是背信棄義,我又怎麼能不禮尚往來,總得送點東西給他,讓他長長記性。二哥,你說我做的對不對?”
“送點東西給他……你是想……”
“不錯!”夏顏猛地睜開眼睛看向夏歡,“二哥你猜,當週瀾看見小滿的寶貝兒的時候,他會是如何的表情?會不會後悔自己野心太大,貪圖了不該貪圖的東西?”
然後夏歡就驚得再也說不出話來,夏顏竟是抱着這樣的心思!
“二哥啊二哥,我真是不明白你,小滿與你非親非故,你卻待他比誰都好,鄭錦與你並不熟識,你卻全然信任於他甚至把淑妃娘娘罰你的事情都讓他知曉。更讓我看不明白的是欒子辰,他究竟好在哪裡讓你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難道你真是上輩子忘了喝孟婆湯,把上輩子的感情都移到了這輩子?嗯?”
夏顏一邊說着話,一邊走到了夏歡的跟前,將夏歡的下頜整個捏住,就逼迫夏歡正視自己。
可此時此刻的夏歡除了痛心之外,就再沒了別的想法。
他終究還是沒能改變小滿的命運。
夏歡將夏顏的手從自己臉上拍開,
“也許周瀾根本就不在乎小滿呢?也許你所謂的大禮對他根本就沒有影響呢?夏顏我求你,放了小滿罷,他才十七歲……”
“不!我不會放了他!就算沒有周瀾我也不會放了他!不僅僅是小滿,還有鄭錦,還有欒子辰!他們一個一個我都不會放過!憑什麼他們什麼都沒有做就能讓你付出至此,憑什麼我就只能跟在你後頭看着你的背影。從今往後,你看到的人就只有我!”
夏顏雙手扣着夏歡的肩膀,眼睛更是亮得嚇人,可被夏顏挾制住的夏歡卻是平靜了。除了他眼角的淚,再也沒有什麼能表現出他的軟弱。
“你在用他們要挾我。”
“是,你若是敢逃敢死敢抵抗,我就讓他們更活得更悲慘,我可捨不得讓他們死。”夏顏伸出一隻手來替夏歡整了整頭上的碎髮,“我與父皇不一樣,我沒有你對我的愛,所以也不怕你討厭我,我不會小心翼翼不敢接近,也不會不敢逾矩二十年,我要你,此時此刻。”
然後夏歡擡頭,就看見夏顏滿是佔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