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斜雨,楊柳微風,三月春來吹堤綠。
“今日沒有了。”
“啊?”
“今日沒有包子了。”
“哦。”
“但是今日沒有了,不代表明日也沒有。”
“啊?”
“只要你叫我爹爹,天天都能吃到鬆鬆軟軟的大包子!”
眼前這人逆光而立,陽光打在他臉上就像鍍了金邊一樣,然後冬日裡頭留下的那些碎雪堅冰就那麼毫無預兆地,消失不見。
“欒大人這是夢到什麼了?笑得這麼開心?”夏歡一手撐着身子,一手把玩着欒子辰胸前的碎髮,滿臉不解地問道。
欒子辰聽到夏歡的問話先是無奈。
自己昨天沒有放他進來吧?爲什麼這廝每天早上都能準確無誤地出現在自己牀上?這樣每天早上都看到自己枕邊多了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可是欒子辰只是在略略撇了撇嘴後就起了身,跟夏歡理論該不該出現在這裡,最終一定是他輸得一敗塗地。
“笑我昨日用一塊烘餅就拐了個書童。”
說罷又好似想起了什麼,臉上就不由地又掛上了一抹輕笑。
然後夏歡就驚呆了,連忙從牀上爬起來站到欒子辰身前,雙手還抱住了他的腦袋,
“怎麼辦,我一看到欒大人的笑,心肝就會顫抖!要是有一天看不到欒大人的笑了,我該怎麼活下去!”說罷還極爲誇張地伏在了欒子辰的肩頭。
然後欒子辰用手一撥,就把那個裝腔作勢地二皇子給撥開了。
“別鬧了,今天還得去見趙縣丞。”
按照慣例,雅安縣衙應該有八品縣丞一位,九品主簿一位,不入流的典史六位,衙役之流若干。不過因着雅安縣處在這麼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編制什麼的早已名存實亡,除了昨個兒給他們幾個開門的老大爺,就只有這個趙縣丞值得一見。
只是在見人之前他們得先把飯吃了。
可夏歡一見到今天的早飯,當即就石化了。因爲桌上除了四個饅頭,一碟鹹菜,就只有每個人面前的一個小碗了。
不是說四川是美食之鄉嗎?美食呢!美食呢!
夏歡舀一了勺那碗可以一眼看到底的粥,又用眼睛數了數裡頭的米粒,這就擡起頭來看向一旁站着的孫大爺,
“孫大爺,就只有這些了嗎?”
那個孫大爺就是昨日給他們幾個開門的人,剛纔之所以說孫大爺十分重要,就是因爲孫大爺掌管着他們這幾人未來幾年的伙食。
於是他們今天的早飯就是饅頭配鹹菜了。
孫大爺聽見夏歡這麼問他,十分憨厚地就笑了笑,雙手還在圍裙上蹭了蹭,
“對啊!小老兒手藝普通,縣太爺和公子都不要嫌棄啊!”
夏歡好像還不相信,
“真的,就只有這,些,了?”
孫老頭點了點頭,接着又憨厚地笑了笑,
“縣太爺和公子都趕緊吃吧!別等涼了!”
夏歡聽到這裡,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所以只好用眼神求助自家小跟班和昨天剛撿回來的小骨頭。
小滿自不必說,單看自家爺的眼神就知道爺有什麼吩咐,倒是一旁的小骨頭還迷迷瞪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小滿翻了個白眼,做奴才就得向我學習!要時時刻刻注意爺的一言一行!要在爺屁股一撅的時候就知道爺往哪個方向那啥啥啥!所以小滿當機立斷就在小骨頭的大腿上擰了一下。
然後小骨頭立馬就眼淚汪汪了。
小滿把小骨頭滿是淚水的臉轉到孫大爺那邊,自己也換上了一副悽楚神色,
“孫爺爺,我們還在長身體啊!”
那個孫大爺一聽,也纔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將腦袋一拍,這就說道,
“瞧瞧我這記性!差點就忘了!”
說罷風風火火地就跑遠了。
夏歡見此,立馬換上了一幅奸詐表情,好吃的來了!
不過欒子辰見了,卻是搖了搖頭。
只是嘴角淺淺,笑得明媚。
然後不過半刻來鍾,那個孫老頭就又跑回來了,只是夏歡在看到孫老頭手裡那兩個小碗時,當即就心裡一沉。
果然期望值不能放太高啊!
只有兩個小碗,能有什麼?能有什麼!
不過孫老頭可沒注意夏歡的神態變化,從外頭一路小跑着就過來了。只是孫老頭既沒往欒子辰那廂去,也沒往夏歡這裡來,徑直就跑到了小滿和小骨頭跟前,還沒站定就把兩隻小碗給放下了,
“剛剛煮好的!你們兩個趁熱快吃!”
孫老頭此言一出,四個人八雙眼睛就直勾勾地看向了碗裡。只是沒有料到裝在那兩個碗裡頭的,咳咳,不過是兩個白水煮雞蛋。
而且,只有兩個。
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夏歡隨便勾勾小指頭,小滿敢不把雞蛋雙手奉上?只是孫老頭實在太沒有眼色,一直待在這裡不說,眼睛還一錯不錯地盯着小滿和小骨頭,就是小滿想把這個蛋讓給自家主子都不成。
#嚶嚶嚶,不是小滿不給爺吃啊!#
#不過小滿自己也好想吃這個蛋啊!#
#孫爺爺你一定要等我吃完了再走啊!#
於是小滿和小骨頭就在孫老頭的注視下吃完了蛋,而夏歡和欒子辰則是在一旁默默地喝完了那碗似水非水的粥。
頗是淒涼無比。
待得夏歡和欒子辰兩個終於吃完了這頓史上最悽慘早飯之後,他們兩個總算見到了雅安縣縣衙的縣丞。
趙典。
要是依着夏歡的印象,這縣丞長的要麼是面闊口方,直鼻權腮,要麼是賊眉鼠眼,眼神閃爍。可眼前這個人卻是眉清目秀,姿容俊秀,倒像是個準備參加科舉的小秀才。
可況這人還談吐有致。
趙典見到欒子辰和夏歡過來,這就上前施禮,“欒大人。”
夏歡見了,連忙擋在欒子辰身前,
“離這麼近做什麼?退後退後!以後跟欒大人一定要保持三尺的距離!你可明白?”
然後趙典就愣在當場。
其實夏歡一出來的時候,趙典就看見他了,只是欒子辰沒引薦,趙典也就不知該如何稱呼,正想着向欒子辰詢問一番,卻被夏歡搶白一通。
而且說的話還,還那麼的,怪異?
“聽到了麼?喂,說得就是你!還不退後?”
趙典雖然被夏歡嚇了一嚇,可身子卻沒有半點後退的意思,甚而臉上還掛着淺笑。
夏歡見了,自是怒不可遏,可不待他繼續威逼,身子就被欒子辰給推到了一邊。
欒子辰儘量把氣捋順了,
“趙縣丞之前見過我?”
那趙典聽到欒子辰的問話,這才把眼神從夏歡的身上移開,
“我與欒大人乃是同科,當年會試之時有幸見過欒大人一面。何況令尊欒政欒大人位居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我趙典也是書生一個,自然不會不識得。”
說罷,又是長身一揖。
“父親才氣縱橫,文章豪邁,子辰不肖,實不能及其萬一。”
“欒大人也是過謙,欒大人三元及第,號稱‘文華無雙’,詩詞文章自不會差。”
夏歡一聽,立馬就怒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欒子辰詩詞文章固然不錯,可他來此是擔當一方知縣的!這趙典不說他施政如何,不說他親民如何,偏偏說他詩詞文章如何,這不是譏諷他只會清談還能是什麼?
可看到夏歡大怒的趙典卻是不卑不亢,
“我說欒大人不在那京城裡頭當翰林,跑到我們這個窮鄉僻壤裡頭做什麼。”
說罷,就又看向了欒子辰。
欒子辰見這趙典這般問,就知道這人不是個好相予的,
“子辰雖比不得舊日賢聖,也想爲大夏百姓謀一地安泰。”
那趙典似是沒想到欒子辰會這般說,眼睛看了他一眼,就轉到了別處,
“但願欒大人初心始終。”說罷,又補了一句,
“不過我倒是覺得欒政欒大人沉靜淡泊,平和淡然,不然依着欒大人是當今聖上伴讀的身份,今日之官階怕是不止於此。”
欒子辰聞言,卻是一愣。
可還不待他將此事細想,就被夏歡陰陽怪氣的腔調給震驚了。
“看好我的臉!我叫小歡!我是欒大人的貼身保鏢!下次要是讓我再聽到你這麼跟欒大人說話,小心我揍得你連你親孃就不認識!”
說罷,還擠眉弄眼地奸笑兩聲。
欒子辰無法,只能先把夏歡拉倒自己身後。
至於被威脅到了趙典卻是笑笑,
“不才家裡唯有趙典一人,無須什麼人識得,便是任小歡打成如何,亦是無妨。”
說罷,又是笑笑。
只是這話聽到夏歡和欒子辰兩個人的耳朵裡頭,就全然不是滋味了。煢煢獨立,孑然此身,喜無人享,苦無人訴,前路漫漫,只能一人蹣跚而行,如此,還能有所希冀嗎?
可那人卻偏偏笑着。
似是受不了這氣氛,夏歡身子一擺,就又開始插科打諢,
“你小子裝什麼可憐,想進我們家吃飯你就直說!我們家連小乞丐都能收留,還收留不了一個你?”
然後那趙典就撲哧一笑,
“多謝小歡盛情,趙典卻之不恭。”
之後,又是長身一揖。
這下可就輪到夏歡傻眼了,天知道他只是隨便說說啊!這個趙典怎麼能將借坡下驢玩得這麼爐火純青呢!
所以夏歡這就看向欒子辰了。
我不是給自己找了個情敵吧?我們家欒大人這麼英明神武人見人愛,要是被搶走了怎麼辦!於是夏歡就又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
“小滿!”
咳咳,沒人來。
“小滿!”
咳咳,還是沒人來。
“我知道小歡是想找人幫我收拾行李,但是趙典孤家寡人一個,實在沒有多餘東西拖累。我看今日日子不錯,搬家動土最是適宜,所以趙典便就自作主張住在後頭右廂房了。”
說罷,就身子一轉,收拾房子去了。
只剩下夏歡伸出手來做挽留狀,
“我只是想找人來攆你走啊!”
可那趙典充耳不聞,身子都沒轉回來就朝夏歡擺了擺手。
然後夏歡便就覺得心如刀絞。
“別看了,人已經走遠了。”
夏歡別過頭去看向欒子辰,
“你不會變心吧?”
欒子辰翻了個白眼,不做回答。
夏歡抓住欒子辰的衣袖狂眨眼睛,
“我可是先來的。”
欒子辰一手捂住他那雙快眨沒了眼睛,一手從自己懷裡拿出來個油紙包遞到他手心。
夏歡一愣,
“什麼東西?”
欒子辰笑笑,
“你猜!”
夏歡雙手拆開那個紙包,便就摸到了油油膩膩的一塊圓餅。
“你嚐嚐?”
夏歡聞言,舉起雙手就拿着紙包吃了一口。
“可知道是什麼了?”
聽到欒子辰這般問的夏歡卻是沒說話,左右一擺就把欒子辰蓋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給掙脫開了。
然後夏歡一看,是昨天那個白糖烘餅。
“鬆脆酥香,甜而不膩,入口化渣。”
欒子辰一皺眉頭,
“怎麼還是這一句?”
結果夏歡只是璀璨一笑,
“昨天是哪個兒跟小骨頭說沒有了的,嗯?這是不是專門給我留的,說!”
欒子辰聽了,卻是將頭往旁邊一扭,
“早上不是沒吃好嗎?還不快吃!”
然後耳根,又是紅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