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紹看賢妃一下子變成這樣,心中不忍,道:“你得快些好起來,元僖還等着你送他呢,你病得這樣厲害,不是讓元僖擔心麼?”
“娘娘……”賢妃淚流滿面,哽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緊緊拉着唐紹的手。唐紹極力剋制住自己想哭的衝動,道:“不論發生了什麼事,都得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嗎?”
賢妃點點頭,低聲抽泣,心中十分感激唐紹。唐紹頭上的傷還未痊癒,醒來後第一件事卻是來了這鹹安宮看望自己,讓自己怎麼能不感動?初時,她也不相信唐紹,不服她,本以爲她是南唐公主,不會就此罷休,可她就是那麼一個大度、聰明的女子,她早已看清了時勢,她可以放下國恨家仇盡心輔佐陛下,她甚至全心全意愛着陛下,就算是太平興國三年的時候也從未改變。
“你知道嗎,剛開始,我多恨你。”
唐紹一愣,旋即苦笑道:“當然知道,我十七歲,以南唐文軒公主的身份登上大宋皇后的寶座,我還沒有傻到會認爲所有人都會擁戴我的地步。”
“事實上,自從你進了這個皇宮,我們的所有的人、陛下的整個後宮都成了擺設,不光是我,所有的人都恨你。”
唐紹無言以對,賢妃說的是事實,她也全明白。那時候在她們看來,自己一定被所有人恨之入骨了吧。
“你進宮後,陛下對你萬般寵愛,我不服氣。可後來我發現,你做的每一件事不偏不倚,有理有據,讓人無可挑剔。直到那次你親去太原勸諫陛下,我才真的對你心服口服了。”
唐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調節一下屋裡的氣氛,看着賢妃由衷的笑容,她也笑道:“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既然你這麼恨我,就等你身子好了,養足了精神再來找本宮算賬,本宮可是期待的緊呢。”
“娘娘只管等着臣妾便是。”
唐紹用力握緊賢妃的手,微笑道:“好。”
這幾日宮裡倒也風平浪靜,唐紹派茗衣給賢妃送了些補品過去,賢妃身體並未見有多大好轉,可在元僖下葬的那日,也勉強起來送了他一程,從此卻是一蹶不振了。
唐紹的額角上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傷疤,太醫說隨着時間過去,久而久之傷疤也會消失,從那以後,唐紹偶爾會頭疼得厲害,她卻瞞着光義不讓他知道,怕他擔心愧疚。元佐元僖先後出事,她不想再讓光義爲她擔心了。
光義批完奏摺,跟元侃一同回儀寧宮,一路上極安靜,光義覺得有些不自在,便問元侃:“你娘這幾日還好嗎?”
“還好,就是天冷了,有時總咳嗽,娘看書時總用手捂着額頭,好像頭疼一樣,我問過娘,可她說沒事。”
“你和清揚都大了,平日裡也要學會照顧你娘,知道了嗎?”
“知道了。對了,爹,娘最近好像總有意無意的躲着我們,一個人在書房一呆就是一天,連我和清揚都不許進。”
依着紹兒的性子,絕不會無緣無故躲着孩子們,除非——光義嘆了口氣,難道紹兒的病情又加重了嗎?
“你娘去看過元佑沒有?”
“沒有,這幾日都沒有去。”
光義自言自語道:“只怕是咳疾又嚴重了。”
“什麼?”
“沒事,快走吧,別讓你娘等急了。”
遠遠的,光義就看見唐紹斜靠着門框,微笑的看着自己和元侃一步步走近,光義也情不自禁的笑了,不覺加快了腳步。
“怎麼在門口站着,不怕受了涼嗎?”
“在等你們回來,飯菜都快涼了。”
“在屋裡等也是一樣的,走吧。”
光義摟着唐紹進了屋,元侃跟在一旁,清揚見了光義,高興得不得了,上前直拉着光義的袖子,道:“爹爹,你怎麼纔來?”
“清揚可是在怪爹爹?”
清揚撇撇嘴,沒有說話,光義笑道:“這幾日政事繁多,脫不開身,今日才得了空過來。”
“我知道爹爹忙,這幾天就連哥都沒空陪我了。”
唐紹笑道:“清揚還是小孩子脾氣,你爹這幾日累了,你就別再抱怨,嗯?你爹爹平日裡也忙得很,今日都是抽空過來。”
“知道了,娘。”清揚似乎極不情願的說。
光義道:“快去吃飯吧,不是說飯菜都涼了嗎?”
古時候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可在唐紹這兒沒那麼多規矩,還是很開放的。平時吃飯,唐紹從不讓宮女在一旁伺候,被別人盯着吃飯的滋味兒很不自在,因此元侃和清揚也顯得毫不拘謹,談笑自如。
清揚見光義吃的正香,道:“爹爹,娘做的飯好吃吧,每一次娘做飯我都吃好多呢。”
“嗯,確實美味,只怕京裡的大廚都比不上你娘呢。”
“我也只會做些小菜罷了,若覺得味道好,下次再做就是。”
光義笑了笑,道:“你們的孃親越來越賢惠了。對了,元侃,前日給你的經書抄完沒有,可有什麼感悟?”
“兒子只覺佛法無邊,一時參悟不透,爹爹再給兒子一段時間吧。”
唐紹不悅放下筷子道:“不是說好不談功課的嗎,你們倆誰再多說一個字就給我回萬歲殿去!”
清揚見狀得意洋洋的笑道:“爹爹。知道孃的威風了吧。娘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你卻不聽,難怪娘會不高興呢。”
元侃見清揚說話沒有分寸,訓斥道:“清揚,在爹孃面前別沒大沒小的。”
“哼,不理你,爹爹,我吃飽了,彈箏去了。”
“去吧。”
元侃起身:“爹、娘,兒子也告退了。”
唐紹命人撤了膳,跟光義一同來到寢間,二人對坐,氣氛竟尷尬起來。唐紹倒了茶,問道:“最近朝中發生什麼事了嗎?你幾日未來,今兒來了氣色卻是這般不好,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濟。”
“沒有,只是元僖的事擾的我心煩。朝中大臣議論紛紛,今日早朝趙普又上了道摺子,讓朕早日立儲,以定人心,羣臣也紛紛附和。”
“他們是驚得太久了,怕了。”
“不過,若要立儲,自然是立嫡立長,元侃是不二人選。”
“你正值壯年,現在談論立儲之事未免爲時過早,大臣們的心懸的久了,自然想安定下來,隨便找一個理由打發了他們便是。”
光義異常嚴肅的看着唐紹,道:“不管他們是要定人心還是定己心,這立儲之事也該從長計議了。”
“再等兩年吧,等元侃再大些。”
光義大喜,道:“這麼說你是同意了?”
“誰讓他是嫡長子。”
光義笑起來,起身坐到唐紹身邊:“能說動你還真是不容易。”
“我是不想元侃早早的就揹負上一個國家的責任,我知道,你遲早都會立元侃爲太子,我只想爲他多爭取兩年的自由罷了。”
“這話怎麼說?”
“他如今雖是襄王,可也只是我的兒子,一個普通的皇子,一旦被立爲太子,不光你會嚴格要求他,他的一言一行也會被天下人關注。溫和會被說成是懦弱,驕傲會被說成是驕縱,哪怕是一點點小錯誤都會被誇張到無限大,我怕他會承受不住。”
“紹兒,這是他的責任,他既擁有常人沒有的榮華富貴和顯赫的地位,就要承擔常人不能承擔的責任,就該爲此付出代價。”
“那麼多兒子,爲何非要我們元侃擔這份苦。”
光義擁唐紹入懷,道:“他是咱們的長子,他不擔誰擔?我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他會是個好太子,好兒子,相信我。”
“就算你決定了,大臣們只怕還要阻攔一番。”
“哼,立後都立了,他們還有何話說?自古立儲都是立嫡立長,他們不會不清楚這點。”
唐紹擦乾了淚水,忽然覺得渾身寒冷,身體開始微微發顫,接連不斷的咳嗽起來。光義嚇得抱緊唐紹,道:“冷嗎?怎麼咳得這麼厲害?”
“不礙事,天冷時都是如此,你不必太過擔心。”
“難怪元侃說這幾日你有意躲着他們,你這是何苦?”
“我不想讓孩子們看到我這副樣子,許是天氣驟冷的緣故,這幾日尤其咳得厲害,太醫煎了藥,也不大見效。”
“你這樣躲着,反倒讓孩子們更擔心。太醫開的藥怎麼會不見效,你讓李太醫來看過了嗎?”
“光義,我身體如何你也都知道,不要強求。”
光義的心一陣陣的痛,紹兒生下元佑後身子幾乎又回到了原點,多年的精心調養好像全白費了一般,到底該怎麼辦?難道就沒有一個法子能讓紹兒徹底好起來嗎?
“光義?”
光義回過神來,道:“紹兒,不許說那等喪氣話,你會好起來的。”
唐紹向上挪了挪身子,道:“光義,入宮十多年了,本以爲只是累了,如今,最近發生了太多事,讓人心驚,難以接受,這時我才發覺,原來自己早已身心俱疲了。”
光義抱着唐紹,心疼的撫摸着唐紹的臉頰,嘆道:“等過了這陣子,你就出宮去養些時日吧。”
冷宮不必其他宮殿,關押的是不受寵或犯了錯的嬪妃,因此雖是嚴冬天氣,裡面卻連件像樣的擺設都沒有,棉被並不厚,火盆裡更是空空如也。
唐紹來的時候,王婕妤正裹着被子蜷縮在牆角,蓬頭垢面,整個人都沒有精神。見唐紹進來,她下地行禮,肚子的隆起已讓她走路有些吃力了。
“罪妾見過皇后娘娘。”
“你可知本宮爲何而來?”
王婕妤看見了唐紹身後的宮女端着一杯酒,一定是毒酒吧。她冷笑道:“是臣妾的死期到了嗎?”
唐紹轉而說道:“陳王自盡了。”
王婕妤的眼神閃了一下,道:“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唐紹看了她一眼,面如古井無波,道:“德妃會代你照顧好永敬。來人,送婕妤娘娘上路!”
身後的宮女立刻上前,舉杯就要往王娣嘴裡灌,王娣左躲右躲,拼死掙扎,酒杯也被她打落在地,唐紹擡手示意,馬上又有兩名宮女手持白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白綾纏在王娣脖子上,不一會兒王娣便沒了氣息,倒地而死。
唐紹吩咐守衛,道:“王婕妤身犯重罪,不得入皇陵,找個沒人的地方埋了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