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就是一段氣勢恢弘的詠歎調。
原本還在嘻嘻哈哈的很多人,一聽到這段音樂,突然莫名的就感到了一種沉重,於是他們紛紛收起笑鬧的的臉龐,用驚疑的目光望向臺上。
這首歌……聽起來感覺很大氣啊?
然後吳良的演唱果然沒有讓他們失望。
只見爲了今晚的表演,吳良特地穿了一身傳統的短襟漢服,這種漢服是清末民初的時候很流行的一種服飾,它結合了西服的設計以及古漢服的理念,用一排對襟鈕釦相襯,讓穿上它的人看起來特別精神。
這種服飾,現代已經很少有人穿了,只有在正式場合,一些領導人或是身居高位的人才會特別穿着他,以示鄭重。
而今天的鐘蘊文先生,同樣穿着這樣一身漢服。
兩人一個臺上,一個臺下,彷彿在相互呼應一般,頓時就讓全場的氣氛變得肅穆起來。
然後吳良唱到:
“河山只在我夢縈
祖國已多年未親近
可是不管怎樣也改變不了
我的華國心
洋裝雖然穿在身
我心依然是華國心
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
烙下華國印”
“哇,居然是這種歌曲誒!”臺下的熊孩子們年紀還太小,不大能理解吳良此時唱這首歌的用意,所以他們略感失望,居然不是吳良最擅長的流行音樂。
然而處在貴賓席上的衆人,卻又有着不同的感受。
作爲育才中學的校長,郜晏中絕對是政治敏感度相當高的一個人,當他一聽到這首歌的時候,他的臉上就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了笑意。
“這個小傢伙,正是他明白我的心意了!”他忍不住暗自捏了捏下巴,頻頻點頭。
隨後他轉過頭去,想跟鍾蘊文老先生說些什麼。
然後他看見了鍾老爺子眼中蓄滿的淚水。
“怎麼……這麼快?”郜晏中吃了一驚。
他剛聽到這首歌的時候就明白,這是一首煽情的歌曲,《我的華國心》,從名字就知道這是要唱什麼。
他也清楚,像鍾蘊文這樣的老爺子,很難抵擋住這樣的歌曲,估計過不了多一會兒,老爺子就會因爲感懷而潸然淚下。
但他真的沒想到,這“一會兒”,居然只是這麼一兩句歌詞的時間。
真的有這麼感人嗎?
郜晏中不明白,但作爲最懂鍾老爺子心思的鐘晉鼎,此時卻也在暗暗驚歎。
鍾家移居米國近八十載,在鍾老爺子心目中,最難割捨的,就是鄉情。
鍾老爺子曾經無數次感嘆過,物離鄉貴,人離鄉賤,背井離鄉的人,最渴望的就是落葉歸根,等到他身故的那一天,他真想把自己埋回家鄉,埋到曾經生他養他的故土。
生於斯,埋於斯。這是鍾老爺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正因爲如此,即便如今已經80高齡,鍾老爺子仍然堅持要回來參加育才中學的校慶,他爲的,真的是在幾千名師生面前出出風頭嗎?
當然不是,老爺子念念不忘的,只是回來看一眼,看看他父母的墳塋,看一看他小時候走過、玩過、生活過的地方。
能否真的葬在家鄉?這件事連他自己估計都沒把握。
然而這位叫吳良的校友,竟能如此準確地把握住老爺子的心思,他的這首歌,簡直就是量身爲老爺子打造的呀!
“流在心裡的血
澎湃着中華的聲音
就算生在他鄉也改變不了
我的華國心”
聽聽這句歌詞,還有什麼能比這句話更入木三分的刻畫出鍾老爺子此時的心情呢?
所以對於老爺子眼中盈動的淚水,鍾晉鼎覺得一點兒也不奇怪,他只是擔心老爺子激動過度,怕是心臟負擔不起。
於是他趕緊伸手扶住鍾蘊文,小聲說道:“叔父,莫要太過激動,注意身體。”
鍾老爺子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嘴脣喏喏地蠕動了幾下,指着臺上問道:“這首歌,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我的華國心。”鐘鼎文趕緊回答道。
“我的華國心?唱的好,唱的好啊!”鍾老爺子眼中蓄積已久的淚水終於滑落下來,顫顫微微地說道:“洋裝雖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華國心,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吶!”
鐘鼎文一看他面色發紅,連忙伸手在他悲傷撫了幾下,安慰道:“叔父,您千萬別太激動,小心您的心臟啊!”
鍾老爺子聽到這句話,這才收回了目光,輕輕往椅背上靠了靠。
“阿離。”他突然閉上眼睛,叫起了鍾晉鼎的乳名:“你說我這趟回來,就不回去了好不好?”
“啊?”鍾晉鼎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急道:“叔父,這怎麼可以?”
“爲什麼不可以?”鍾蘊文依然沒有張開眼睛,眼角卻仍有淚珠在滑落:“這纔是我的家呀。”
他輕輕的說了一句。
周圍聽到這句話的人,無不爲之肅然。
身在國內,很難體會到這種離鄉背井的遊子苦楚,但他們從鍾蘊文老先生的這句話當中,卻無疑能聽到一個世紀的沉重和滄桑。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不改鬢毛衰”,鍾蘊文8歲隨全家移居米國,當他再次踏上故土的時候,他卻已經86歲高齡。
一眨眼時光荏苒,少年變成了耄耋,多年來一直在外顛沛流離的生活,有多少人能夠感同身受?
鍾老爺子的話語中,滿滿的全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而鍾晉鼎雖然也明白老爺子的心思,但他卻不能不阻止老爺子的這種想法。
鍾家現在舉家都在海外,老爺子如果留在國內,誰來照顧?
再說了,萬一老爺子在國內身故,那他該埋在哪裡?還是在國內嗎?
如果是這樣,那以後每年祭祖,鍾家一家大小豈不是還要千里迢迢從舊金山趕回來,然後爲鍾老爺子磕頭上墳?
這樣年復一年的兩地奔波,換做是誰也不會願意啊!
因此鍾晉鼎在回國之前,其實已經受到了鍾家一家大小的囑託,這些人全都叮囑他,無論如何,一定要打消老爺子把自己葬在國內的念頭,因爲一來沒人照顧,二來祭祖也不方便。
說實話,也得多虧了鍾家這樣的世族教育,讓他們的子孫還很看重祭祖這樣的事,換作其他流落到米國的華裔,幾乎早就已經把這些傳統丟光了,好多在米國出生的華國後裔,甚至連自己親生父母的墳都懶得上,誰還管你什麼先祖後祖的?
不過鍾老爺子的想法看來十分堅定,他見鍾晉鼎半天沒回話,便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道:“怎麼,還是不可以嗎?”
“叔父。”鍾晉鼎左右爲難,搓了半天手才忐忑不安地說道:“其實我來之前,表兄他們就已經吩咐過我了……”
“別管他們說什麼!”鍾蘊文似乎早猜到了他會這麼說,很快就打斷了他,不悅地說道:“現在我纔是鍾家的族長,不管什麼事,都是我說了算!”
“可是……”鍾晉鼎失聲叫了一句。
“可是什麼?”鍾蘊文眉頭一擰,氣呼呼地跺了跺腳:“難道我說的話,現在已經不管用了嗎?”
“不是不是。”鍾晉鼎趕緊解釋到:“可是叔父,您一個人留在國內,誰來照顧您呢?”
鍾蘊文想了想,說道:“要不這樣吧,我把國內的投資集中起來,全都交給你來掌管,你留在國內陪我怎麼樣?”
“啊?”鍾晉鼎連忙擺手道:“不行不行,叔父,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我哪能掌管得了那麼大的攤子?”
鍾家在國內不僅只是資助教育事業,自己也興辦了很多產業,平時這些產業都散落在全國各地,看起來不怎麼起眼,可是如果整合起來的話……這其實也是一筆蠻嚇人的資產。
鍾晉鼎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且不說這筆資產如果真的由他來掌管,鍾蘊文的兩個親兒子會怎麼想,光是他自己的能力,就不足以駕馭這麼龐大的一筆財富。
鍾蘊文這番話,不過是意氣用事而已。
但鍾蘊文卻似乎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撇撇嘴對他說道:“你怕什麼,這還不有我在這兒看着你嗎?你儘管放心的去做,出了什麼事,有我擔着!”
他話倒是說的豪邁,可鍾晉鼎哪裡敢信啊?
且不說您老是不是一時興起,光是憑你這年紀,這些話就靠不住啊!
萬一哪天你突然兩腿一瞪兩眼一翻,那我豈不是就抓瞎了?
不能接,絕對不能接!
鍾晉鼎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任憑鍾蘊文說翻了天,他也不肯稍有鬆口。
鍾蘊文最後是真怒了,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座椅扶手上,面紅耳赤地說道:“不管你答不答應,總之我已經決定了,這次回來,我說什麼都不會再走了,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鍾晉鼎快要哭了,連忙上前爲他輕撫心口,免得他太過激動一下子爆了血管,不過嘴裡卻根本不敢應承他,這麼大的事兒,他一個人哪兒做得了主啊?
結果他就看到鍾蘊文雙眼轉過去,根本懶得再看他一眼,直勾勾的把目光投向了依然在舞臺上演唱的吳良。
直到這時候,周圍那些處境尷尬的校領導們纔有機會插上嘴。
“那個,鍾老先生,請您冷靜一點,小心您的身體啊!”郜晏中小心翼翼地扶住鍾老爺子另一隻手臂,對他說道:“鍾先生他們也是爲了您好,您可千萬彆氣壞了身子,讓他們擔心吶!”
鍾老爺子是個性烈如火的人,他認定了這件事,就不想再有任何人反對。
所以他連郜晏中的話也懶得聽了,指着臺上的吳良問到:“那個小夥子,叫什麼名字?”
“嗯?”郜晏中一時沒反應過來,知道看見他手指的方向,才迷惑不解的回答道:“他叫吳良,怎麼了?”
“能夠稍後安排老夫和他見一面?”鍾老爺子面容冷峻地說道。
“這……”郜晏中遲疑了一下,說道:“這倒是沒問題,可鍾老先生您有什麼話要跟他說呢?”
“我想邀請他去米國。”鍾老爺子說道:“我想讓更多的華人,聽到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