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宓最後的話,讓吳良有點兒害怕。
所以當天晚上,他連飯都沒跟劉雲霄吃一頓,就搭乘飛機來到了舊金山。
當吳良的飛機降落在舊金山機場的時候,已經是半夜11點過了。
黑夜中的舊金山,猶如一頭匍匐在米國西海岸線的巨獸,渾身閃爍着磷磷的熒光,警惕地瞪大了雙眼埋伏在夜色裡。
舊金山的得名,是因爲這裡曾經盛產金礦。
據說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有人在舊金山的溪水中發現了“砂金”,純度極高,甚至不亞於那些提煉之後得到的純金,於是衆多的米國人蜂擁而至,將這裡變成了礦工的天堂。
就連三四十年代,很多華國人也遠渡重洋而來,加入了淘金者的隊伍之中。
所以這座城市,是迄今爲止華人最多的一座米國城市,據統計,這裡有超過一半的居民是華裔或具有華裔血統。
正因爲如此,舊金山的唐人街,也是整個米國最大、最繁華的唐人街。
與其說它是一條街,不如說它是一座城更合適。
而且如今的“唐人街”,也不僅僅只是華人在這裡邊居住了,很多其他國家的移民,包括黑人,都混居在這裡,他們說着雜七雜八的各地口音,跟華人一起,共同建設着這塊屬於自己的地方。
只是華人終究來得早,而且抱團的力量也很強大,所以在這片區域,很多事,依然是華人說了算。
比如說由鍾家老爺子組織的這場“演唱會”,就有衆多的華人家族收到了邀請,新年前夕,大家都準備來這裡樂一樂,看看鐘老爺子口中的“華國藝術家”,到底能唱出什麼樣的歌來,讓他如此念念難忘。
舉辦這次演唱會的“百娛劇院”,興建於1939年,甚至比新華國的見過歷史還要悠長。這是當初最開始一批來到米國的華商們,集資興建的類似於茶樓一樣的地方,它原本的功能,就是上演各種戲曲、雜劇,甚至包括話劇、芭蕾舞表演。
來自華國的商人們,把這裡當成休閒娛樂、聊天打屁,甚至是溝通生意,共謀時局的場所,所以它的生意,一直都非常好。
63年的時候,因爲百娛劇院全是木質結構,所以遭過一場大火,但後來華商們再次集資,重修了它,不過這一次,大家就是按照現代建築的格局來修建它了。
唯一還保留着舊時代華國特色的地方,或許就在於前排那一張張四四方方的茶桌了。
在古代華國的勾欄裡(這裡再次提醒大家一句,古語中的勾欄,並不是妓院,而是專門用來觀看戲曲或者說書的地方,就跟後來的茶樓差不多,所以有句古語,叫做勾欄瓦肆,說的同樣都是休閒娛樂的地方,一個是戲院,一個是賭場。),放的全都是這樣的方桌,天南地北的客人,不管認識不認識,只要來了,全都坐在這桌子周圍,哪裡有空位隨便都可以坐,坐下來就可以叫小二泡一壺茶,然後開始搖頭晃腦的聽劇說書了。
這些極具古華國傳統氣息的裝飾,如今就連華國內地也已經沒有了,不過卻在遠離重洋幾萬裡的地方,反而保持的如此悠久。
就連吳良,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擺設。
對於在這麼一個略顯古舊的地方舉辦演唱會,吳良卻反而有些擔心了。
這裡的設備,能跟得上時代嗎?
這裡的環境,能容納那麼多觀衆嗎?
這裡的音效,能達到演唱會需要的效果嗎?
他有很多問題,一一向鍾老爺子請教,哪知鍾老爺子卻告訴他,別管演不演唱會的,就當是茶話會,總之能唱就行了。
這下吳良不高興了,我可是一個專業的歌手,你讓我來這麼不專業的地方開演唱會,你告訴我,這到底專不專業呢?
他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兒上當的感覺。
而更令他不高興的,卻是這裡年輕的一代華裔對他的態度。
這裡說的年輕的一代華裔,主要指的就是鍾老爺子的孫子輩,那位鍾家的嫡親長孫鍾永溯。
鍾永溯是鍾家的第……n代玄孫,是鍾老爺子的長子鍾晉陽的兒子,鍾老爺子的兒子輩,除開他同父異母的胞弟鍾漢聲留下的鐘晉鼎、鍾韻玲兩姐弟外,就只剩下他自己的一對兒子鍾晉陽、鍾晉紳了。
而小兒子鍾晉紳雖然已經年過四十,卻紈絝無端,至今還是單身,一事無成,也沒有給家裡留下一個種,所以鍾永溯,可以算是鍾家年青一代中的獨苗了。
這麼一個人物,理所當然的有些倨傲,有些輕佻。
而鍾永溯對吳良的態度,其實也說不上不好,只是,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
而且讓他產生這種感覺的,不是他的家世,而是他的國籍。
他是拿了綠卡的華裔,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黃皮白心人。
在從小就生活在米國的鐘永溯看來,如今的華國,依然處於落後、封閉的環境,那裡的的音樂人,根本就不能被稱之爲“音樂人”。
是的,鍾永溯看不起的也不是華國人,而是華國的“音樂人”。
因爲他自己就是一個搞音樂的人。
鍾家世代經營和文化教育相關的產業,相應的,鍾永溯也從小就開始接觸這些東西,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喜歡上了音樂,並且還自己組建了一支樂隊。
他是這支樂隊的主唱。
另外再說一句,他們這支樂隊,專攻的是搖滾音樂。
在鍾永溯看來,搖滾樂起源於西方,是世界上最帶感、最能宣泄情緒的音樂,它擁有最自由的發音,擁有讓人着迷的魅力,擁有使一個人從身到心都能爲之瘋狂的旋律。
這世界上,除了搖滾之外,其他音樂都是垃圾!
而華國,那就更不用說了。
那裡從來都是搖滾的荒漠,那裡有搖滾樂嗎?
可是讓他不爽的地方在於,他的祖父,居然會爲一個華國人專門舉辦一場演唱會,就連自己這個嫡親孫子,都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啊!
shit!那個華國人,他懂什麼是音樂?
所以從吳良來到這裡的第一個晚上,鍾永溯就對他表達了深深的敵意。
他在鍾蘊文老爺子款待吳良的家宴上,肆無忌憚的抨擊華國如今的音樂,更是將米國音樂,尤其是米國的搖滾樂,捧得高高在上,彷彿與之相比,華國的音樂都是一坨狗屎似的。
如此狂傲的態度,自然引得吳良的不滿,只是礙於鍾老爺子的面子,他並沒有當場反駁鍾永溯的狂妄之言。
可正因爲如此,卻使得鍾永溯以爲吳良是害怕了。
這個華國人,不知道給家裡的老爺子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會讓老爺子以爲他是塊寶,還專門爲他舉辦一場演唱會。
現在知道了吧?在我這樣“專業”的音樂人面前,他馬上就露了怯。
說不定他根本就不是來開演唱會的,而是來騙我們鍾家的錢的!
這麼想着,鍾永溯就對吳良更加看不過眼了,在他看來,吳良甚至都已經被貼上了“騙子”的標籤。
我得想個辦法,揭穿這個騙子的真面目!鍾永溯暗中對自己說道。
接下來的兩天,吳良都在彩排、練歌,沒有給他發飆的機會,也沒有和其他的人有過多的接觸。
一眨眼,時間就來到了2月9號的晚上。
這天傍晚,唐人街的“百娛劇院”門口,早早地就擠滿了各種各樣的黃皮膚、黑眼珠的華人,這些都是接到鍾老先生的邀請,來這裡聽演唱會的華裔僑胞。
只聽人羣中有人在小聲地議論到:“聽說鍾老爺子這次從華國請來一個大明星,不知道是誰呀?”
“聽說是個叫吳良的年輕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吳良?這是誰?我只聽過秦漢。”
“咳,你那都什麼年代的事了?人家秦漢前年就死了。”
“不會吧,秦漢死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可是最喜歡聽他唱的那首《浪子》呢。”
“許老闆,我早就叫你多關心一下時事,別整天守着你那破餐館轉來轉去的,現在都什麼年代了,你還沒學會用電腦瞭解一下華國的現狀嗎?”
“你倒是瞭解,那你說來聽聽!”
“嘿嘿,我告訴你吧,這個吳良,今年可以說是華國樂壇最火的人了,他之前還在三國歌友會上戰勝了泥轟人和韓國人,拿了冠軍呢。”
“哦,打敗過泥轟人?那倒不錯,能打敗泥轟人的,都是好漢子!”
“就是,當年要不是泥轟人侵入內地,我們全家也不會被迫搬到米國來呢,能打敗泥轟人的,都是帶種的!”
“而且我聽說呀,他不僅帶種,還很會寫歌呢,這次鍾老爺子專門爲他舉辦演唱會,就是因爲回國後聽了他一首歌,深受感動,所以願意出資捐助他。”
“什麼?就因爲聽了他一首歌,所以纔會捐助他舉辦這場演唱會?不會吧,那是首什麼歌?”
“我也沒聽過,但聽說,鍾老爺子聽完之後,當即就淚流不止,還決定在華國長住了,寧死都不願回來。”
“那他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咳,那只是回來過年,過完年之後,據說他又要回華國去呢!”
“華國有什麼好的呢?我們都過來這麼多年了,鍾老爺子怎麼還在想着那塊破地方啊?”
“你懂個屁,這叫落葉歸根!”
“就是,每次回想起小時候生活過得那些地方,就連我都想回去看看了呢。只是不知道我小時候住的地方,現在還在不在了?”
“那肯定是沒了呀。現在華國發展這麼快,到處都在拆房建地,你們那些破屋子,恐怕早就被人踏平嘍!”
“唉,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回去還有什麼意義呢?”
“也是啊,米國這裡這麼好,科技又發達,生活水平又高,現在回華國去幹什麼呢,重新過苦日子嗎?”
“你們兩個老東西,思想也太陳舊了,你們還以爲現在的華國跟以前的華國一樣嗎?告訴你們吧,現在華國日新月異,已經發展的跟米國不相上下了,說不定再過幾年,米國都要被超過去呢!”
“啊,不會吧?米國經濟這麼發達,能被超過去嗎?”
“不信?不信啊你們就回國去看看,保證跟你們出來的時候不一樣了!你沒看到嗎,現在來米國留學的華國學生,越來越多了,可最後有幾個留在米國呢?全都回去嘍!”
“是啊,當年我們這些人,跑到米國來就不想回去了,可現在的年輕人,卻反而想着往華國跑,看來如今的華國,果然和以前不一樣了。”
“咳咳,等一等,我們不是在說那個歌手嗎,怎麼又扯到國家頭上去了?說回來,說回來,再說說那個歌手吧。”
“還有什麼好說的?等會兒你就能聽到他唱歌了,到底行不行,聽過之後不就知道了?”
“那倒也是,走,門開了,咱們先進去佔個好位置!”
“走,讓我也聽聽,能把鍾老爺子唱哭的歌,到底有多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