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別情

南天門的守門天將張凡,近日迷上了唱山歌,門將每隔三個時辰輪值一次,每次到張凡當值時候,只要是經過南天門附近,便能很容易的聽到南腔北調的山歌聲聲。

這日亥時又該當張凡輪值,一同輪值的天將鬧肚子去了茅廁,張凡找不到誰和他聊天,便又來了興致,開始扯着嗓子開始唱山歌。

將幾十支唱過的山歌雜糅改編,經過自創自編自改自更的演繹融匯,創生了一支集天地之污氣,日月之濁華的黔山吟,在南天門門首唱得自得其樂,手舞足蹈。

剛從茅廁出來的天將捂着耳朵,頭被震得發昏,正考慮着要不要回到南天門繼續當值,還是藉着茅廁遁走,沒成想正見一抹玄色影子往南天門去,頓時對這抹影子肅然起敬,畢竟張凡唱歌萬獸遁走,怎麼還有誰敢迎頭直上,不由自主的便跟了過去想要看看。

還離着南天門挺遠,跟着過去的天將便覺得有些不對,那抹玄色身影愈看愈向帝子,便不敢再跟過去,定定的站住了腳步,免得被尋上麻煩,放輕腳步轉過身去,惦着腳尖走遠。

唱着山歌揮着手臂的張凡沉浸得不行,搖頭晃腦歡喜非凡,卻冷不丁聽到一聲‘讓開’,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澆成了一隻落湯雞。

張凡的山歌雖然唱得可怕,但品性忠厚老實,又樂於幫助困苦,所以交好的天將平日中都是違心的猛誇狂贊,時間一長,就把張凡捧得有些飄飄然,所以張凡一旦唱起歌來,就養成了最煩被打斷的習慣。

本是想要回頭怒斥來者,沒想到方一回頭,便嚇得魂不附體,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就要昏倒過去,口中囁嚅緊張:“帝子,小將……”

伸出一根手指,法天將張凡彈到一邊,好能從天門正中走出去,根本也不想聽張凡有什麼話要解釋,轉身便離了南天門而去。

幾乎要被嚇死的張凡跌倒到地上,匍匐着不知所措,雙腿發軟,腿肚子不止的抖動,嘴脣也是微微發顫,好半天也站不起來,那去了茅廁的天將掐着差不多方好的時候回來,見張凡這副樣子,便知道帝子已經走了,也就放心的跑到張凡身邊。

怕被說成不講義氣,那個顛顛跑過去的天將一邊將張凡從地上拉起來,一邊假裝不知的疑惑問道:“張凡,你這是怎麼了?”

“我、我見到帝子了,帝子的臉色白得可怕,嚇了我一大跳,好像鬼一樣,”張凡嘴脣還有些哆嗦,說話也不那麼利索。

“你可別胡說,聽說是在天殿外的萬年寒石上跪了十天,帝子可是實打實的天界上仙,你竟然說帝子像鬼,小心風大閃了你的舌頭,你有幾條命敢這麼瞎說。”

張凡捂着嘴巴點了點頭,雖然臉色仍舊嚇得蒼白,但再也不敢多說一句,在南天門雲柱邊尋了快地方略坐了一會兒,這才又開始兢兢業業的輪守天門,卻是再也沒有膽子大唱山歌,生怕再憑空出現一位不好惹的上仙來。

離了天界南天門,御風駕雲行了一會兒,由南折東落轉雲頭,即離開了天界範圍,因在萬年寒石上跪了足足十天,身子其實虛弱漂浮,使不上一點力氣,剛纔用手指彈開那守門的天將,其實沒使一點法力,不過是那天將懼他聲名,躲得過急,才差點跌倒而已。

天界是永恆白晝,幽冥司內卻已是晚暮深露,守在幽冥門各處的鬼差只知道幽冥主暫時不在幽冥司內,卻不知道幽冥主何時歸來,因此一個個瞪大雙眼身立筆直,都表現出一副盡忠職守的樣子,皆怕因爲憊懶而被抓個現形。

當法天從一重重幽冥門走入幽冥司內時候,守在門旁鬼差的內心深處,都感到特別欣慰,在幽冥司內能混得許久,缺少見風使舵觀察形勢的心眼,那就是自找腦袋搬家。

門旁的鬼差正在暗自得意,法天微一頓住腳步,在即將閉合的幽冥門內冰冷說道:“都做好本職,別讓本王成心找你們的不是。”

這一聲根本算不上嚴厲的告誡說得緩慢低沉,並沒有一點的疾言厲色,因爲法天背對着鬼差,所以並沒有一個鬼差能夠看到法天神色,但攝於法天一貫罰懲嚴格的行事作風,衆鬼差仍舊內心惶惑,全部低頭屏息。

巡夜鬼差與守門鬼差所屬不同,皆由羅剎親訓,步伐整齊氣勢威嚴,在深夜的幽冥司中浩蕩行過,見到幽冥主時,都不再前行,全部跪下叩禮,等得幽冥主消失不見,這才起身整隊,繼續巡視。

一路上法天遇到十二處巡夜鬼差,知道臨到汀蘭殿前,如果不出意料,還會再度遇到四十八隊巡夜鬼差,這一路上被跪得挺煩,又不想麻煩,便循着一條小路前行,這樣也是遇到了十二隊鬼差,見到他便烏壓壓的跪了一地。

汀蘭殿水橋下面碧綠通透,雖然夜色彌散,卻仍能見出一分幽碧,法天扶着水橋欄杆走到水橋中部,靜靜的看着橋下流水潺潺。

碧色水中映出他蒼白的臉色,倒真是應了青冥那句‘玉面冥王’的謔稱,法天將身子後傾,靠在白玉橋欄上面,緩緩的吐納氣息。

聽說遙汀喜歡夜觀繁星,法天便在汀蘭殿附近的夜空當中幻化了無數星斗,星柄相連星光連成一線,滿天的燦輝交織密佈,就如要下起一場流星雨。

和風薰柳,木果花香沉醉,臨風憑欄,燈火闌珊之處,倩影忽現。

“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看向淺青色身影方向,法天的話語中有着不盡關懷,淡淡的紫眸中柔情繾綣,消融了多日以來的冰霜雪寒。

走出被暗影覆蓋的殿門,遙汀由水橋下部順着白玉拱橋走到橋上法天身旁,手背於身後,將身子靠到法天身旁的橋欄上面,擡眼望着朗朗星空。

“我這些天一直都來這裡看星星,好亮,”閉上眼睛,柔和的月色,繁密的星空,便都在遙汀眼前,美好的令她沉醉。

“你這麼說,我會誤以爲你一直在這裡等我,”戲謔的笑笑,法天似乎並不在意遙汀反駁說不,這幾個月來被遙汀拒絕的次數太多,他早就已經不以爲意,只要遙汀喜樂,他心中似乎就可以靜好安然。

並沒有反駁法天言語,遙汀張開雙眸,幽靜的水眸看向法天眸內,水墨色的眸子裡盈着清澈溫暖的碎陽,映在水中的月影淺淡鵝黃,水月照溫眸,相映成輝。

心如被大石撞擊數下,法天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極快,咚咚的如鼓鳴雷擊,只好將十指緊握,陷入手心當中,手掌中傳來細微的刺痛之感,可是仍然不能撫平他燥熱的內心,再度將指甲陷入數許,手掌中有一陣溫熱傳來。

遙汀凝緊一對好看的秀眉,微移過身體,湊到法天身旁,抓起他兩手放到她和法天眼前:“你的手怎麼會出血?很疼麼?”

“你很擔心我麼?”不顧手掌中傳來的一絲絲疼痛,法天反手握住遙汀雙手,心裡竟然會覺得無比甜蜜,爲女人賤到這個份上,從出生起他還從未有過,如果被他的一幫損友知道,說不定都會笑掉滿嘴牙齒。

沒有再次逃避,也沒有想要將手從法天手中掙脫,流水聲隨着遙汀一聲長嘆:“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爲什麼這麼憔悴?”

花香醺然醉心,遙汀擡眼,見眼前法天手指間夾着一朵綠心白蕊粉色花朵,從蕊心到朵葉上面都凝着細小水珠,於風中嬌羞擺動,展出萬千風情。

“漂亮麼?我離開天界時候在天池中採摘的,此花名爲承佛笑,五百年結籽一次,五百年開花一次,再有五百年才能結果,果實會常取常有,但也只是五百年而已,此花只在天池中內池綻放,一般仙家不得入內,因而名爲承佛笑。”

“你的手心……”

打斷遙汀話頭,法天將手心翻轉過來,伸到遙汀手前:“已經沒事了,我一向皮厚,不會有事。

白玉瑩面細膩光滑,這樣的膚質竟是自詡皮厚,這年頭該謙虛的臉皮厚,厚臉皮的緊着忙着去謙虛,法天和墨訓這對叔侄,真是對比鮮明。

用絲帕將法天手心滑落的血跡擦乾,確實沒有再看到一絲血跡和劃痕,想到法天並不是普通仙家,她又親眼見到他手心一切無礙,這才放下心來。

暖月照拂於他們周身,在他們身旁圍成一個明亮的光環,圈出幾層暖意,融融其樂。

伸手從懷中拿出文折,法天笑望遙汀周身暖黃,說得漫不經心:“天帝準了文折。”

遙汀面上並無十分歡喜,也不能看到心願達成的半分欣愉之情,法天不知是否是自己眼睛看錯,瞬息之間,一絲寞落閃過遙汀雙眸,待他想要仔細捕捉,卻又看不分明。

拂去鬢邊隨風浮起的青絲,遙汀拿過法天手中的承佛笑,輕輕笑言:“連花也知道承歡佛前,原來一切生靈都知諂媚,實在是夠可嘆。”

“今天怎麼這麼感慨?”笑着幫遙汀以手梳理秀髮,墨絲順滑的從法天白玉顏色的手指間波瀾流逝,留不住一發一絲。

“大概是讀書讀的多了,就總會想得太多,其實這樣不好,心很自傷,”搖搖頭,遙汀的話中,似乎有一種看破紅塵的感傷。

最近補了好多功課,法天令弘禮從文書庫的文海中調出遙汀生死簿,弘禮六個日夜無休無眠,才終於找到呈給法天。

生死簿雖然看來很薄,其實還有隱藏部分,但除了幽冥司主人,沒誰能夠看到,比起薄薄的數頁生死簿,隱藏部分中的詳文才可謂卷帙浩繁,法天耗費了數根蠟燭秉燭夜讀,纔不過是看了個大概而已。

法天從未想要染指帝座,雖然他是天帝最直接的繼承者,沒有任何兄弟會於他爭權奪利,強大的靈力,天生的強者,法天雖然活了不知幾萬年,卻仍舊不知人間世情炎涼。

生死薄中詳文記載,遙汀活在人世時候,從出生起便由身爲才女的母親每日教習,就連夜間睡去,她的母親仍令識文斷字的奶孃在她的睡夢中爲她讀書,竟然沒有一點一滴的空閒。

如果不是親眼讀到,法天實在不能相信,世間真的有如此母親,只是爲了一己私慾,便將女兒逼到那般境地,他也着實的不能明白,遙汀需要多大的忍耐程度,才能夠安然的活到今日。

也正是因爲詳文中的文字,法天才能夠心存僥倖的安慰自己,從好的方面來說,是他將遙汀救離苦海,用了數百口人的姓名,不僅是遙汀家人而已。

“真是世事難料,從今往後,我便成了你的屬下,”遙汀面上帶笑,卻不見該有的溫度和真實。

將承佛笑插到遙汀髮絲之間,法天心中有些蒼涼,飛花逐葉的他也有今日,不能求得心念的女子成爲妻子,只能用主上的身份將她留在身邊,只是這樣也好,溫柔的笑笑,法天對空眸含月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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