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並不喜歡蘇青, 更不會怕蘇青。只是以他的身份,不會對蘇青有什麼顧忌,更不會有什麼值得隱瞞的罷了。
蘇青也曾近距離觀察過曹丕, 知道這是個天性還算純良的孩子, 甚至說還很喜歡開玩笑, 以至於有時有點惡作劇。不過, 由於身份的特殊, 生生地把他的天性給磨滅了。因爲曹昂的去世,曹丕作爲曹操事實上的長子,被曹操寄予了過多的期望, 所以他的一言一行,都不可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而他天性中不服輸的性格, 也不允許有人覬覦他未來世子的身份, 所以他所表現出來的性子, 居然與當年的孫權有點相似——同樣的陰沉。或者說,是故作陰沉。
有時, 不能讓人敬,能讓人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而蘇青,也正是抓住了時時以曹操世子的身份自勉的曹丕的這種心理,而來問他, 試圖從他這裡得到自己想知道的問題。
“有時候, 知道得太多, 並不是一件好事!”
曹丕的眼中, 有一份戲謔, 也有一份輕蔑和不屑。
日後蘇青對尚香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也忍不住笑道:“說實話, 自我成年後身着女裝之來,還從未見過有人看我的眼神是那個樣子的!那些看我的男人,都爲我的美色所迷呢!”
尚香卻是撇着嘴:“你真的瞭解男人麼?你又知道曹丕那不是爲你美色所火災的神色麼?”
蘇青只是笑,卻不相信尚香的話——直到她再次遇上曹丕!
只是這個時候的蘇青,是隻光顧着想得以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了,哪裡還顧得上這些!
不料曹丕卻仰着臉:“你又不是我的師傅,我憑什麼告訴你這些事。再說這些事跟你又沒什麼關係。”
“與我無關的事,我知道了也對你沒什麼妨礙啊!”
曹丕看着蘇青,冷冷笑道:“可是我不習慣對沒相關的人給予無償的幫助。”
蘇青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也無妨,你日後總要有遇到困難的時候,到時候我會盡我的力量幫你一把。到時候就算是我還了你這個人情。”
蘇青並不是在騙曹丕,她知道曹操姬妾衆多,子嗣也衆多,曹丕雖爲長子,但世子的身份也未必就是不可動搖的。起碼曹操如今對曹植和曹衝也是諸多寵愛,對曹彰也有些與衆不同。
雖然蘇青自知不會在這裡待上許久,但是,憑她的面子,讓張遼和賈詡兩個日後對曹丕有所照顧,還是做得到的。
曹操只是不讓她離開許昌,在許昌城內,曹操還是給了她相當的自由的。
曹丕歪着頭看了蘇青許久,才點了點頭,好像一副下定了決心的樣子,然後道:“我可得先說好,你可不能說出來是我告訴你的。”
蘇表心中暗笑——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啊,這樣話,成熟的男人是不會說的!
但是表面上還是點着頭沒口子的答應了。
曹丕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才低聲說道:“你知道倉舒的母親麼?”
蘇青想了想:“是叫做環夫人麼?聽說已經故去了。”
曹丕點了點頭:“環夫人……跟你長得很像。”
蘇青一愣,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麼意思,完全呆在了當場。
又看了看四周,曹丕壓低聲音道:“我不知道父親對你是什麼意思,但是我勸你最好不要太過接近父親。”
蘇青後退了半步,看着曹丕——什麼意思?怕我勾引你父親?還是怕你父親強要了我?哼,那是你小看了我,也低看了你父親,更是看輕了我與你父親之間的情義!如果孟德公想強要了我,何必等到現在?
蘇青很明白,當年在洛陽,十五歲及笄時的自己,雖然對孟德公並無男女之情,但是以孟德公喜漁色的性子,若是想要自己,自己也是不會開口拒絕的。對於當時的自己來說,孟德公就是自己的一切。
曹丕又看了看四周,道:“府裡的女人已經太多,沒必要再出來一個爭寵的。”
蘇青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怕府裡孟德公的兒子太多,不想再多一個我生出來的來爭你的寵吧!
但是對曹丕解釋這些是無用的,而且蘇青根本就不想去解釋什麼,而是對曹丕笑了笑:“多謝你了。我會注意的。”
注意什麼,曹丕不會問,蘇青也不會說。或者說,蘇青根本就不會去注意什麼,說這話,只是不想讓曹丕難堪罷了。
只是離開了曹丕後,蘇青才發覺,曹丕說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孟德公當年會娶環夫人,一來是因爲環夫人本身是個美女,但更重要的是,她與自己相像吧。府中諸人,只當時司空大人找了個與環夫人相像,又比她更美的人來,但恐怕,只有卞夫纔是知道箇中奧妙的,所以她在見到蘇青時,纔有那與衆不同的尷尬神色。
環夫人那麼年輕就去世了,只怕也是另有緣故的。
只是,這其中的奧妙,怕難以盡知了!
之後的日子裡,蘇青不自覺地在爲曹操的兒子們授業時有了差別對待。
並不是盡心盡力的問題,而是在感情上慢慢地起了變化。
這種變化,是之於曹衝。
在知道了自己與曹衝的母親長相相像之後,就發現曹衝對自己的親密,好像有一種對母親的渴望。
在之後看到了環夫人的畫像時,蘇青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是一次在曹操的書房。在整理書冊時,發現了一幅畫卷。畫上的女人酷似蘇青,只是身着華服,與蘇青的氣質不類。
但是如果蘇青不知道環夫人的事,一定也會以爲這幅畫畫的其實就是她自己。但是現在,蘇青幾乎可以肯定地確定,這幅畫上的人是環夫人。
但是蘇青明白,曹操一定是察覺了什麼,所以是故意讓自己發現這幅畫的。而曹丕那時的話,說不定也是猜到了這是他父親所縱容的。因爲如果曹操不想讓蘇青知道這些,那蘇青就不會知道,就像之前那樣。現在從曹丕處得知了,也大概是曹丕揣摩到了父親的心思,或者說,根本就是曹操暗示過曹丕。
所以既然看到了這幅畫,那也就是曹操讓她看到,她纔會看到——之前也曾替孟德公整理過書房,那時可沒看到過這幅畫。
不過既然如此,那索性就大方點——
“孟德公,何時畫了這幅畫?我可沒有如此穿戴過!”
故意曲解成自己,算是某種程度的虛與委蛇吧!
曹操拿過那幅畫,看了一下:“啊,這是倉舒的母親,不是你。”
蘇青故作驚訝地看了一眼曹操,然後湊到曹操身旁,仔細打量起這幅畫來:“哦,真的呢,是有些差別。”
曹操注視了這畫良久,嘆了口氣,捲起來塞到蘇青手裡:“她,是個聰明的女子。”
蘇青順手把畫放好:“是啊,所以生出個倉舒來,也是天資聰穎。”
曹操嘆了口氣:“可惜……”
蘇青略爲一怔,道:“是啊,可惜了!不過生死有命,孟德公也不必太過悲傷!”
曹操又嘆了口氣:“有慟乎?非夫人之爲慟而誰爲?”
蘇青知道這是孔子答子貢爲了顏回早逝的話,心下也是一片黯然。
“是我對不起她啊!”
曹操再度長嘆了一聲,讓蘇青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不該把你的畫給她看見的。”
蘇青愣了愣,不明白曹操的意思。
曹操見蘇青這個樣子,有點尷尬地笑了一下:“你不必太在意,這本與你無關的。她,只是太愛我了而已。”
蘇青還是沒反應過來,只是陪笑道:“孟德公雄英勃發,雄才大略,哪個女子能不爲您心折?”
曹操注視着蘇青,雙眼放出銳利的神色,好像直透蘇青的心底,令蘇青心驚就已。
“你……也爲我心折?”
聽到曹操的話,蘇青只覺背後汗水一下子滲了出來,定了定神,強笑道:“從小跟您在一起,您就像父親一樣照顧着我,如同太陽一般照耀着我。我不爲您心折,還能爲誰心折呢?”
這話倒也不是慌話,對於尚香,蘇青只是愛,並不存在心折不心折的問題。
曹操笑着揮了揮手,轉了話題,開始問他幾個兒子近來學業如何。
蘇青也假裝不知曹操其實心中不悅的事,興致勃勃地把話題帶到了曹操兒子們的身上。
曹操見她言談間對曹衝頗爲喜愛,便以世子之位查詢。
蘇青笑道:“孟德公還好是問我,若是問其他人,只怕要嚇得旁人跪伏在地了。”
曹操也笑道:“我與你的情義,豈是他人能比。你只管言來。”
蘇青想了想,正色道:“廢長立幼,大忌也!況倉舒年幼,日後如何,尚不可知,若爲倉舒壞了例,便是日後倉舒不佳,復立子桓,也恐影響大壞,引起其餘子弟相爭。況子桓也是大材,又已年長,羽翼漸成,自有能人輔佐,孟德公何必爲此煩惱!”
蘇青的意思是,雖然曹操現在沒立世子,但是最好不要親近長子曹丕以外的兒子。這樣一來,就算沒有廢立,也給其他的兒子起了一個暗示的作用,暗示他們可以與曹丕爭位,這是很不好的苗頭。蘇青差點就說出了孫權與孫策相爭的事,但是想到要替孫策保住江東孫家的基業,硬生生把到了脣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另外還有沒說出口的就是,曹丕如今年已十四,過了年就是十五,比其餘幾個弟弟都大,比曹衝更是大了近十歲,若是嫉恨曹衝,曹衝沒有生母,要在這裡生活下來,只怕會很艱難!
曹操大約是聽懂了蘇青的話,只是看了一眼蘇青,便不再多說,繼續與蘇青討論起兵法之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