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跳舞?!還懂音律?!”
尚香的聲音高了起來。
蘇青伸出一根手指抹了一下尚香的鼻樑:“小鬼頭,我可不會沒事跳舞給你看的。”
尚香的臉上顯現出失望之情:“啊?爲什麼啊?我想看嘛!”
蘇青卻撫着她的髮梢道:“不行,因爲我答應過一個人,從此後不再單爲一個人而起舞。所以,你就等機會吧。也許哪天,會有我不得不起舞的時候。”
“是誰?曹操麼?”尚香又問。
蘇青淺笑着搖搖頭:“不是,孟德公雖然讓我習舞,卻非沉溺於歌舞酒色之人,怎麼會對我說這種話!”
“那是誰?”尚香不依不饒。
“那就說來話長了!”
蘇青長嘆了一口氣:“孟德公……當時是哪一年來着?對了,是中平五年……那年新設了西園八校尉,孟德公也被任命爲典軍校尉……我原說何進此人無能,又有何後亂其心,此去必不能成事,可是他……他卻一心要匡扶漢室,不聽我言……我,也只好隨他一起去了洛陽……他原本是不願帶我去的,說是京城多變,不如在鄉,我卻一定要隨在他的左右……真不知,是他害了我,還是我害了他……”
“誰要匡扶漢室?曹操麼?”尚香聽蘇青說得斷斷續續的,又不好打斷,只好趁她閉上眼回想的時候問起。
蘇青閉着眼點了點頭,似乎又想起了曹操在她面前略帶憂傷而嚮往的神情——“子矜,若我死時,能有塊墓碑,碑上刻‘漢故徵西大將軍之墓’,餘願足矣!”
思緒繼續飄了開去,似乎那個身材不高,卻威嚴雄偉的人,又在她的跟前,對她說:“你姓蘇?叫什麼名字?”
“是麼,沒有名啊……那麼,你就叫蘇青吧。那麼多黃巾,偏你一個系塊青絲巾在頭上,倒是顯眼——卻也好認。表字嘛……嗯……就叫子矜好了,嗯,對!就叫子矜……”
閉上眼用中指敲擊着營帳內几案的曹操,忽而像驚起似在睜開眼:“對了,你識字麼?”
小小的蘇青搖了搖頭——在她看來,似乎這些都與她沒有多大關係。
父親也死了,相識的人大多都死了,所以生死,也不在心上了吧。
至於識不識字,那又與自己有什麼相干呢?
“嗯,是這樣啊……”曹操摸了摸剛剛蓄起的短鬚,“那麼,從今往後,就讓我來教你好了。”
——啊,從那時候起,自己就一直跟在他的身旁了呀。雖然自己一直以爲是孟德公的侍女,但是,孟德公好像一直都不這麼認爲。
“或許你覺得我很奇怪,但就我來說,我的確是把你當做一個朋友。雖然我們年齡相差很大,我也一直在教導你,但我真的不想你把我當成一個師長,一個長輩,更不想你把我當成你的主人。”
——每次孟德公這樣說的時候,自己總是輕易地就忽略了這份真情。現在回想起來,孟德公真的是自己的良師益友,自己所學到的,有大半都是來自於他的教誨。或許在他心中,自己真的就是一個忘年交吧!只是自己對他,似乎更有種介乎於良師與慈父之間的感情。
——大概,是自己的父親從來就沒好好地跟自己談過話吧。爲了生活,爲了活下去,他已經筋疲力盡了!孟德公所給我的,好像就是我內心深處所渴求的那溫情。或許正是有了他,我才真正有了像人一樣的感情,而不是像當初,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唉呀!你的天資,是我此生所未見過的。你就像是西域記中所記的沙漠,知識就像是水,一遇到你,就被你吸乾了!”
時至今日,蘇青還忘不了曹操說這話時的驚歎!
“記住,你要有自己的判斷和理解,我所說的,只是我的,你不要變成我,我也不想你變成我!”
“盡信書,不如無書。我對你說過很多遍了。兵法的運用,應該在瞭解它後能夠隨心所欲地變化。就像水流一樣,你理解了它的方向和流量,就能改變它的水道。”
“轉眼間又是一年,你也長大了。若是你有更好的去處,儘可向我提出。”
“來,子矜,我給你介紹——這就是我的兒子,子脩。”
“不,你不要誤會,我未無將你許配給子脩之意,你切莫……”
“子矜,快來看!這是我的第二個兒子,你說,叫他什麼好?我起名,你起表字,可好?嗯,就叫他曹丕吧!你來給起個表字吧!”
“子桓?好!好!好!有桓伊之志!希望他日後能成不世之功業!”
“我此去洛陽,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我的夫人雖然持家有方,但是對於教導孩子學問,卻未必在行。如果請別的人來教,我也不放心,不如你就待在我家,等子桓大了,也好教導於他。”
“你真的要與我同去?”
“洛陽並非平和之地,你何苦跟我去走這一遭!”
蘇青終於暫時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低頭聞着尚香身上傳來的體香,有一點迷醉,又有一點心情搖動:“那年,我與孟德公共至洛陽,他去就任典軍校尉,卻把我交託給了盧先師……”
正說着,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尚香已經睡着了。
——真是個孩子!
蘇青不由得笑着搖了搖頭——分明是自己纏着我要聽我說往事,卻自己睡着了,真是枉費了我花那麼多心思去回憶。
想了想,大概是自己閉上眼去回憶,尚香不敢打斷自己,就等着自己說話,結果等了許久,居然就這麼睡着了。
——這幾天這小姑娘也累了吧!
——隨着營中的軍士出操而作息,又想着要看攻城,成天繞着城跑,興奮過頭了吧。所以才這麼愛睡,還不到子時呢!原本還以爲要講一宿的,卻也解脫了我!
蘇青笑着搖頭,然後拉過薄被蓋好尚香——天氣已入秋,卻還是十分炎熱,不過還是要防着她着涼——只隔着一層中衣抱着她,感受到她溫熱的身體,隨着呼吸微微顫動,幾乎能感受到她滑膩的肌膚下,那流動着的血液。
這不禁讓蘇青的血液的流動加速起來,讓蘇青感到有股燥熱。
蘇青長吸了一口氣,看着窗外的明月——如果孟德公知道了我現居然會對一個小女孩兒動心,他會怎麼說呢?
想着曹操的樣子,蘇青不禁莞爾。
——他一定不會罵我的,只是,實在是想像不出,他知道這種事後的表情呢!
心情終於歸於平靜,輕攏着尚香,嗅着傳入鼻中的陣陣幽香,蘇青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蘇青照慣例醒得很早,卻發現自己的右臂被尚香緊緊地抱在懷裡——小姑娘睡得很熟,呼吸平穩而有力,姣好的臉上還帶着淺淺的紅暈。
抽了下手,卻發現尚香不耐煩地更緊了緊懷抱,還發出了兩聲意義不明的囈語——若是全力把手抽出來,會把她弄醒的吧!
忽然想起孟德公所說的斷袖的典故來!
當時自己很難理解這種感情,現在看來,大抵也就是如此的吧。若是現在尚香壓住的只是一片衣袖,自己一定也毫不猶豫地切了下去。只是,爲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就讓自己斷腕而去,自己還沒有這份決心呢!
算了,就陪着她一起睡吧,若是被人發現了,就說是來討教武藝的。反正也不會有人真的來求證什麼——尚香的脾氣,誰能惹得起?
再說,她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誰又會想得多了?
自我寬慰着,不覺也又睡了過去,最後反而是尚香把她弄醒的。
“你耍賴!”
被尚香捏住鼻子弄醒後所聽到的第一句,就是尚香略顯嬌憨地一句怪責。
“什麼耍賴?”
剛剛睡醒的蘇青,心思還沒有來得及轉過來。
“說好昨晚說你的往事給我聽的,你居然不說,害我睡着了!”
蘇青笑着坐起身來,把尚香橫放在自己盤着的腿上:“誰說我耍賴了?分明是你支撐不住先睡了過去!我總要回憶回憶再說吧?都好多年前的事了,誰還能記得清?你說你七、八年前的事還能記得麼?”
尚香搖了搖頭:“不記得。”
忽地又挺了一下身子:“七八年前我只有五六歲啊,當然不記得了!你欺負我!”
蘇青把她按了下去:“好好,就算是我回憶的時間太長了,那也是你自己睡着的呀,我又沒有對你下藥!再說我可沒說一定要昨晚告訴你,反正有機會再對你說就是了!你還怕有別人跟你分享我的秘密?”
得到了蘇青承諾似的話語,尚香這才轉怒爲喜,在蘇青腰上擰了一下,趁蘇青一怔之間,扭動身子,一下子掙脫了蘇青的手,笑着跑了出去:“你可別忘了這話!我去看看外面怎麼樣了!有沒有人找我!”
確實有人找尚香——是全琮。
全琮是例行看護來的,到尚香的房外,不見尚香在裡面應聲,倒是甚爲着急。問了下人,也沒人見到她,正焦急間,就見到尚香來了。問起,尚香卻說在後院玩耍。
全琮雖知是妄語,但也不想過多追究——畢竟是主公的妹子,而且又沒出什麼事,何必多管閒事,正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全琮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蘇青那裡去的。因爲在他看來,蘇青與孫策,甚至與陸遜的關係,都較與尚香間來得親密——畢竟在營中的那些日子,陸遜成天與蘇青在一起,尚香卻是各個營裡亂跑,玩得不亦樂乎。
“有事麼?”
尚香問全琮。
全琮道:“無甚大事,只是來看看小姐。”
然後看了看四周,又道:“不知蘇公子在何處?我還有點事找他。”
尚香讓他稍等,洗漱完了再帶他去。結果正在洗漱,蘇青已經收拾停當,移步過來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