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看着莫銘的眼睛,緩緩地開口道:“若是二人心意不通,便是再有形,也會被有心人識破。”
莫銘看着陳嘉的側顏,皺着眉想着他之前說的話,果然腦袋聰明的人和他都不是在一個次元的,爲什麼明明那句話每個字單拆開來,他都認識,可是這一連起來,他就是不明白那些意思了?
“怎麼了?”陳嘉側過臉看向莫銘,伸出手在臉上抹了抹,“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莫銘突然臉一紅,趕忙擺手說道:“沒有什麼啊沒有什麼,只是覺得,你很聰明而已。”
“是嗎?”陳嘉笑着問道。
莫銘頭如蒜搗,兩人一時間相對無話。
風過竹海,如濤聲沉浮,滿目皆爲若竹色,多一分則溢,少一分則寡。想必,當初種下這麼一片妙林的人,定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莫銘支着下巴,陪着陳嘉看着那門外的景色,心裡想道:這一輩子,能有一知己,陪自己看歲月荏苒,日升月沉,實在是一件快事。
已過了好些天了,卻仍不見自家掌櫃的回來,狗兒現在做賬的時候,時不時會擡起頭朝門口望望,等沒有看到心中想的那個人時,又低下頭去算賬。
慕容竹這幾日也甚少到樓下來,飯菜都是送到房內的,無人知曉這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靈劍山少莊主把自己關在房裡是幹什麼。倒是“神盜手”蕭景綺跑得勤了,這往外頭去的時間每日見漲,總是早早就出了門,不到深夜是不會回來的。瞭解他習性的人,都說是美人窟困住了他這位黑白兩道皆混得開的俠士。
廳內說書人那勾人心魂的故事又一次引得聽衆陣陣叫好,狗兒的目光被這叫好吸引過去,然後便看着案前的最好的座位發呆,那個位置,從來沒有給過別人,那裡是莫銘的。
掌櫃的座兒能隨便易主嗎?不能啊。
所以就算是放在哪兒,任由着客人見沒座往外頭走,也不能拱手讓出去,店裡的人對此都心照不宣。
“莫小掌櫃這幾天真的是茶飯不思了,眼見着就瘦了。”
“誰讓莫大掌櫃不着家呢?這麼大個客棧說丟一邊就丟一邊了。”店裡的人爲了分清二人,喚莫銘爲莫大掌櫃,而狗兒自然就是他們口中的莫小掌櫃了。
“欸,這都是人家的事兒,我們插不上嘴,還是好生幹活吧。”
“是啊是啊。”另一個附和道,兩人就這麼散了,重新在這人頭攢動的大廳裡,左閃右避,端茶送菜,忙得不亦樂乎。
慕容竹站在窗前,面朝着那湖的方向看過去,耳畔還是莫銘先前在自己房內的話語,武林大會日益臨近,江湖中人均躍躍欲試,此時唯有以不變應萬變,他的身份雖然知曉的人不多,但是若是有心人去刨根究底,到底還是查的出來的,只希望陳子善,真的能如世人說的那般神機妙算,幫助莫銘逃過此劫。
店小二在門外輕敲了幾聲房門,問道:“慕容少莊主,還是將飯菜送到您的房裡嗎?”
慕容竹負手而立,側過頭思忖了一會兒,沉聲道:“不用了。”
“欸。”門外小二應了一聲,腳步漸遠。
慕容竹關了窗,整理了衣袍,拉開門,走了出去。二樓算是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只是這一樓擠進的人着實多,那叫好聲便時常傳上來,二樓的廳裡沒有什麼人,估摸都是坐進了雅間,慕容竹沒有遇着熟人,當即鬆了一口氣。
上樓布酒的跑堂的見慕容竹出了房門,笑着問了聲好,慕容竹朝他點了點頭,側身就過去了,還不待他走兩步,卻突然頓住,他往身後望去,看着那跑堂的身影,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什麼時候這有家客棧裡都能出高手?見他的腳步,應是在刻意掩飾自己會武功這一事實,但是因爲太過注意反而讓有心人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人還沒有落在他的頭上,不該他管得便當做不知道罷。
“慕容少莊主。”狗兒擡起頭,笑着道了聲好,慕容竹指着他身後,要了壺陳年的花雕,抱着酒壺,他問道:“這幾日,莫銘便是沒有和你有絲毫聯繫嗎?”
一提及莫銘,狗兒的臉就垮了下去,他抱怨道:“掌櫃的做起事兒來就是沒個譜兒,總是想到哪兒做到哪兒,旁的人,猜不中的。”
“聽起來,你倒是和他熟得緊,我聽他們都喚你作莫小掌櫃的。怎麼?你是莫銘的弟弟?”慕容竹看似不經意見問道。
狗兒憨笑道:“慕容少莊主莫笑話我了,我哪有那麼好的命啊。”
“怎麼?另有隱情?”
狗兒眼神暗了一些,他埋下頭,不同慕容竹對視,那故事卻從口中娓娓道來。
狗兒打小沒有了爹,婦道人家一個人拉扯着孩子本就不易,家裡窮,沒有留下土地甚的,他的孃親又不能幹重活,孃兒倆就藉着幫他人洗洗衣裳,縫縫補補過活。
雖然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但是好歹有口飯吃,住在破舊的土屋裡,也算得上是能遮風避雨,狗兒懂事得早,時常幫着孃親趕上一些活,左鄰右舍見他們可憐,偶爾會藉機一會兒,就這麼晃過了十一年的光景。
狗兒始終記得那個冬天,自己孃親的手因爲浸在冰涼的河水裡,皸裂出大大小小的傷口,流着膿水,看着狗兒揪心地疼。
“娘,這事兒我也能做,你就讓我做吧。”狗兒接過他孃親懷裡的木盆,聲音都發着顫。
“你好生看書,這些活,用不上你。我們李家,就靠着你光耀門楣了。”狗兒的娘是個非常溫柔的勞動婦女,只是常年操勞,面色飢黃,讓她失去了早些年的美貌,當時眉眼間依稀能瞧到當年的風姿。
“娘!”狗兒無奈地又喚上一聲,這一次,他的孃親輕輕地摸着他的頭,說:“我不能給你殷實的家境,你就得靠着自己去掙,莫讓自己的後輩,也受着你受過的苦。”
這句話一直被狗兒深深地記得。
狗兒的孃親就是在這個深冬裡過身的,沒有任何預兆。一覺起來,孃親的身體就冰冷了,狗兒原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他叫來隔壁的王嬸兒,才知道,自己的孃親去了。除了剛知道這個消息時,狗兒哭暈過一次,他就再也沒有哭了。
他讓鄰里變賣了自己的家產,收拾了細軟,離開了生活了十二年的城鎮,闖起了所謂的江湖。
十五歲這一年,他遇到了莫銘,那是的莫銘帶着俠士的風骨,一言一行中透盡世事滄桑,他懇求莫銘能收留他,莫銘摸摸他的骨,竟露出了個驚異的表情,之後竟是瞭然,雖沒有說收了他,卻是默許了他跟隨着自己。就這麼,狗兒,同莫銘走到了一塊兒。
“那會兒,他是個什麼樣子?”慕容竹和狗兒就這些下酒菜,和着那陳年的花雕,時斷時續地說這話。
“不知道該怎麼說,總覺得是個心裡藏着事兒的人,但是後來,眼睛慢慢清明瞭,再後來,就是這個樣子了。”狗兒不知道怎麼和慕容竹說,於是湊了這種說了和沒說差不上多少的話。
“是嗎?”慕容竹嘴邊含着笑,將酒送進嘴裡,一飲而盡,露出一個深思的表情,又說了一遍,“是嗎。”
狗兒接不上話,只是笑,臉龐有兩糰粉紅的酒暈,襯着他脣角的梨渦,倒是顯得頗爲孩子氣。
慕容竹眯着眼又爲自己斟了一杯,細細地抿着,眼角的餘光卻不時瞟向身邊的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