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扶了扶莫銘的腰,示意他也隨着自己出去。莫銘不解,側過頭看了他一眼。陳嘉輕咳了幾聲,說道:“現下你的身份與往日不同,這人,得你我一同去見。”
經陳嘉這麼一點撥,莫銘纔想起來自己現已淪爲一個沒有身份沒有地位,主人說一他不能說二,主人指東他不能往西的沒有自由沒有人.權的男寵一枚。
突然地,心裡冒出了些後悔的情緒,但當時提這建議的是莫銘自己,連人陳嘉都讓他三思,這下可好,如果說自己現在不願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思及此,莫銘的臉色暗了幾分,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跟隨在陳嘉的身後出了馬車。
馬車在亦楓出去的那會兒就已經開始減速,等陳嘉半站起來的時候就停了下來,陳嘉一手牽着莫銘,另一隻手遲疑地掀開門簾,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地出了去。
莫銘一眼就瞧見了那個讓陳嘉頭疼的人。那人穿着麻布衣裳,腳上躡着草鞋,腰側繫着幾袋物什,鼓鼓囊囊的,看起來生活應是極爲拮据的。他發髯花白,眉尾稍長,連着那掛臉胡,乍眼一看竟像是一體的,看上去頗爲邋遢。
“我說子善啊,你這小子,倒是學得精了,知道我接了你的信一路上必定會緊趕慢趕,還提前離了那竹屋,怎麼,考驗我呢?”老人的精神頭很好,莫銘也是隨着陳嘉走得近了纔看出來那人臉上帶着高原紅一樣的紅暈。
“師父說笑了,因爲有些原因,不得不提前撤了出來。”陳嘉雙手抱拳作了個揖,畢恭畢敬的,莫銘眯起眼睛認真打量起面前的這位老者來,怎麼看都不像是大富大貴或是滿腹經綸的學者,就算醫術再好好得過華佗、扁鵲?
等等……師父?!我去!你以爲是拍《西遊記》嗎?
莫銘猛地想起了陳嘉對那人的稱呼,眯起的眼睛眯得更厲害了,嘴角扯出一個極爲諂媚的笑,從陳嘉身後走了上來,學着陳嘉的模樣一鞠躬,口中唸叨:“原來是……”說到這裡,莫銘突然卡出了。
石柏草捋着鬍子正等着奉承,等了半晌卻沒了了下文,他側頭一看,發現對方的表情有些抽搐。
石柏草:“……”
陳嘉倒是懂莫銘爲何如此反應,側過頭在他耳邊輕聲說:“‘醫怪’石柏草。”
“哦~是的,石柏草石老前輩,久仰久仰!”
石柏草:“……”要奉承人先記住人名字成嗎?
那老者眼露精光,嘴角含笑,忙應道:“想必你就是那……幸會幸會。”停頓之間石柏草露出一個極爲曖昧的笑容,讓莫銘心裡登時沉了幾分,一股寒意順着脖子後頭往上冒。
“客氣客氣。”莫銘心中暗罵了一聲老狐狸,嘴上繼續寒暄。
“不敢不敢。”石柏草擺了擺手,一副“爺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這毛頭小子一般見識”的神態,恨得莫銘那叫一個牙根癢癢。
石柏草這次前來,其實是爲了應每年一次的會診,而那對象自然是陳嘉。
打小陳嘉身子就弱,被他帶在身邊一來是就近觀察,二來是遠離那些世事煩擾。陳嘉這人在普通人看來除了不會武功,幾乎沒有什麼不好,但他們都不知道這天不怕地不怕,鬼怪都要敬上三分的“神機妙算”陳子善竟是個討厭吃藥的人。
陳嘉着實不願喝那些苦得肝臟都要攪一塊的草藥,泡那些皮膚都會透着濃濃藥味兒的藥湯,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是他見着要避上三分,恨不得貼着牆腳走的,那非石柏草莫屬了。
“好徒兒,近些時日可有按時服藥?”石柏草注意力轉回到陳嘉身上。
陳嘉抿了抿脣,正欲開口,莫銘便接了句嘴:“陳嘉,你幾時吃過藥?”
亦楓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莫銘正準備接受死亡射線攻勢,卻不料在亦楓的眼中看到了讚賞,這算是個什麼事兒?
“師父,你也知道……”
石柏草沉下臉,面無表情地走向馬車,輕輕鬆鬆上去了,掀開車簾就往裡走。陳嘉嘆了口氣跟了上去,莫銘倒是不明其中利害關係,臉上除了初見陳嘉師父的驚詫沒有半點兒旁的情感。
只是心中感嘆:鴛鴛相抱何時了,你當零來我當幺(哪裡不對!)。
陳嘉走了幾步,頓住,他沒有回頭,只是用他和莫銘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日後若碰到我不在你身邊的情況,你可以去找我師父,其他人的心裡裝的什麼我猜不出,我師父必不會有害你的心。”
“哈?”莫銘被這麼沒有任何具體情境的話一下子說蒙了,反應了好一會兒都轉不過彎。
陳嘉沒有多作解釋,只是說:“他是我除你之外,唯一信得過的人。我和你說的話,你要放在心裡,對你只有益處沒有壞處。”
“欸。”說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莫銘只能應是了。
這次走在車廂內的是陳嘉、莫銘、石柏草,亦楓坐在外面同馬伕在一塊兒。車廂內的氣氛非常不好,縱使是不會看人臉色的莫銘都不敢多說一句話,他乖乖地坐在陳嘉身側,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好媳婦的模樣,甚是可人。陳嘉也樂得清閒,乾脆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子善,我那些個好東西你都用他身上了吧?”石柏草斜着眼瞅着陳嘉身邊的莫銘,面色是說不出的難看。
陳嘉聞言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恭敬地應道:“師父說笑了,他不喜歡欠人人情,倒是給我不少好的東西,夠抵得上了。”
“七年了。”
陳嘉一愣,隨即目光變得柔和起來,重複了一遍石柏草的話:“七年了。”
莫銘一會看看這邊一會看看那邊,更加堅定了自己和聰明的人不是一個次元的想法。他們明明說的都是人話,怎麼自己就是一句都聽不懂呢?
“他就是你信中提到的店掌櫃?”石柏草問道。
莫銘一聽是說自己,忙點了點頭,笑了起來。指了指自己的臉,說道:“不過,這個不是。”
“畫眉的手藝日益精湛了。”石柏草點了點頭。
陳嘉斂神道:“師父不用擔心。”
石柏草搖了搖頭,似乎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他又問起莫銘,在某些方面,腦袋轉不過彎來的人話更好套。
“子善和你遇着的那天起,就沒有喝過藥?”
莫銘皺着眉思忖了半天,努力回憶他們第一天遇到的場景。那天他在陳嘉身邊站着的時候,確實是聞着了一股不濃的草藥味兒的,於是他搖搖頭,不大確定地說:“應該是有喝的,我聞得到藥味兒。”
“那麼說,你是再見到他之後開始不喝藥的?”石柏草仍是笑着,陳嘉羞赧一笑,不再與其對視,只是微微發紅的耳尖泄露了他的心情,石柏草不知道該怎麼教訓這個自己都拿他沒法的徒兒,於是換了攻勢。
“你覺得那藥味難聞嗎?”石柏草問莫銘。
莫銘笑了笑說:“不覺得。”
陳嘉擡起頭看了看莫銘,眼神很坦然,像是舒了口氣。莫銘拍拍陳嘉放在膝蓋上的手,朝着他露出一個笑。
兩人間的互動,石柏草一糟老頭子倒沒有多大興趣,只是盯着莫銘耳側後的一顆紅點看了半天,蹙着眉不只是在想些什麼。
“師父好不容易能安定一段時間,我們這次去青城派參加武林大會也不知會面對怎麼個什麼陣勢,能有師父在場,徒兒總歸是安心點。”
石柏草像是沒有注意聽陳嘉的話,含含糊糊地應着,倒是時不時瞅上莫銘幾眼,眼中滿是深思。
陳嘉見狀問道:“怎麼?修遠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這會兒連陳嘉都開始盯着莫銘看了。一糟老頭子看着自己眼睛眨都不眨已經很讓人頭疼了,你陳嘉不是能天天見到嗎,看了毛線球啊!莫銘一眼瞪過去,乾脆和陳嘉對視起來。
石柏草沉思片刻,突然問道:“你之前……接觸過什麼奇怪的人嗎?”
陳嘉看着石柏草緊蹙的眉頭,又看了眼滿臉不解的莫銘,心中沒由來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