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這個舉動,早在萬芊芊的預料之中。她卻在意皇上的心意如何。畢竟宮中賴以存活,皇上的信任遠比寵愛重要。
奉臨只是稍稍思量,就點了頭。“也好,芊芊你心細,皇后不在宮中,此事就勞你費心了。”坐直了身子,他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朕會吩咐人協助你,此事無論涉及何人,都決不能姑息。”
“臣妾必當抽絲剝繭,追查元兇。爲小公主報仇。”萬芊芊咬牙切齒的說,
“那很好。”太后也鬆了口氣:“萬貴妃慧心蘭性,必然能還哀家清白。”
嚴一凌這時才覺得身上疼的厲害,冷汗早就打溼了衣裳。她怕自己撐不住,指甲一直掐在掌心裡。
“皇上,求您開恩,饒了我家小姐。”素惜沙啞的嗓音特別突兀,卻也適時。
奉臨不由皺眉:“母后……”
“皇上不必多言。”太后打斷了他的話。“嚴氏污衊哀家,該受責罰。但念在她是鳳儀的生母,哀家就留着她的命,靜候萬貴妃查明真相。”
“孫思遠,替朕好好送太后回宮。”奉臨見她起身,恭敬的行禮:“母后慢走。”
日頭越發毒了,萬芊芊耳畔低笑:“皇上,這裡不便久留,等下臣妾讓人拿藥給嚴姐姐,您還是早些回蒼穹殿吧。”
奉臨捏着她的指尖,掌中把玩幾下,和悅道:“得空朕去瞧你。”
“恭送皇上。”萬芊芊依依不捨的目送皇帝離開。臉上的喜悅漸漸褪去,聲音也恢復瞭如常的平靜。“嚴姐姐爲救親妹,當真是什麼都能豁出去。”
嚴一凌被素惜和章嬤嬤扶起來。她咬着牙,忍痛站起來。“你不是一樣能豁出去麼!”
她怎能會不明白萬芊芊的心思。
“你怕脣亡齒寒。”嚴一凌疼的難以忍受,有氣無力的說:“太后能拔除嚴家,就一定能擊垮萬氏。要不,你怎麼會出手幫我。”
“是啊。”萬芊芊痛快的承認。“你說的一點不錯,我就是這心思。你也好,我也好,都是承蒙皇恩眷顧活着的人。太后卻不同。與其說是幫你,不如說是幫我自己。所以啊,你得好好活着,別叫我白費功夫。”
她這麼坦白,嚴一凌爽利笑了:“放心,我命硬得很,且死不了。”
“走吧。”萬芊芊轉過身去,忽然想起了什麼。“昔日的楊嬪楊氏何在?”
楊絮一直跪在棄婦堆裡低着頭,聞聲一愣。“罪妾在此。”
萬芊芊輕搖慢晃的走過去,從她消瘦的臉龐隱約看出從前的模樣,冷冷勾脣。“本宮翻查了昔年你的案卷。侍衛已死,無從查證,我勸你還是乖乖的認命好了。”
心裡一驚,楊絮仰起頭對上萬貴妃威嚴的目光:“娘娘,罪妾真的是冤枉的……”
“冤枉?”萬芊芊冷笑起來:“你問問這裡跪着的人,哪個沒有冤屈?漫說你們,本宮何嘗沒有!只不過有些冤屈能昭然若揭,有些能促人奮進,還有些……只能打落牙齒活血吞,帶進棺材裡去。懂麼?”
知覺告訴她,當年的事或許與眼前的女人有關。楊絮噤若寒蟬,只驚恐的瞪大眼睛。可惜她眼裡一片漆黑,根本什麼都看不清。
“哼。”扭着柔軟的腰肢,萬芊芊滿意而去。冷宮內外,盡收眼底,她就是喜歡這種盡在掌心的感覺。
“小姐……小姐……”素惜急的哭起來:“您千萬挺着,奴婢這就去找藥來……”
章嬤嬤嘆了口氣,幽幽的說:“你去哪找藥,這可是冷宮。”
“那怎麼辦,天這麼熱,萬一傷口起了炎症……”素惜撲簌簌的掉淚,心疼的不行。“這下手也太狠了吧,小姐身子弱,怎麼熬得住?”
“得了。”章嬤嬤勸她別多嘴:“姑娘還是把話嚥下肚裡去。我那有點藥,等會先給娘娘抹了。”
素惜衝她感激一笑,兩個人扶着暈過去的嚴一凌,回到偏廂之內。
章嬤嬤隱隱覺得,她想要離開冷宮,離開這堆成天哭喪着臉的怨婦,嚴廢妃或許是唯一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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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妃宮中,瀰漫着腥鹹而苦澀的味道。內室門外,小宮婢搖着扇子守着爐火熬藥,罐子裡漆黑的湯汁咕嘟咕嘟冒着泡。
宮婢們魚貫出入,送了溫水進去,端着血水出來。
這些天,是嚴卿封妃以來,宮裡最熱鬧的時候了。
奉臨坐在牀邊,用新菊遞來的帕子,輕輕擦去嚴卿額頭上的冷汗。人還沒醒。
“皇上……”新菊跪下,委屈的說:“娘娘待公主、皇子猶如己出,絕不會做傷害他們的事。求您明鑑。”
“朕知道。”奉臨語調平緩。“你起來吧。”
嚴卿聽見身邊有動靜,皺了皺眉,好半天才睜開眼睛。
“皇上,娘娘醒了。”新菊抹了淚,喜聲道:“您瞧,娘娘睜眼睛了。”
奉臨一手將帕子遞給她,一手摸了嚴卿的額頭,道:“沒那麼燙了。”
“皇上?”嚴卿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上,是您麼?”
她激動起來,雙手握住皇帝的手腕坐起來。這一動,撕裂了身上才癒合不久的傷口,鑽心的疼。“唔……”
“是朕。”奉臨扶着她躺好:“別亂動。”
嚴卿的眼淚,瞬間決堤。她知道自己的哭相一定不會好看,可就是忍不住:“臣妾還以爲,再也見不到皇上了。”
“別胡說。”奉臨的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多少溫存。“眼下調養好身子最要緊。”
“臣妾沒有指使人傷害姐姐。”嚴卿咬着牙,鏗鏘有力的說。“臣妾是進了刑房才知道,他們從宮裡抓到孫一樂。可那個時候,臣妾先去了積福堂,又去求見了皇上,根本就沒見過孫一樂……”
“朕知道。”奉臨安撫她:“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別多想。”
怎麼能不多想,她差點因此送命啊!只怕還要揹負陷害親姐的罪名。往後怎麼在宮裡擡得起頭。嚴卿不甘心,哽咽道:“皇上,臣妾不怕死,就怕死的不明不白……”
他的食指貼在她薄薄的脣瓣上,微露笑容:“你不會有事的。朕吩咐他們用了最好的藥。稍後,外頭進貢的玉膚散朕叫人給你送來,塗了,疤痕都不會留。”
嚴卿握着皇帝寬大的手掌,動容的說:“多謝皇上關懷,臣妾於願足矣。”
想起奉儀,她又猛得坐起來:“皇上,奉儀的事查清了麼?兇手找到了麼?還有奉舉,他怎麼樣了?”
衣裳透出嫣紅之色,奉臨蹙眉:“你別亂動,事情還在查。奉舉沒事。”
他輕輕的扶着她躺好,對新菊道:“去取藥來。”
支開了內寢的人,奉臨撫了撫她的臉頰,動作輕柔:“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養好身子。奉舉身後不能沒有嚴家的人。”
嚴卿輕顫一下,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皇上……”
“好了,等下讓新菊替你換藥。”奉臨的語調依然溫存:“你昏睡了三日朕便不放心了三日。這下好了。”
“使皇上牽掛,臣妾心中不安。”嚴卿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難過。原來皇上當真只是要她保留嚴妃這個位置。將來……
這樣的將來,她忽然不敢想。
“皇上,您要去哪?”嚴卿看他要走,心狠狠一抽。“別走!”
“朕還有摺子要看。”奉舉輕輕撫了撫她的額頭:“你乖乖歇着,朕明日來瞧你。”
皇帝的背影,把嚴卿心裡唯一的一點暖意帶走。看見新菊端着藥進來,她涼涼的問:“你說皇上爲何就是放不下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