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一凌靜靜聽着太后的話,臉上只有得體的笑容。“承蒙太后教導,臣妾纔有今日。只盼着太后不要因爲臣妾而動氣,有損鳳體。”
話說的太表象,其實就是告訴太后。也不是第一次被你教訓了。
說實在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遙光捧着茶點進來,款款走到太后面前:“奴婢特意端了些蓮子湯圓來給太后嚐嚐。這是今秋第一波長好的蓮子,清心明目。”
沈音苒也道:“是啊,母后,這是臣妾和遙光親手剝的蓮子做的湯圓。不是御廚房的手藝,您嚐嚐看可還喜歡。”
如何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就是怕她在場的前提下,嚴貴妃吃虧。回頭皇上心裡不舒坦,怪責她沒有盡力維護。
也罷,太后沉了口氣,算是給嚴碧一次機會。“難爲皇后這麼有心。也讓嚴貴妃品嚐。吃完了有了力氣,好好教教涼悅這九子連環。”
“櫻妃一定要這會兒學不可麼?”嚴一凌納着悶問沈涼悅。
“不行麼?”沈涼悅眸子微轉。薄怒從眼底流淌出來。“嚴貴妃不會白教的,作爲回報,我把皇上賞我的幾匹料子送你。大約你也喜歡傳那麼嬌豔的顏色。”
嬌豔?
怎麼從她嘴裡說出來,跟說“不要臉”一個意思。
嚴一凌緩緩的笑:“臣妾這個年紀,還談什麼嬌豔。倒是櫻妃應多多打扮。花枝招展的侍奉在太后身邊,賞心悅目。”
湯圓摔在了嚴一凌腳邊。
即便是隔着長裙,熱湯還是飛濺的腿上很疼。
“哀家就喜歡你這樣有骨頭的。”太后橫眉,臉上漸漸露出殺意。
沈音苒起身走到嚴貴妃身前,跪着道:“母后息怒。後宮妃嬪皆以侍奉皇上爲己任,亦是本分。既然皇上恩准嚴貴妃前往御書房陪侍,那不如請嚴貴妃早點過去。”
話說到這份上,太后在意的早不是嚴碧肯不肯教什麼九子連環。
她在意的是嚴碧從來沒有屈服在沈家的威嚴之下。
這位嚴貴妃眼裡,連她這個太后都容不下,何況是平陽王那些駐守在外的臣子。
所以她敢一句玩笑話,就讓皇帝就地免職,奪了平陽王的兵權和封底。
九子連環不過是個藉口而已。
只要有這樣歹毒的心思,諸如此類的藉口隨處都是。
“皇后不必多言。哀家要看的,是嚴貴妃的態度。”太后蓄着眼睛,擺一擺手:“湯圓端出去,嚴貴妃一時不答應。哀家就只得陪着她捱餓。”
上次動手教訓了嚴碧。皇上便許久沒來長寧宮。
太后未免壞了沈涼悅的恩寵,不想貿然動手。但……嚴碧也休想舒服。
“還有件事,也許嚴貴妃不知道。”太后擰着眉頭,笑得有些陰戾:“雖則入了秋,可太陽依然毒的厲害。哀家叫人送了好些冰塊去嚴妃宮,知道她最怕暑熱。”
嚴卿?
是啊,嚴一凌怎麼沒先想到這一層。
太后不敢動她是礙於皇上的情面。可嚴卿從來都不得寵,碾死她不要太容易了。
“我們姐妹承蒙太后關懷纔有今日,臣妾替妹妹謝謝太后眷顧。”嚴一凌表面上滿不在乎。
可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
那一日,哀痛的哭聲還回蕩在耳邊。她是錯了,但花樣年華,罪不至死。
“我教。”嚴一凌從奴婢手裡拿過九連環,也就是她們口中的九子連環,認真的擺弄起來。
沈涼悅提着裙子走到她身側,目不轉睛的看。
殿上沒有人再開口。
遙光打發小侍婢端走了湯圓,扶皇后起身。
只有九連環發出窸窣的響動。
三遍。拆下來裝上,裝好了拆下來。嚴一凌做完便將東西放在沈涼悅手裡:“該你了。”
沈涼悅雖然看的眼花繚亂,但也記住了順序。
拿在手上,便開始認真的擺弄起來。
太后沉靜的面龐透出一絲譏屑:“嚴貴妃若早如此,想來嚴妃就不必難受到現在了。”
“太后眷顧。”嚴一凌雖然不喜歡嚴卿,但她更不喜歡太后動嚴卿。
“這裡之後怎麼弄?”沈涼悅學的一知半解,皺着眉問。
嚴一凌落落大方的接過九連環,演示給她看。
“哦。”沈涼悅又試了一次,算是勉強成功了。
“涼悅真是聰明,一學就會。”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在裝好給哀家瞧瞧。”
“是。”沈涼悅抿脣笑。
這樣手把手的教要是還不會,嚴一凌只能呵呵了。
陪在皇后身邊的遙光卻不以爲意,心想,只要徐天心肯放幾條蛇出來。保管櫻妃嚇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就不信還能記住這九連環的解法。
“姑母。”沈涼悅笑吟吟的將裝好的九子連環遞到太后手上。“您瞧,涼悅學會了。”
“你最是聰明瞭。”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如此,嚴貴妃可以去伴駕了。”
這真是過河就拆橋。
嚴一凌點了點頭,欠身道:“臣妾告退。”
沈音苒看着她的背影,心裡有點發怵。“母后這樣對嚴貴妃,就不怕……”
“怕什麼?”太后調整了臉色,陰冷的笑道:“天下三分之二的兵權都在沈萬嚴三家手裡。而着三分之二里,咱們沈家就佔了六成。待你誕下皇嗣,立爲太子,涼悅又攀上皇貴妃寶座。天下也就太平了。”
這話也是給皇后吃了一顆定心丸。木畝系弟。
太后知道她心裡不安,因爲涼悅的事。但現在,涼悅還不能做皇后,也不配做皇后。只有先穩住皇后她,再圖後計。
“臣妾只是擔心,嚴貴妃不會就這麼算了。”沈音苒低着頭緩緩的說。
“還能如何?”太后根本沒把嚴碧放在眼裡。“她壞就壞在寧可相信外人,也不信自己的親妹。皇后你只要坐穩中宮,穩得盛寵,就不必有顧慮。哀家壓不住嚴貴妃的勢頭,卻能叫她嚴家所有恩寵化爲烏有。誰叫她有個那麼不爭氣的妹妹。”
沈涼悅又擺弄了一遍手裡的玩意兒,總算是會了。“姑母說的是。表姐最得表哥心疼,這便足夠了。其餘的事情有姑母您掌控,斷斷不會出錯。涼悅一定好好禮佛,戒掉焦躁的壞脾氣,不再讓姑母和表姐爲我擔心。”
“你明白就好。”太后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邊:“你能懂事,哀家和皇后所做的一切纔有意義。”
這個意義在哪裡,沈音苒不懂。
“若是沒有別的事情,臣妾先行告退。”沈音苒起身行禮。
太后眼眸一動,道:“皇后好好回宮歇着即可。嚴妃宮裡的事情就不勞你費心。”
“臣妾明白。”沈音苒是打算去看看。但太后既然說了,她也無謂鬧得自家人心裡不愉快。
遙光怎麼會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能挑起皇后心裡恨意的機會。
才走出長寧宮,她便將脣上咬出血痕來。
沈音苒無意中瞥了她一眼,心裡一驚。“你這是怎麼了?”
平日的遙光,只是愛逞強好勝,愛炫耀恩寵。卻從來沒有這麼明顯的流露過恨意來。
“奴婢就是看不下去,太后爲何要對娘娘您這樣冷淡這樣無情。”遙光咬牙切?的說。
“胡說。”沈音苒平緩的笑了。“太后對本宮甚好。”
“娘娘。”遙光連連搖頭:“櫻妃心思淺顯,太后卻不管不顧的扶持她成爲妃主。平日裡疼愛有加不說,還擺明了要你知道,櫻妃早晚會獲寵,從您手心裡分走皇上的疼愛……都是沈家的女兒,這些年您是怎麼忍辱負重的坐穩中宮,她從來不管從不關心,簡直是……”
寬大的鳳袍之下,沈音苒攥住了遙光的手。“你知道我爲什麼不生氣麼?”
遙光對上她明亮的眸子,重重搖頭。
“因爲生氣沒有用啊。”沈音苒握着她緩緩走下玉階。“生氣了,太后就不會扶持涼悅獲寵麼?生氣了,皇上就不會許涼悅櫻妃的位分麼?我生氣,就算把自己氣死了,她們想要什麼,也都會極力去爭取。阻攔不住。”
“可是娘娘,咱們就這麼忍下去?”遙光是真看不透這女人的心有多深。
“算不上忍。”沈音苒從容一笑。“咱們只是置之不理。由着她們各展所長就是。”
“啊?”驚得遙光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沈音苒擡手瞧了瞧她的額頭:“日子是自己在過,你理會別人那麼多做什麼。現在咬得自己嘴脣都要破了,人家看見了會心疼?只怕比看見之前會更歡樂!”
“奴婢真是不懂了。娘娘您……”遙光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皇后的性子。
“物極必反。”沈音苒輕輕一笑:“有些時候,越是想要就越容易暴露本性。本宮只喜歡靜靜的看着,等着,該笑的時候微笑,該伸以援手的時候幫上一把。”
眸子裡閃爍的光芒微有些涼。
遙光揉了揉眼睛,卻以爲自己是看錯了。
“到了該捅刀子的時候,順勢捅上一刀。”沈音苒溫婉敦厚的樣子,莫名的叫人瘮的慌。“一切都是順應形勢而已。實在不必劍拔弩張,你死我活的鬥狠。明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