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馮書生再一次問了一遍。
裴依錦跳躍下了假山,從他身邊走過,散漫的步伐不急不緩,“書生,你應當知道我的,我心繫的從來都不是天下蒼生,而是立地成佛。”
馮書生呼吸一滯,看着裴依錦的背影久久無語。
這樣薄情的裴依錦像是回到了他沒有當皇帝之前,即使笑着說話,也讓人的背後涼颼颼。他沒有失憶,沒有任何反常舉動,只是迴歸了當初,裴依錦記得他,自然也記得烏純純的事,能輕而易舉的說出剛纔那些話,要麼是裴依錦有事隱瞞,刻意裝作,要麼就是……修煉大乘佛法,忘了七情。
當然後面那個是最糟糕的猜測,比刻意隱瞞,更加糟糕。
馮書生在原地站了半響,才按捺住緊張的心,他慢吞吞的走向長老院中其中一間院子,如果猜的不錯,這院中的人一定知曉裴依錦的情況。
乾枯的樹藤,扭成好幾股麻花狀,麻花又似磨平的椅子,自然擺放在庭院中。
馮書生進門就看見了他,當然他也看見了馮書生。他盤膝而坐,手中的佛珠不斷的轉動,在他的旁邊,還放着一架輪椅,輪椅有些老舊,就跟這個院子一樣,有着腐朽的味道。
“悟清大師,別來無恙。”馮書生抱拳弓腰,很爲尊敬。
悟清大師溫暖一笑,指了指旁邊的坐塌,沙啞的說道:“坐!”
馮書生也沒客氣,直接走了過去,盤膝坐了下去。
兩人四目相對,只需一眼,悟清大師就已經明瞭馮書生的來意,但他也只能嘆息一聲道:“法華寺已存在百來十年,一人圓寂,自然需要一人補缺位置,空兒雖然也是長老,但他資歷尚淺,需要紅塵走一遭才能圓滿,現如今正是他歸來繼承長老之位的最佳時機。”
馮書生明白悟清大師的意思,不過他依舊不明白,裴依錦會爲了法華寺而放棄對烏純純的承諾,所以,他不由的問道:“如果繼承長老之位,就必須呆在法華寺清修,那皇位怎麼辦?”
“皇位自然會由有緣人繼承。”
馮書生有些憤慨,“繼承皇位又不是兒戲,說做就做,說不做就不做,你讓黎民百姓怎麼想,而且現在國難當頭,需要皇上主持大局,而他卻要在法華寺出家,這不是很荒唐。”
悟清大師搖了搖頭,揣着一絲神秘的笑容道:“皇宮不還有三皇子坐鎮,如若是三皇子,想必孟家的門生都會對三皇子馬首是瞻。”
“三皇子是三皇子,皇上是皇上,兩個人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這話說的不無私心,馮書生一直覺得裴名華不是當皇帝的料,他能治好一時,卻不能治好一世,因爲他優柔寡斷的性格就註定他與皇位無緣,況且如今這個狀況,烏家肯定是不允許任何除裴依錦之外的人繼位的。
悟清大師沒有因馮書生的話而激動,反而氣定神閒的說道:“空兒馬上就要參透大乘佛法,此時的他,不管是誰規勸,都毫無用處,他已經心如止水,就算你們不同意,你們也不能阻止他不當皇上的念頭。”
馮書生瞬間啞然,他勸說別人可以,可唯獨勸說不了裴依錦,只是,不應該是這樣纔對。“皇上不可能那麼快參透大乘佛法,曾經那麼多次機會擺在他面前,他都沒想過悟透,怎麼重傷之後,就會如此,我不信。”
悟清大師哈哈一笑,解釋道:“空兒他已經脫胎換骨了。”
馮書生眼睛冒出一道精光,冷靜的問道:“什麼意思?”
悟清大師不隱瞞的說道:“十八銅人匆匆回來請我們救助空兒,當我們將空兒抱回來時,他已經奄奄一息,只剩最後一口氣,要不是大乘佛法內功護心,他早就去西天面見佛祖。”
馮書生有些不敢相信,他聽說裴依錦傷的很重,但從沒想過傷的這麼重。“皇上他……”
“你可知經脈盡碎,會是什麼後果。”
馮書生呆愣的擡起頭,緩緩答道:“輕則武功盡廢,不省人事,重則一命嗚呼。”
“既然你知道後果,那你就不好奇爲何現在的空兒能行走如風,武功更上一層樓。”
馮書生看向地面道:“我不知道他傷的這麼重,所以沒有注意,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感覺他的武功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精進。”
得到答案的悟清大師笑的如沐春風,他毫不避諱的解說道:“以我們幾個長老的實力,確實能救空兒,可是,經脈盡碎,在接回來時,人就會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馮書生木訥了片刻,才喃喃答道:“你的意思是裴依錦已經回爐重造了。”
悟清大師點了點頭道:“按你的說話,應該就是回爐重造,不過佛語應當說是浴火重生。”
馮書生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回爐重造、浴火重生,裴依錦記得所有的事,但他又不是以前的人,脫胎換骨、煥然一新,他忘了情,卻記住了所有的人,不算失憶,卻比失憶更加殘忍。
“他這樣……我怎麼向烏純純交代。”
兩人只差一步,確又相隔千里,就算在神經大條的人,怕也無法承受這種感情吧。
悟清大師若有所思,在馮書生髮愣的時候,慢慢的問了一句:“烏純純是空兒喜歡的那個人?”
馮書生重新擡起頭,堅定的說道:“烏純純是烏雲將軍的孫女,皇上的純妃,也是皇上最爲喜歡的女人。”
“哦,當初他要脫離佛門,說是欠一位姑娘一個洞房花燭,想必就是這名女子吧!”
“如果不出意外,應當是!”馮書生回答的有些漫不經心,因爲他現在考慮的是如何跟裴名華交代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以及裴依錦現在這樣,元豐該怎麼辦。
悟清大師倒是沒關心馮書生走神的事,他兀自的說道:“空兒那時來藏經閣找我,說是要脫離佛門,只爲一名女子,那神情貧僧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可是脫離法華寺,哪會那麼容易,不僅要廢除畢生所學,還要受到長老封穴之後帶來的蝕骨之痛,可他依舊選擇離寺,那時的倔強讓貧僧都有些折服。”
馮書生有些懵,他只知道裴依錦被廢武功,但從來不知道還有一個蝕骨之痛。“爲什麼會有蝕骨之痛?”
悟清大師自覺多了嘴,有些不安,許是好久沒人跟他說話,讓他有些寂寥,今日便聊得多一些,可是話既然都說破了,他也就不打誑語道:“法華寺名義上是寺廟,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大宗派,自然是宗派,肯定有傳承的武學,而這大乘佛法便是最爲高深的武學,離寺即是叛離宗派,必須廢除武學,可是空兒的武學和資質早就在普通人之上,即是廢除,他也會很快將武學重修,所以對他的離寺,長老做出的另一個決定便是封穴,穴位被封,殘留的內力在體內衝撞,便有蝕骨之痛。”
馮書生長大了嘴巴,有點說不出話,這種做法何其之殘忍,確定這還是一羣和尚,這簡直就是一羣變態。
悟清大師也覺得這麼說有點不近人情,於是又補充道:“當然,悟淨師兄是長老之首,空兒是他的徒弟,他也留了一些私心,在封穴的同時,少封了空兒一個主穴,這樣內力外泄,可減輕痛苦,可是如果空兒再修武學,內力大增,那主穴也無法外泄出大量內力,每月必有一次蝕骨焚心之痛,如不好好調養,必會走火入魔。”
馮書生的嘴巴是張開了又閉上,閉上了又張開,這幾年間,裴依錦每月都會有一兩天消失,原來是在受焚心之痛,可即使如此,他還在勤修武學,爲的目的,怕也只是能在關鍵的時刻保護烏純純吧!因爲除了這個理由,他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麼能讓裴依錦如此拼命。
“那他現在,現在的武功還有穴位……”馮書生不知道如何說。
悟清大師算是瞭解他的心,直接道:“重續經脈,當然要打通他的穴道,他脫離法華寺的這幾年,大部分內力全部封存,現在全然流通,功力可謂是一日千里,大乘佛法他在短時間內直接衝上八十層,令長老們都很驚歎。”
馮書生抖動着嘴,涼涼道:“我記得衝上八十層的大乘佛法,是不是已經到了忘情了地步。”
悟清大師遲疑了一下,又一次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馮書生苦笑了一下,原本已經回爐重造,忘記七情,現在再修煉個大乘佛法,又一次忘情,別指望什麼鐵樹開花,就裴依錦這顆鐵樹,這輩子估計都難在開花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要是把皇上帶到他心愛的女人面前,他會是什麼反應。”
“他現在對你是什麼反應?”悟清大師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