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依錦一走,將軍府驟然安靜了,已經三年了,三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三年時間能磨練一個人的意志,也能改變一個人的習慣。
只是明明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爲何裴依錦來了一晚,這樣的生活就不習慣了。
烏純純用手撐着頭,什麼都沒有想的看着上空,陽光莫名的刺眼,讓她的眼睛有些許睜不開。樂樂端來了吃食,放在烏純純的旁邊,也隨着她的目光看着天上,可是除了一片蔚藍和幾朵漂浮着的白雲,什麼東西也沒瞧見。
樂樂用手在烏純純眼前虛晃了幾下,烏純純眼睛都沒有眨。隨後,樂樂端起旁邊滾燙的茶水就澆在了烏純純的大腿上,燙的烏純純身子一抖,然後如上岸的魚一般四處亂蹦。
“爺,你的魂兒是被皇上勾走了嗎?”
“哪……哪有。”烏純純抖了抖褲袍,散了散腿上的熱度,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有些憂傷的說道:“樂樂,你說都這麼久了,爲什麼我還是忘不了皇上了,明明當初進宮時恨不得他死,現在看見他,心就跳的好快。”
樂樂無語的拍了拍烏純純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爺,這就是傳說中的愛啊!”
“愛!”烏純純對這個字是有認知的,可是這個字一般都是出現在豔本當中。真正出現在現實,她還是不能理解通透。
樂樂搖了搖頭,她早就知道爺雖然嘴上說,要守着元豐,要鎮守邊城,實際上,她的心還在皇城的某個人身上,老爺的死讓爺的心極其脆弱,她們這羣人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爺重新振作,其實她們之所以討厭皇宮那些人,不是因爲皇宮的人不管老爺的死活,而是在爺最脆弱,最需要人陪的時候,沒人在她身邊。也導致爺現在越來越孤寂,越來越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呆着。
可是心病總的心藥治,唯一能讓爺打開心扉的也只有那麼一個人,如果這一次連他都不能讓爺好轉的話,那還不如就讓爺在邊城呆着。
一晃兩日便過,這兩日,裴依錦再也沒有來將軍府,而烏純純恢復了常態,每日依舊早早的去沙場練兵。眼看裴依錦說的第三日就要到來,樂樂有些氣惱又有些絕望。
正在一羣人坐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順六公公悄悄咪咪的就來到了將軍府,樂樂眼前一亮,可是看到順六公公身後沒有她想看到的人時,又很失望。
“順六公公,怎麼今日就你一個人來啊!”樂樂放下碗筷,先開了口。
烏純純一直吃着飯,倒是沒注意門口,聽到樂樂一喊,她先是一驚,確實沒有發現那人時,緊繃的身子才鬆散下來。
順六公公面色平緩,可是口語卻有些着急道:“純妃娘娘,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烏純純舉起筷子正準備夾青菜,聽見要借一步說話,就迅速的把青菜夾到碗中,囫圇吞棗的把飯全部喂進了肚裡。話可以說,但前提不能先餓死自己。
……
寧靜的夜,沒有一絲嘈雜的聲音,連月亮都沒有出現。
烏純純舉頭看着天,又低頭看着順六公公,左右轉了兩圈,才心不甘情不願道:“順六公公,你有話就直說,我們這樣已經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順六公公猶猶豫豫,他來這裡之前,其實已經想好要說什麼了,可是見到烏純純時,他想說的又全然忘記了。“純妃娘娘,你真不打算回宮嗎?”
烏純純鬆了一口氣,淡淡的回道:“不回,我還不想離開這裡,你也不必在勸我,我心意已決。”
順六公公暗自嘆了一口氣道:“純妃娘娘,你是不是還在怪皇上當初騙你忘情的事。”
“……”烏純純壓根就沒想到這件事,而且這件事早就已經過去了,難不成還有內幕。烏純純聳了聳鼻子,遮住自己良心說道:“有點。”
順六公公垂了一下頭,有些老氣橫秋道:“娘娘,請你不要怪皇上,其實皇上當初病危,被人送到法華寺時,都快要死了,後來奇蹟還生,確實有很多事無法記起,再加上皇上修煉的功法,讓皇上性情大變,他來邊城時,確實是忘情的,只是在回帝都的路上,不知是什麼原因,讓他漸漸恢復過來。”
烏純純對裴依錦一會兒忘情一會兒騙人的說話本來就雲裡霧裡,現在順六公公一解釋,更加的混亂了。
順六公公也清楚自己的解釋有點牽強,於是直說道:“這是零一他們說的,純妃娘娘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零一他們嗎,他們當初跟皇上一起來邊城,一路服侍,最爲清楚,零一還說,皇上身上隨時隨地都帶着一封信,那封信是娘娘當初叫烏雨將軍帶給皇上的,難道娘娘都忘了嗎?”
烏純純臉一下紅一下白,她當然沒有忘記她寫給裴依錦的信,她以爲那封信已經被裴依錦丟掉,或者是已經不存在了。
“零一說,就是皇上看了那一封信,纔開始恢復正常,這也說明,皇上不是有意傷害娘娘你的。”
烏純純手攪着手,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其實她都對這件事釋懷了。“順六公公,我並不是因爲這件事纔不回宮的,不管是騙我也好,還是無意傷害我也好,我都已經不在意了。所以你也無需做什麼解釋。”
順六公公猛地擡頭,有些難過道:“娘娘,奴才不是要替皇上做解釋,奴才只是心疼皇上,求娘娘不要在折磨皇上。”
烏純純額角出現三根黑線,“我怎麼折磨皇上了,順六公公,說話要講點道理的。”
“娘娘,這八年裡,你與皇上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四年,你們兩個明明互相喜歡,明明都替對方考慮,可是誰都不肯多走一步,其實你們只要多走一步,就不會搞成現在這樣。”
烏純純有些無力,她怎麼越來越聽不懂順六公公說的話了呢。“搞成現在這樣,不是因爲我們兩個的問題,是很多很對原因在一起,我知道順六公公對皇上忠心耿耿,可是有些事,不是我們兩個都前進一步就能解決的。”
順六公公無奈道:“難道娘娘不知道,你隨時隨地都可能死嗎?”
“什麼?”烏純純有些不明,她愛惜這條命比什麼都重要,什麼叫隨時隨地都可能死?
順六公公梗直了脖子,緩緩道:“娘娘,你的命是烏雲將軍借給你的,能活多久,誰都不清楚,你體內流淌的是烏雲將軍的血液,它意味着,烏雲將軍的命數就是你的命數,烏雲將軍已經七十餘歲,如果真有長命百歲之說,那娘娘有可能還能活三十個年頭,可是若沒有了?”
若是沒有,說不定過了今天,明天她就會莫名的閉上眼睛躺在棺材裡。
烏純純震驚的坐在了凳子上,確實沒有人跟她說起過這件事,應當說,知事的人都不會對她說,過了今天或許就沒了明天。
順六公公紅着眼,繼續道:“娘娘,或許烏雲將軍的死對你打擊很大,可是你想想皇上,你想替烏雲將軍盡忠,皇上就給了你三年的時間,這三年裡,皇上無時無刻不擔心你突然離去,如果你突然離去,你讓皇上這一輩子怎麼辦,皇上足足等了你三年,每天心驚膽戰,三年一過,就馬不停蹄的趕到這裡,就是爲了迎接你回去,守在你身邊,沒有人比皇上更關心你,沒有人比皇上更加了解你,你難道真的忍心拒絕皇上,然後讓皇上一人守着偌大的皇宮,孤獨終老嗎?”
烏純純感覺自己的頭有點炸裂,並且有種暈暈的感覺。
順六公公依舊馬不停歇,口若懸河道:“皇宮是娘娘給皇上的枷鎖,讓皇上沒有其他的選擇,你想讓你認爲的正統永遠掌握這江山,而那個人只能是皇上,娘娘,你不覺得你這樣太自私了嗎,你把所有事都丟給了皇上,可有想過皇上的感受,爲了你,他已經傾盡所有,如果你再有什麼意外,皇上或許就不是皇上了。”
烏純純雙手矇住臉,她不知道現在是怎樣的一個心情,她即想哭,可是又沒臉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子……
順六公公深知今晚逾越了,可是這些話他不說出來,心裡又難受,看着兩人相知相愛,可又互相折磨,折騰來折騰去,苦的還不是他們自個兒,其實誰都是在爲對方考慮,確從來不把話挑明。一個是不愛說,一個是太傻了。
……
三天之期已到,裴依錦依約來到了將軍府,不過這一次,他穿的是皇袍,走的是地毯,身後跟的是十里儀仗。
御駕到來,只爲迎接未來的皇后亦或者獨身而歸。將軍府再一次沸騰,可沸騰的同時又爲烏純純捏了一把冷汗。
烏純純沙場歸來,都還未來得及換下身上的盔甲,就已經跪在了裴依錦的面前。
裴依錦在她的身前站立,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仔細的看着她的臉,不滿道:“蠢蠢啊,昨晚你是揹着朕偷人呢,還是去做夜貓子了呢?”
烏純純擦了擦眼睛,幼稚的想讓黑眼圈消失,可惜那只是徒然,裴依錦改扇用手的擡起她的下巴,然後用指腹微微的摩擦,傾身上前,吻在了烏純純的額頭。
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兩人親暱的舉動,讓周遭一羣人深吸了一口氣。
裴依錦微笑的將烏純純扶起,拉着她的手走到門口道:“要回嗎?”
烏純純張了張口,可是還未說,就被裴依錦打住了。
“看你現在還穿着盔甲,是不願跟朕回宮喏,沒事,不回就不回吧,朕說過,不會勉強你的。”
烏純純擡起眼皮,從來不覺得裴依錦這麼寬宏大量過。
裴依錦扶了扶烏純純的盔甲,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有些不捨道:“朕許諾你的皇后之位,一直會給你留着,不要擔心。”
“還有,如果想朕的,記得給朕飛鴿傳書,朕一定會看的。”
烏純純癟了癟嘴,正欲說,又被裴依錦用手指堵住了嘴。
“你什麼都不用說,朕明白。”
明白什麼?
“蠢蠢啊……”
“莫將在。”
裴依錦白了烏純純一眼,又喊道:“蠢蠢啊……”
烏純純想了一想,淺聲回道:“妾身在。”
裴依錦含笑道:“你要等朕,不要先離開。”
烏純純猛的擡頭,看了裴依錦身後的順六公公,順六公公將眼睛看向了一旁,並不想回答昨晚他做的事已經全然被皇上知曉,並且還讓他頂着水盆在門口吹了一夜冷風。
裴依錦向後看了一眼,順六公公縮回了脖子,儘量讓自己的身子不出現在裴依錦的眼前。
烏純純把目光重新移回道裴依錦身上,客氣道:“皇上,你一路慢行。”
裴依錦沉了沉眼眸,答道:“朕一定會的。”
送君三步,終須一別。
烏純純看着裴依錦上了馬車,看着儀仗隊啓程,看着馬車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邊城。
樂樂憂心忡忡,皇上的到來,並沒有改變什麼,幸好他沒有強行把爺帶走,不然……
還沒等‘不然’出來,樂樂就已經看到烏純純從馬廄牽出雪白的瘋兔,一個漂亮的側翻,她已經安然的坐到了馬背上。
烏純純的表情帶着果決,笑容更是掩飾不住,她牽着馬繩,回頭衝樂樂燦然一笑,一切已在不言之中。
鮮紅的披風隨風飄揚,馬兒奔跑的速度更是雷馳電行,這一去便不會回頭。
樂樂揪着手帕,看着烏純純消失在視線之內,心中默默道了一句:爺,請保重。
這世上總會有那麼一個人,在某個風景最好的季節來到你的身邊,並且懂的你全部的好,有人說,這叫‘緣’,也叫‘愛’。
枯木逢春,繁花浪漫,即使是初夏,也還遺留着春日的氣息。
儀仗隊不緩不慢的前行,誰都沒有發現,他們的正前方,披着一身金黃鎧甲,騎着一匹高頭駿馬的女子已經等候他們多時。直至行到跟前,他們才停住了前行的腳步。
裴依錦撩起簾帳,一身金黃色龍袍正好與她的鎧甲相呼應,微風徐徐,吹起兩人的髮絲。一個傾國而立,一個颯爽英姿。
“朕等你多時了。”
“我知道,三年。”
“不,朕的意思是,從遇見你的第一天起,朕就開始等你了。”
“……”
“你之於朕,是朕最深最美的執念。”
烏純純悵然一笑。活着,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既然活着,就應該去愛,去經歷,去感受,去欣賞一切微小的歡喜。這大概就是爺爺叫她繼續活下去的原因。
“阿錦,如果今日我不跟你回宮,你真的就打算這樣放棄嗎?”
裴依錦溫婉一笑,“烏純純,我不會勉強你,我只會勉強我自己。你不跟我走,我就建一座宮殿在你旁邊,等你,陪你。”
烏純純聽着聽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這是這麼久以來,她聽的最動人的情話。
生命中,不可避免悲傷和分離,但愛與被愛,永遠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把時光放在美好的事情上,纔會遇到更好的自己和更大的幸福。
烏純純擦了擦眼淚,傲嬌道:“我要做皇后,我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還要坐擁佳麗三千,我還要……”
話未說完,只見天空一道黃色身影如落葉般飄零到她身後,且緊緊擁她入了懷,裴依錦紅脣輕啓,低語了一句,讓烏純純羞澀的樂開了花。
不知名的吃瓜羣衆豎起了大耳,看着兩人共騎一馬,奔馳而去,紛紛在身後呼喚。
“皇上,龍體爲重啊,皇上……”
順六公公摸了一把冷汗,他雖沒聽到他們說的話,但這個‘龍體爲重’,就意味這又要大戰三百回合,反抗的時代已經過去,求精之路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