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知言被基層幹部軟禁的消息一傳開,附近村莊的農民紛紛朝這裡集中,反對葉建衛的流氓行爲。
農民也不是愚蠢的,他們在弄不清楚“讓農民擴大自留地”是不是符合上級政策的前提,沒有大聲叫囔郭知言是好乾部,他們打的招牌就是“解救縣領導”。
隨着其他村的農民到來,此事鬧得越來越大,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縣裡,甚至傳到地區行署。與農民表現樸素、直接相比,地委和地區行署的領導們就含蓄多了,雖然一個個蠢蠢欲動,但大家表現都出奇一致:靜觀其變。
縣裡很多幹部也想表現出一副淡然的樣子,但在羅虎等人的推動下,縣委領導還是召開了緊急會議,會議決定立即派出公安人員進行解救。縣委副書記、縣長等人將隨後趕赴三葉塘現場處置有關事宜。
早已經等候在縣委大樓下面的田小燕和郭拙誠自然隨第一批公安人員先期出發。
他們母子倆和俞冰、俞飛坐的是同一輛吉普車。
在路上,俞冰試着勸慰田小燕,可又不知道說什麼,說來說去就是請田阿姨不要着急,公安人員一定會將郭書記安全解救出來的,公安局一定會給犯罪分子以嚴厲的處罰。
對俞冰的泛泛而談,田小燕的心情並沒有輕鬆多少,她的目光更多的是集中在郭拙誠身上。她覺得只有這個年幼的兒子才能分析出正確的結論,不說俞冰說不出什麼道道,就是坐前面的公安局副局長俞飛也不行。
郭拙誠早就感覺到了母親焦急的目光,他之所以沒有立即出言安慰,是因爲他還沒有想明白裡面的一些彎彎道道。
過了好一會,吉普車進山路了,郭拙誠才說道:“媽,你放心吧。我來之前看了縣委辦公室提供的有關葉建衛的檔案,這個人是一個老革命,不是什麼小人,對父親沒有私仇,不可能打父親。肯定是父親的某些言行激怒了他,所以他就要向父親問一個明白。”
田小燕憂心忡忡地說道:“他要清楚的話,完全可以直接問啊,憑什麼綁架?他這是犯罪。”
郭拙誠說道:“應該不是綁架,這是大家以訛傳訛。他們一不要贖金,二沒有逃跑,三不提什麼條件,這與綁架的特點不符合。”
俞冰本想說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麼是綁架的特點,但她忍住沒說,只是譏諷地瞥了他一眼。她的動作很隱蔽,誰也沒有看到。
不知爲什麼,田小燕聽了兒子的話心情沒有剛纔那麼着急,而是問道:“兒子,那我們怎麼辦?這事對你爸爸有什麼影響沒有?”
郭拙誠看到俞飛、俞冰都臉露驚訝,顯然對田小燕如此鄭重其事地詢問郭拙誠這個小孩感到不解,雖然他們心裡都覺得郭拙誠聰明,但也不至於能夠和家長平起平坐商量如此重大的問題吧。
郭拙誠沒有直抒胸臆,只是說道:“先到了那裡再說吧。也許問題很快就會解決。”話得很輕鬆,但郭拙誠心裡卻在緊急思考,思考如何將這件事化被動爲主動,如何將這件有損父親威信的事變成他的一件不可多得的經歷,對他的仕途成長有更多的好處。
看着郭拙誠臉上的凝重,俞冰心裡莫名一陣悸動,在她的心中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她臉上露出了一絲紅暈,在白皙的臉上燦若桃紅……
此時的三葉塘大隊隊部裡氣氛異常緊張,除了爲首的葉建衛,其他人都是一臉的惶恐之色。其實,葉建衛內心也沒有表面的鎮靜。
按他的本意,他也只是想留住郭知言辯論一番,利用他的老資格、老革命的身份威壓這個年輕的縣委書記改弦易轍、猛醒回頭,不要再往資本主義道路上跑了。
他自認爲對郭知言並不是軟禁,只是採取了一點手段讓郭知言坐下來認真地聽他的話。當然,期間拍幾下桌子,罵幾句龜兒子是免不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不但郭知言沒有悔改的表現,反而是周圍的農民竟然圍過來謾罵他這個老革命,要求他立即釋放縣委書記。
那樣子就如當年國民黨反動派抓捕共產黨員,而農民羣起而反對一樣。只不過現在的他成了反動派、成了衆矢之的而已。
這讓自以爲出於公心、捨棄自己政治前途而爲了國家的葉建衛很鬱悶。而且他接到了不少電話,說縣公安局派出了大量警察前來營救被扣押的縣委書記。
“真是豈有此理!一定是有人在推波助瀾!”葉建衛瘸着一條腿怒吼道,電話機都差點被他摔爛。
冷靜下來,葉建衛心裡感到很悲哀:“什麼時候我站在了羣衆的對立面上了?”同時他也感受到了資本主義思想流毒的厲害,“鬥私批修搞了這麼多年,他們怎麼就被一點小恩小惠吸引過去了呢?一點點自留地真的就值得你們叛變?”
在感慨的同時,他更加覺得自己肩上擔子的沉重,更加認爲改變郭知言思想非常重要,速度必須要快。
對於郭知言他是瞭解的,可以說他是看着他從一個小小的辦事員逐步成長爲區委幹部、區長、區委書記、縣委副書記的。
他知道這個孩子心底不壞,也很務實。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他當上縣委副書記以後怎麼突然變了,這麼快就腐化變質,一下子滑入了右派的深淵,竟然還鼓動農民分生產隊的地作爲自留地,簡直是不可理喻!
這時,一個民兵小跑過來,大聲喊道:“葉支書,葉支書,不好啦,不好啦,公安人員來了!公安人員來啦——”
所有的人都驚慌地朝外奔去,聽說公安來是一回事,公安人員真的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事情鬧大了,他們還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站住!”葉建衛勃然大怒,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壺杯子猛地跳起,再墜落在桌子上,四下亂滾,一個茶杯還掉在地板上摔成了碎片,發出啪的一聲想。
見平日聽話的手下還在猶豫是出去還是回來,葉建衛更怒了,吼道:“是國民黨打過來了還是日本鬼子打過來了?你們這些膽小鬼如果是在朝鮮戰場上還不是叛徒?給我滾回來,坐好!出了事老子頂着!老子就不信跟一個犯了錯誤的領導談幾句話就會被抓起來!”
被葉建衛這麼一吼,幾個人還真是安靜了不少,他們低着頭回來,但眼神卻依然無助而彷徨。有點無奈地看着門外那些憤怒的農民,他們還悲哀地發現自己三葉塘的農民也加入了這支隊伍,都在大聲議論着要分自留地,交流着如何養豬養雞。
葉建衛又冷哼一聲,然後揹着手走進旁邊的房間,這裡有兩個年輕力壯的漢子站在門口。看見葉建衛走過來,他們偷偷地鬆了一口氣:他們越來越擔心後果。雖然在一年前這裡關過不少人,打過不少人,甚至曾經有地主成分的人在這裡自殺過。但現在這個人是縣委書記,就算他們對這個郭知言儘可能地畢恭畢敬,吃的方面更是儘可能做好的,唯一的就是不讓他離開,但終究還是害怕。
葉建衛在郭知言面前的座位上坐下,問道:“郭書記,你還是堅持你的觀點?還是要走資本主義道路,還是要將千千萬萬革命先烈打下的江山葬送到資產階級手裡?”
郭知言冷冷地看着葉建衛,沒有理他。
葉建衛又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恨我。但我爲了革命事業,就是被抓起來坐牢都無所謂。我可惜的是你,你被黨、被組織培養多年,現在年富力強,正是爲黨爲革命工作的時候,你爲什麼不但不報答組織,反而爲資產階級搖旗吶喊呢?我問你,你對得起誰?對得起我們這些從小就參加革命的老同志嗎?”
郭知言被這個老頑固激怒了,正要開口反駁,只聽見門外一個年幼的聲音說道:“葉支書,你這頂高帽子可不能亂罩。”
郭知言看着大步走進來的兒子,問道:“你怎麼來了?”
葉建衛看着郭拙誠問道:“你是誰?……你是郭書記的兒子吧?難道你也懂政策?”
對於郭拙誠進來,葉建衛倒也沒有過來的驚訝,外面的人敢擋普通農民,肯定不敢擋當官的和他們的家屬,更不敢擋公安人員。否則的話,還真是軟禁了。
郭拙誠先對父親說道:“不但我來了,媽媽也來了。還有好多公安都來了。我讓他們都在外面等。我想好好地葉支書爭論爭論。”
說着,他轉頭對葉建衛道:“葉支書,我能和你談談嗎?首先請問你爲什麼這麼反對讓農民保留一部分自留地?”
郭拙誠沒有農民的顧忌,直截了當地指出葉建衛就是因爲自留地而強行要求對話。
葉建衛說道:“這還用說嗎?通過幾十年的革命,好不容易把土地歸於國家了,難道又走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