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是誰呢, 蓉大奶奶應允過我的,只要我不願意,天皇老子也不能帶了我走。”
“瞧這丫頭猖狂的樣子, 也不知羞不羞……說起來這幾年那些王孫公子, 就沒有一個你看得上眼的?你別不說話, 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麼?該不是還想着寶二爺吧?”
“呸, 別提這些沒臉子的話了, 二爺的正經屋裡人都嫁人了,我們何苦擔這個虛名。”
“你是說襲人姐姐?那也是她命中註定的了,那天麝月來園子裡, 說那位蔣姓的相公待她很好,兩人日子過得倒也安穩。”琥珀晾好了衣服, 看着從屋裡推門走出來的晴雯, 再過兩年她也滿二十了, 如今的模樣卻更勝當日,難怪有那麼多人惦記着, 她卻渾然不放在心上。
晴雯那日也和麝月匆匆會了一面,襲人的情形她也是知道的,她嫁與蔣玉菡之事,小姐妹們也不覺得有何不幸,反倒也算是終身有靠了。晴雯心直口快, 如今年歲漸長也未改, 她雖與襲人有不和, 先前那句話卻也沒有諷刺之意, 經歷過世事無常, 眼界也開闊了許多,再無當年眷戀寶二爺的心思。
她站在院子裡, 瞧着琥珀笑道:“你這鬼丫頭儘想着人家做夫妻的事,難不成是你想嫁人了,也不用羞,我替你去回大奶奶如何?”
琥珀嘆道:“你怎麼反倒把我也繞進去了,連鴛鴦姐姐都找到歸宿了,你這樣可怎麼是好。”
鴛鴦與琥珀原先都是賈母身邊的丫頭,老太太屋裡諸般事宜更是一日也離不開鴛鴦。這樣的一個女子,卻偏被色迷心竅的賈赦看中了,吩咐邢夫人來說合,要討了回去當小妾。賈赦大老爺平日裡好色荒淫也就罷了,居然將主意打到了母親的婢女頭上,引得老太太勃然大怒,將邢夫人與賈赦二人一頓臭罵。
鴛鴦卻因賈赦曾對她的兄嫂放出話來,說道是若是老太太沒了,她到底逃不出大老爺的手掌心,故而一發狠,自己絞下一絡頭髮下來,在賈母面前立誓終身不嫁。
賈母仙逝之時,賈赦早已被流放出京,鴛鴦也倖免於難逃脫了魔掌。她卻記着昔日誓言與老太太的恩情,願爲賈母守孝,於是賈薔就將她送到了祖塋附近的那片田莊裡安身。
有許多原先靠着賈府謀生的旁系子孫也在幾年間陸續遷了過去,其中有人踏實本分地留了下來,抱着幾畝田過活。其中一位當年就對鴛鴦姑娘有仰慕之心,如今既爲鄰里,每日裡對她多有照拂,後來求得姑娘應允,娶了她爲妻,小兩口倒是過起了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
“當初原是要被拉出去發賣或是配小子的,蓉大奶奶收留了我們這些人,每日裡做的活也有限,卻是衣食無憂,還在這園子裡住着,這是天大的恩德,更別說說大奶奶眼下看重我這手活計,我是死心塌地要留在這園子裡一輩子了,等到老來捻不動針線了,不用人攆,我也自會求去的。”
她只覺得從未如這兩年般活得恣意,一天天日子過得心裡也踏實,如今已是自由身,也攢了不少積蓄,她並非不能養活自己,何苦跟個不知根知底的男人去了,將來也不知是什麼樣的結果。
過了幾日,薛府的蝌二爺邀賈薔過府敘話,賈薔每日裡與秦鍾在一處,因想起前日二人擦身而過對面不相識的故事,就攜秦鍾一道過府拜訪。
兩人來到府門前,剛好遇上了南方來人送節禮與書信,聽着薛府僕役往主人處傳話,說是甄家娘子打發人上京來的。
賈薔道:“江南的甄姓人士,我也就認得那一家,當年府中修園子時,我到江南採辦就是到他們府上支取的銀兩。他們府上與賈府昔日多有錢糧往來,暗地裡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干係,雖不比賈王史薛四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卻也難免有些牽連。前年賈府在京中出事後,甄家遠在江南也收斂了很多,更是不再與賈家來往,更不曾聽聞他們與薛家有何交情,理應不是他家纔對。”
他們二人在外面猜不出這甄家是誰,入內後賈薔隨口問起此事,聽着薛蝌一一道來方知緣由。秦鍾心中暗道:是了,怎就忘了她呢。
當年薛蟠在金陵爲爭搶一個丫頭打死了人命,那小丫頭香菱,本姓甄名英蓮,姑蘇人士,原是幼年之時被拐賣的。商筠在薛家見到她後,想起在南方遇見一位被髮配的小吏,自言是昔日葫蘆廟的僧侶,說出了一樁賈雨村徇情枉法的冤假錯案來。他在此事放在心上,到底往姑蘇尋到了香菱的孃親,使她們母女終得團聚。
香菱母親不適應北方水土,母女二人有了返鄉之念,然而她父親甄士隱失蹤多年,如今她的外祖父也已過世,母女二人已是無依無靠。薛寶釵素來與香菱親厚,聽商筠說明原委後,就回明瞭母親,讓薛太太認下香菱做義女,安排人送她們母女回金陵的薛家祖宅中棲身。
薛蝌扶靈回金陵時,見香菱的母親招了一門女婿,是個本地的商人,雖不富貴,卻是難得一見的本分人。於是他返京之前,就將南方的一些產業也交由他們小夫妻打理。
薛蝌與賈薔這些天生意往來密切,兩人本是年歲相近言談投契,早已結成莫逆之交。與二人敘禮之後,薛蝌先問起南面來的人,甄氏可捎了什麼話來。那人回稟道,薛姑娘守喪期滿,與商公子啓程回揚州去了,如今金陵的事宜仍按二爺當年安排的,交由甄小娘子的夫婿打理;姑娘還說了,二爺若真定了南歸的主意,待到那時莫忘帶着嫂子到揚州相見。
秦鍾倒不曾想機緣巧合之下,還聽聞了商筠二人的下落。薛家與賈家當年的兒女聯姻之事原是王夫人一廂情願,也無婚書媒人爲憑,時至今日也早已不用遮掩行蹤。
賈薔與商筠並不相熟,聞言卻問起薛蝌南歸之事。秦鍾坐在一旁,卻想起了前日到曹家拜訪的情景。曹家如今無需擔憂生計之事,曹雪芹更有紅顏知己在側,婚後兩人詩詞相和恩愛非常。
秦鍾一別數載,書稿也落下了許多不曾看過,只是他想來曹雪芹如今當是寫不出林姑娘還淚而亡的結局了。隨手翻閱書稿,卻見有娟秀字跡間雜其中,暗忖應是曹夫人所書。黛玉詩詞皆通,提筆批註妙趣橫生,風雅更勝過與那藏頭露尾的脂硯齋應和了。
然而世情難料人心難測,秦鍾如今在御前當差,朝中消息俱是靈通,隱約聽聞有人在皇帝面前毀謗曹先生所著之書,皇帝心中已有不喜,礙着當年是傅恆舉薦的,一時心中主意未定。
傅恆素有憐才之意,也隱諱地向秦鍾提及,曹先生志向不在廟堂,宜遠離是非之地。秦鍾當日往曹家走的這一趟,意在勸他們夫婦南下避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