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公墓1995 九十八

陳隊長用槍指着“賴驢子”,示意他回到原處坐好,並讓其他人也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好像沒有要出去追張達的意思。我心裡上下打鼓,這陳隊長是怎麼了,這麼直接地放殺人犯逃走,難道他也和張達是一夥的不成。對呀,電影裡一般就是這麼演的,情節發展到最後時沒想到公安局的人才是真正的壞人。這,我不禁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懼籠罩着我。自己正處在這樣一個場景中:一間漆黑的小屋中,一個滿嘴黃牙的老頭拿着一把沾着血的菜刀站在我的右邊、一個女鬼坐在我的左側、她旁邊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易經高手、對面是一個不知是善是惡的警察端着手槍、一個背地裡害過我的人正用雙手環抱着另一個地痞流氓。我不禁在想:世界上還有人碰到過比我現在更刺激的事情嗎?

屋門外傳來關老師的聲音:“剛纔還好好的呢,再開油煙機怎麼保險絲就又斷了。小孟,我提着燈你幫我接一下。”

孟哥答應了一聲,出去幫關老師接保險絲。老王頭拿着磨刀石出門。“賴驢子”象泄了氣的皮球坐回原來的座位。本來他和張達一樣想好了找到時機就從門口逃走。他們都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就是陳隊長的槍上着保險,這樣的話就意味着他們又多出一兩秒鐘的逃生機會。這保險絲壞的十分突然,他也沒有料到求生機會來的這麼快。本來他也跟着張達跑到門口了,卻沒想到被孟哥一把抱住不能脫身。

“呼叫陳隊呼叫陳隊。”陳隊長隨身的對講機傳出了那種類似於電話裡悶悶的聲音。

“收到請講,完畢”陳隊長拿起對講機回話。

“魚已落網,等候指示。完畢”

“張達是重犯,三條人命在手,嚴加看管。我這裡還有一個嫌疑人,你們過來幾個人一起帶回去完畢。”

“收到完畢。”

怪不得陳隊長不急着抓張達。原來外面早有埋伏,中午過來維持秩序的警車根本就沒有走遠,張達落網看來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保險絲很快就接好了,屋裡又恢復了光明。門外傳來警笛聲,兩名核槍實彈的警察把“賴驢子”押走。陳隊長呵呵一笑,對孫所長和屋裡的所有人報拳拱手:“各位實在不好意思。剛纔我借貴寶地審訊了嫌疑犯又實施抓捕,讓大家受驚了。沒有別的可以做爲補償,我就應孫所長和隋主任的盛情,留在這裡吃晚飯,一會兒在座的各位誰也不許走。到時我多敬各位幾杯,算是給衆位壓驚了。還有,小孟今天智勇雙全,可立下了大功一件。一會兒我要單敬。”衆人鼓掌叫好,大家的心情也安定下來。

“還有這位小姑娘,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陳隊長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小靜身上。

“噢,叫我小靜好了。”她的淚痕猶幹,聲音還有些沙啞。

“今天要不是小靜提供那麼有力的證據,他還不一定開口那麼痛快呢。你也要計上一大功。你是死者小紅的朋友嗎?”

“嗯,我們以前在一個飯店工作過,是同事。”

我突然想起還沒來得及問小靜今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難道一會兒還要有更大的事情發生?於是我轉身向她小聲發問道:“你今天怎麼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你什麼意思。”小靜轉臉向我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多餘發問這一句話,真的是後悔莫及,怎麼就把矛頭指到了自己身上。現在可好,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的窘態。大家可能都以爲她是我交的小女朋友呢,以爲我們兩個之間的對話就是那種孩子之間的打情罵俏。周圍已經有鬨笑聲了。

我的臉紅了個透,像熟了的大蘋果。那時年齡小,覺得被人誤解成和誰談朋友是最關乎聲譽的大事。我連忙解釋:“大家別誤會,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又是一陣鬨笑把我的聲音淹沒,我更加沒臉見人了,恨不能有個地縫讓我鑽進去。

“有什麼可笑的,我今天來是爲了找他。”小靜把手一揚,所指之人竟是孟哥。

這下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笑聲嘎然而止。

孟哥剛纔還在和大家一起發笑,聽小靜這麼一說立刻面露懼色。也難怪,孟哥把和鬼約會的事情推給了我,可惜的是人家找的是他。就算躲過初一焉能再躲得過十五。只是我不明白,小靜幹嘛選擇這樣熱鬧的一天來公墓。

“我今天來當然是和別人的目的一樣,是上墳的。”小靜說。

不過我來拜祭的人並不埋在這個公墓之中。”這句話讓所有人又吃了一驚。不埋在公墓之中她來拜什麼,難道她是來拜活人不成?

孟哥冷笑了一聲。“各位,不要在聽這個小姑娘在這裡胡說八道了,飯菜馬上就好了。我建議大家先放桌吃飯,有什麼想說的一會邊吃邊聊。”

衆人一想也有道理,從中午吃了盒飯之外,這一天忙裡忙外也把大夥折騰的不輕,肚子早早就打了鼓。孟哥的這一句話正順了不少人的心意。

“慢。一會你們怎麼吃飯我不管。但今天既然來了,就不能白來。我得向你們揭露一個枉披人皮的狼心狗肺之徒。”一句話出來屋裡又變得安靜。只聽見外面老王頭磨刀的“刷刷”聲,讓人膽寒。

陳隊長對小靜的話發生了興趣,安慰她道:“沒事,姑娘。有什麼話就說出來,這裡沒人會攔着你。”

孟哥卻冷冷地補了一句:“說什麼事情之前總得介紹一下自己的身份吧。”

我清楚地看見一大滴眼淚順着小靜美麗的臉頰無聲地滑落。但她眼神之中流露更多的,是一種堅定。“好,那既然有人提出來了,我就做個自我介紹。我叫小靜,現在是‘夜巴黎’夜總會的坐檯小姐。孟哥,這下你滿意了吧。”

衆人皆驚,可是受驚程度最大的要屬我了。我說小靜的衣着裝扮怎麼變化如此之大,原來她竟然去當了坐檯小姐。不過一般夜總會的坐檯小姐只陪客人喝酒、跳舞,倒是不會有太出格的事,但是總規不是什麼正當職業。聽了這消息,我心裡酸酸的,說不出的難受。更多的是對一個十八歲花季女孩的婉惜。

孟哥繼續說道:“呵呵,大家明白了吧。她是個小姐。一個小姐能說出什麼鬼話來,瘋瘋顛顛的,咱們這些人有必要在這裡聽她胡說八道嗎?”轉過頭又和小靜說:“你有什麼話找地方再說吧。別耽誤了這麼多領導吃晚飯。”

“小孟,別打岔,讓小靜把話說完”這回是孫所長髮言了,看見所長髮話孟哥瞪了瞪眼睛沒法再言語了。

隋主任坐在辦公桌前上下不住地打量小靜,從記憶深處再次搜索這個形象。猛然間他想起了什麼。原來在張達裝瘋的那個晚上,“夜巴黎”夜總會裡面,在撲塑迷離的燈光下,左擁右抱之時。遠處隱隱有個影子

一個穿着XingGan女孩衝張達眨了眨眼再擺了擺手就隱在牆後。張達隨即跟了出去。那個影子不就是眼前的小靜嗎?她一會說的事情不會是和自己有關吧,不會說的就是自己在夜巴黎裡摟着那兩個泳裝少女,要真的那樣就遭透了。怎麼少了一個張達,又多出來個小靜,主任的心又被提回嗓子眼。

我猶自黯然神傷。如果我沒猜錯,小靜所指的枉披人皮的傢伙就是我。我知道她其實一直都很喜歡我。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愛情這東西怎是可以勉強得來的。我的最愛是晶晶,我不可能再去愛其他的人。現在也沒什麼辦法,只能靜靜地聽她說下去了。

一年以前,我還是‘十里居’的一個普通服務員。就是在那時,我聽到了一個噩耗,表姐走了。表姐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們兩個人從小玩到大,比親姐妹都親。平時有什麼話我們都會和對方說。我知道,她一直深愛着一個男人,可惜這個男人已經有了家室。姐姐在生命的最後的一段日子裡終日以淚洗面,她常常跟我說,與其活着這樣痛苦,還不如一死了之。只要死後能和心愛的男人葬在一起也不算枉活人世一回。那時我就很擔心她出意外。可是該來的還是來了。她走了,和她的男人一起走的。我表姐的名字叫謝萌萌,那個男人叫做鄭辛元。”

“啊。”我瞪大了雙眼,剛開始像在聽一個早就似曾相識的故事,直到她說出了那兩個刻骨銘心的名字我才吃驚不小。

“姐姐走了以後,我一直想幫她完成她的心願。幫她和她的男人合葬。可是她生前在醫學院簽過一個志願者捐獻遺體的協議,死後連骨灰都沒有留下。後來我想了個辦法。只要把她和她男人的名字刻在一塊碑上,也算了了我的心願。”

我有點明白了,豎起耳朵接着向下聽。

“我知道我的這種行爲你們理解不了,走正常的渠道也辦不成這件事。我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去實現我的目的。本來我先通過小紅認識了張達,而後又瞭解到公墓上負責寫碑和刻碑的是桃子和孟哥。我試圖接近桃子,但交往之後,我發現我真心喜歡上了他。”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

我低下頭,像自己犯了什麼錯,不敢和她的目光碰撞。我知道被撞傷的那個一定會是自己。聽到這裡主任的神色緩和了不少。小靜只要不是在說他,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而孟哥卻是一臉死灰。

但通過幾次的交往我發現桃子是個十分正直的人。我突然又覺得有可能用孟哥作突破口更容易一些。

今年四月份的一天,我在騰飛橋那邊的菜市場裡偶遇了孟哥。我想也許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邀請我去他家坐坐,我就同意了。我向他講述了我的故事,他表示非常的同情,還讓我放心,還說你表姐的名字加刻到碑上這事情只有他能辦得到。我就問他如果桃子不同意寫怎麼辦,他說他自有辦法。公墓那麼大,重姓重名的不在少數,要湊齊“謝”、“萌”這兩個字一點都不難,只要用紙描下桃子的字跡再用印紙反拓到碑上就可以了。我非常激動,不知怎麼感謝他纔好。可是他突然對我說,他其實很喜歡我,從在飯店偶遇我時就開始喜歡我了。他開始對我動手動腳,並對我說讓我放心以後一定好好待我。我一個農村來的小女孩,也沒有什麼雄心大志,覺得孟哥人還不錯,就答應了他的要求。可是完了事之後他就立刻對我坦白他是有女朋友的,還說答應我刻碑的事找機會一定辦到。我當時就不知怎麼辦好了,沒想到自己的命這麼苦,剛剛下了一個決定就是錯誤的。我不是那種很隨便的人,我也是經過考慮才奉獻出自己的第一次的。他在一旁安慰我,說先不用着急,以後有機會才能談到和女友分手的事。還說會幫我介紹工作,以後有緣份的話就會走到一起的。”

說到這裡,小靜已經是泣不成聲淚流滿面。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可是,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是他騙了我,他一直在玩弄我的感情和身體。他把我介紹到夜總會,讓我陪那些客人喝酒、跳舞,說這是在學習社會經驗。而他答應我的事情卻一件沒有辦到。總是說等一等、等一等。她還把常常約我去西山的防空洞,滿足他RouTi的YuWang。可是那一次,他卻騙了桃子來,我知道他是想讓我和桃子重歸於好,那樣他就可以擺脫我。可是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桃子根本就和他不是一種人。曾經有次在兒童公園裡我主動示愛被他拒絕了,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桃子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到後來我什麼都不指望了,一直在半生半死的狀態之中混日子。我只想在他幫我刻完碑之後再殺了他。是他毀了我的人,毀了我的生活,毀了我一切。”

屋裡再沒有別的聲音。我在想就算真的有老天存在聽到這段哭訴也會掉下淚來。沒想到孟哥爲了自己的歡愉給別人帶來那麼大的傷害。看來我的做人原則太正確不過了

玩弄什麼都可以,千萬別碰感情。熊熊、謝萌萌、張淑清、小靜都是爲情犧牲的女人。這些可憐的女人。

小靜哭了半天,自己擦了擦眼淚,眼神變得堅定:“表姐的名字終於刻在碑上了。我的心願也完成了。本來今天是我報仇雪恨的日子。可是剛纔看了張達的下場我突然明白父親無論如何我們也不應去觸犯法律,凡事可能都有更好的解決方法。該錯的事都已經錯了,現在的我只是夜總會裡的一個小姐而已,你們怎麼看我也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些事情講出來,我相信這個世界總有公理存在。”

小靜如釋重負,面部表情也晴朗了起來:“現在好了,話講完了。一切都煙消雲散了。我現在一身輕鬆,從來沒覺得這樣輕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