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上位手冊
顧淵上完早朝回來後,踏進書房,又開始看奏章。
近日政事繁忙,每日桌上都堆着厚厚一摞摺子,他就是從早忙到晚也有分身乏術的時候。
門外,容真深吸一口氣,在鄭安的示意下,端着參茶推門而入。
偌大的御書房裡只有皇上一人,此刻正埋頭奮筆疾書着,聽見開門聲也沒有擡頭,只兀自皺着眉,偶爾停筆思索着什麼。
屋內太靜太靜,容真只能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來到桌前,然後默默地捧起參茶放在桌上,接着又轉身躡手躡腳地離開。
顧淵沒注意來的是誰,只是看了眼快要幹掉的硯臺,吩咐了句,“先別走,替朕磨墨。”
容真只得停下步子,又轉過身來回到桌邊,輕輕地應了聲,“是。”
聲音溫潤悅耳,似泉水琤瑽。
顧淵驀地擡起頭來,“是你?”
容真規規矩矩地答了句,“回皇上,是奴婢。”
她拿起研石準備磨墨,卻沒發現桌上有水,自打進宮以來,她從來沒服侍過主子寫字,自然也不知磨墨是怎麼個流程。當下只得尷尬地站在那裡,掙扎着是開口問皇上,還是出去問鄭安。
顧淵見她久久沒有動靜,便擡頭再次朝她看去,這下子注意到了她略顯尷尬的神色,“怎麼,爲何站着不動?”
容真的臉一下子紅了,垂下眸去小聲道,“奴婢……奴婢不知在哪兒取水……”
她垂下頭去的姿勢像極了上次同淑儀一起在御花園碰見他那次,頭埋得低低的,只露出烏黑髮亮的頭頂,以及……髮絲之後微微發紅的耳朵。
顧淵眼裡劃過一絲笑意——太妃選了個白兔似的女人送來他身邊?毫無攻擊力,溫順膽小得有些愚蠢。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說了句,“用茶水吧,朕還不渴。”
於是容真依言把剛端進來的參茶往硯臺裡倒了點,然後細細地研磨起來。
顧淵繼續埋頭看着奏摺,容真站在一旁磨墨,他沒說停,她也就不敢走。
這房裡的佈置十分簡單,一張書桌,一個靠牆的大書架,牆角擺了只和人差不多大小的瓷瓶子,其餘就沒有傢俱了。
在顧淵右側的牆上掛着一幅水墨畫,月色朦朧的溪澗旁斜斜地開出枝梅花,圖上題有一行詩:凌寒水清淺,疏影自橫斜。
容真默默地看了眼那行字,雋秀飄逸,力透紙背,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帝王的書房。
她這樣細細地研墨多時,終於開始用餘光打量起身側的人來。
皇上其實長得很好看,只是眉宇之間透着一股威嚴肅穆的味道,一旦思索起什麼事情來,眉頭就會輕輕皺起,那道深刻的紋路讓他看上去似是老了十歲。
他的字……容真的目光落在那奏摺上時愣了愣,這字跡同畫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原來那畫竟是出自他的手。
她把視線收了回來,認真地看着硯臺裡的墨,心道若是今後的日子都這樣過,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顧淵合上了一本奏摺,微微側過頭來看了眼容真,她專注地磨着墨,側對窗戶。
陽光照在她的側臉上,看起來有些模糊,輪廓彷彿閃着光,柔和又雅緻。
平心而論,她長得很美。
這大約就是太妃把她送來他身邊的原因了,美人計?
顧淵默了默,忽地開口道,“今日太妃在折芳居擺了戲臺子,邀請朕與太后觀戲,下午你同朕一塊兒去。”
容真手上一頓,答了句,“是。”
下午的時候,皇上去折芳居,她與鄭安隨行。
顧淵到的時候,太妃與太后都已經在了,他笑着行了個禮,“兒臣來遲,叫母后和太妃久等了。”
兩位老太太都是和顏悅色的。
太妃道,“皇上日理萬機,政事繁忙,肯來陪哀家這老婆子看出戲,已經叫哀家受寵若驚了。”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妃一眼,“這可不是?太妃素來深居簡出,今日竟想起來要看戲,皇上定要給面子纔是啊。”
她的目光落在了站在顧淵身後的容真面上,頓了頓,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地說,“這丫頭看着有些眼熟啊。”
顧淵道,“容真,還不參加太后?”
容真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奴婢參見太后。”
顧淵笑着提了句,“太妃前幾日聽說朕最近胃口不太好,便將這宮女送到朕身邊,照顧朕的飲食起居,怎麼,太后也見過她?”
太后不緊不慢地看了眼太妃,脣角露出抹嘲諷的笑意,“聽皇上這麼一說,哀家記起來了,就是前些日子淑儀也看上的那個宮女吧?見過一次,廚藝如何哀家不知,這模樣倒是生得很好,勝過了後宮不少妃嬪。”
太妃只是溫柔地笑着,顧淵也好似全然不知太后語氣裡的嘲諷,於是三人開始觀戲。
臺上的戲子化着濃妝出場,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容真站在皇上身後,斟了杯茶給他,然後也跟着看戲。
先是幾個穿着宮裝畫着大花臉的花旦上場,緊接着是個身着龍袍的戲子,唱的什麼容真沒去仔細聽,因爲她還有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皇上身上了。
她怕萬一看入迷了,皇上有什麼需要她沒聽見,那可就糟糕了。
戲才演了一會兒,就聽太妃笑吟吟地轉過頭來對太后和顧淵說,“聽說這是近來京城裡新上的一齣劇,講的不是別的,正是咱們宮裡的故事。民間把戲上不了大臺面,可哀家卻是覺得新鮮,還望皇上和太后莫要覺得無聊纔是。”
太后沒說話,皇上聞言道,“只要太妃喜歡,朕便看得開心。”
於是這齣戲繼續。
只是看着看着,奏樂的人指法越來越快,音樂聲也越來越高亢激烈,臺上身着黃袍的人下去了,只留下兩個花旦。
唱詞越來越緊湊,劇情似乎到了關鍵處,容真也禁不住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臺上。
卻見那兩人似乎在爭執,身着紅袍的戲子忽地露出猙獰的面目,狠狠地打了對方一個耳光,於是一羣宮裝的奴才跑了上去。在紅衣女子的吩咐下,其中一人拿出繩子來套住了那人的脖子,其餘人也跟着上去幫忙。
音樂越來越緊張,戲子的表情動作無比誇張,就在最後一刻,隨着一聲鑼鼓響,音樂戛然而止,而那個掙扎的女子也驀地倒了下去,再也不動。
肅殺的氣氛在這一瞬間達到頂點,容真還未來得及收回心緒,就聽“當”地一聲,太后手中的茶杯滾落在地,茶水濺了一地。
戲子結束了這齣戲,而皇上與太妃回過頭來望着太后,在場的奴才們也看着她。
素來不可一世的太后此刻面色蒼白,重重的喘着氣,原本捧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顫抖着,眼神一動不動地停在那個倒地的戲子身上。
太妃不緊不慢地問道,“太后這是怎麼了?怎的連杯子都沒拿穩?”
顧淵回過頭來對容真說,“還不快去把地上收拾了?”
於是容真趕忙走到太后身前,蹲下去收拾那隻缺了個口的茶杯。
太后這下子終於回過神來,緩緩地把視線轉移到太妃面上,目光對視時,她毫不費力地分辨出了對方眼裡濃濃的笑意。
顧淵關切地問她,“母后,可是身體不適?”
太后平復了心情,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神色複雜地說,“這齣戲委實殘忍血腥了些,只怕哀家年紀大了,見不得這種場面,叫皇上笑話了。”
顧淵笑了笑,柔聲道,“既是如此,那兒臣送母后回宮休息吧。這戲精彩歸精彩,確實離奇駭人了些,約莫是民間說書人不瞭解宮中生活,所以編了這樣的故事。母后說得對,在我宣朝的皇宮裡,哪裡會有這樣殘忍血腥的場面呢?”
他淡淡地起身,回過頭來與太妃道別。
太后以皇上國事煩憂,就不要再相送爲由,帶着一衆宮女太監往慈壽宮回了。
而太妃自始至終面含笑意,送走了兩位貴客。
回宮的路上,顧淵一直閉目養神,面上絲毫表情也沒有。
容真的腦子裡重放了一遍那齣戲,隱隱猜到了什麼。
昔日曾經聽說過皇上生母凌嬪娘娘的生平故事,聽說是不堪先帝冷落,最後懸樑自盡而死。而今日這齣戲是太妃精心安排的,太后卻如同見了鬼,恐怕凌嬪的死和她脫不了干係。
那皇上呢?看他這樣鎮定,恐怕事前就已經知道了,今日的戲雖是三個人在看,可真正的觀衆約莫只有太后一人。
慈壽宮,昏黃的落日將夜幕一點一點拉近,而直到大殿裡一片漆黑,太后也沒讓人點燈。
寂靜的宮殿裡,她的眼眸幽深難測,最終將桌上的花瓶重重拂了下去。
那個女人從未死心,就這麼想把她從慈壽宮趕出去嗎?
當年參與那件事的人已經死的乾乾淨淨,她就算知道真相又能怎樣?皇上難道會因爲她的片面之詞就把自己這個養他長大的母后給bi下臺?
顧淵從來就不是個會受人脅迫的皇上,他肯接受太妃那個小宮女,必定是已經聽說了什麼,兩個人揹着她不知在謀劃些什麼。
太后的眼神猛地一沉,“來人。”
心腹太監推門而入。
“去給我把那個傅容真的底細查清楚了,家中幾人,住在何處,統統摸清。”
太妃打的什麼主意,難道她還看不出?
藉着凌嬪的事情討好皇上,然後把那個宮女送到宣明殿裡,她以爲區區一個宮女、一出爛戲就能讓她爬上太后這個寶座,把自己擠下去麼?
癡心妄想!
凌嬪的事情不會讓她翻案,至於那個宮女……太后的嘴角露出一抹陰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