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病

除了王皇后, 後宮的娘娘們平時很難知道乾元宮的事。

宮人們也只隱約知道這次是文惠郡主要和親烏韃, 然後便是兩位年紀小些的皇子封了郡王。

先不說七皇子是貴妃幼子, 那從來都是宮裡的紅火人。倒是一直默默無聞的八皇子如今剛剛束髮,仍住在外五所, 卻一下子成了朝廷裡年紀最小的一位郡王了。

便是因着他,景玉宮也一下子就紅火起來。

這宮裡的事兒是極不好說的。

妃主娘娘們前半生靠的是家世聖寵,後半生靠的卻是兒女。

淑妃在宮裡安靜了一輩子,到了卻熱了竈。

前頭幾日是幾位妃娘娘看望她,後來又有幾位嬪娘娘過來“說家常”,景玉宮好生生忙活了十來天,才終於接待完了這一波貴人們。

剩下的小主自是沒資格來的,即便是厚着臉皮來燒熱竈來, 也多半隻能坐在茶室裡由着沈福接待一二,輕易是見不到淑妃的。

付巧言是淑妃身邊伺候的人, 待人接物上一貫也很仔細,她精神尚可,倒是這幾日忙活下來身上有些不好了。

這一日午後是順嬪娘娘到訪, 她是一貫知道些情趣,往日裡同淑妃也是多有走動的,這般來了纔不顯得尷尬。

因着是熟面孔, 淑妃便沒選茶室,直接在書房同她擺了茶果點心敘話。

付巧言挺直腰背站在門邊,昏昏沉沉的都要聽不清淑妃在說些什麼了。

前幾日來的娘娘們跟淑妃也不過就是點頭之交,淑妃便只在茶室見她們, 那邊用的是炭盆,不如燒地龍的書房暖和。

連着站了幾日下來,付巧言鐵打的身子也要經受不住。

白日裡捱了凍,晚上睡不好覺,這一日日熬下來,便就不小心病倒了。

期初她只覺得手腳冰涼渾身冒虛汗,後頭就日日頭疼目眩,再到後來喉嚨都跟着火燒火燎,講話都有些難。

身上熱一陣冷一陣,難過極了。

但她卻又不敢同福姑姑講。

宮裡頭宮人生了重病多半要被挪到永巷去,治得好治不好的,都再難回到主子跟前伺候。

她好不容易從永巷出來,見了景玉宮的好,自然是不想回去的。

索性同屋的桃蕊姐姐和雙生子都同她有了情分,桃蕊還特地求了人給她弄了點薑湯,好歹壓了壓病情。

然而病來如山倒,這一天壞過一天,付巧言的心也漸漸涼了。

也就是最近淑妃要接待這多認識的不認識的娘娘們沒空管她,要是還跟往日一般在書房伺候她讀書,一張口便能被聽出來。

付巧言正恍惚在那裡,想着要不要同福姑姑交代一二。

福姑姑一向很和氣,說不得能寬餘她在屋裡休息兩日。

她正想着,不妨淑妃叫她:“巧言,去取我那本《荷花遊記》來。”

付巧言正雙耳嗡嗡作響,半天也沒聽清淑妃在說些什麼。

她心裡頭着急,一張雪白的小臉急得通紅,只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狠狠磕了個頭,才努力壓着嗓子道:“還請娘娘責罰,奴婢未曾聽清。”

淑妃微微皺起眉頭,卻並未生氣,只好脾氣道:“這一驚一乍的像什麼樣子,我說去取那本《荷花遊記》來。”

這一句付巧言努力聽清了,知淑妃沒責怪意思,她忙又磕了個頭:“娘娘慈悲,奴婢這就去。”

她說着,撐着痠軟的雙腿站起來,步履匆匆往書屋裡頭走。

倒是順嬪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回頭笑道:“幾日沒來,這丫頭倒是更俊俏了。”

淑妃淡淡笑笑,打趣道:“這日子一天天難熬着呢,我還不找個漂亮點的小丫頭陪我紅袖添香,要不然得多寂寞。”

順嬪頓了頓,嘆了口氣:“可不是嗎?要不是那兩個年紀還小,我還有個操持的事兒,這日子也是寂寞呢。”

順嬪如今也是三十多的年歲了,早幾年誕下雙生兒時也好生紅火過,那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如今早就看不見了。

孩子們大了,她老了,皇上便也就不總來了。

她是柔順性子,做不來那阿諛奉承的事,別人不來奉承她,她也就漸漸閉了宮門守着孩子過。

因着跟淑妃脾性相合,兩人倒也漸漸有了些來往,一兩月來也能坐一起喝喝茶談談天。

淑妃跟前的這個小丫頭她見過好多次,確實姿色出衆,她一眼便記住了。

“這丫頭,及笄了吧?”

付巧言新換了髮髻,一看便是十五了。

淑妃笑笑:“是呢,我這宮裡的小丫頭們,就她年紀最小。”

順嬪遙遙看了一眼付巧言的窈窕背影,思索片刻道:“姐姐別怪我事多,只我來的次數多,見她也多,倒是覺得這丫頭……挺合適的。”

她說的很含糊。

合適什麼呢?她沒有細講。

但兩個人是心裡都有數。

光看樣貌,她確實同八皇子十分相配,加之她仔細看過,這個小宮人穩重大方,有理有度,實在是很難得的。

她是宮裡主位裡資歷最淺的,家世樣貌都很一般,如果不是生了雙生子,可能熬到今年這歲數才能做到主位。

且說她的一雙兒女已是皇子公主裡年紀最小的了,說不定在兄長手下過活的時間更長一些,至於是哪位兄長就有些說頭了。

她一向同淑妃親近,也多熟悉榮錦棠,她心裡是很偏向八皇子的。

前頭的幾個,除了老二老三各有各的問題,以隆慶帝的性格必不會這樣選。

但如今老二沒了,老三……壞就壞在他母親是貴妃。

蘇蔓或許覺得這個貴妃的身份能讓他兒子比其他皇子高貴,但在順嬪看來卻恰恰相反。

王皇后出身琅琊王氏,是世家中的世家,當年王皇后的父親爲了鼎立皇上纔出山做閣老,十幾年來一心只爲皇上辦事,一到年紀立即就致士了,多一天都沒留在安和殿。

王氏雖與出敬淑皇貴妃的謝氏一般都是世家大族,但他們並未設立子弟不許爲官的族規,不過幾代以來卻都拒了閣臣官位,最多隻到六部尚書。

爲了皇上這把龍椅能坐穩,王家很是出了力,除了女兒做了皇后,其餘的真的沒有多少實惠。

爲着這個,皇上也不會叫貴妃生出的皇子做太子,將來他走了,貴妃成了太后,那王皇后又該如何在新帝手下討生活?

隆慶帝從來都是念舊的人。

他能念着王皇后的好,也念着敬敏皇貴妃的,且看三公主婚事那般波折,最後還不是幾位公主裡嫁的最好也是最舒心的?

更不用說早逝的元后沈氏了。

且看前日裡鸞鳳宮裡熱火朝天,貴妃蘇蔓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彷彿就在眼前。她怎麼不去想,主持公主和親確實是大事,可上京防務依舊捏在沈家手裡,捏在八皇子手中。

越是因爲旁觀者清,她才越能看清一二。

是以對景玉宮的態度她又加了幾分親近。

淑妃彷彿是未覺出這些事的裡裡外外,她還同以前一樣詩詞歌賦那般過日子。只不過皇上近日來臥病在牀,她比以前憂心不少,人確實有些清減了。

淑妃聽她這般說,拍了拍她的手:“好妹妹,我知你關心我和棠兒,巧言……再看看吧。現在說什麼都還早。”

順嬪愣了一下,見付巧言已經取了書回來,便止住了話頭。

剛纔淑妃並未否認。

可付巧言已經及笄了,這年紀在宮裡其實不算小了。榮錦棠也不過才十六歲,兩個人的年紀是很相配的。

付巧言衝兩位娘娘行了禮,把已經裝好的書盒雙手捧着放到桌上,這便又退到門邊。

她知道自己發熱了,這會兒甚至都有些神志不清,可她卻不能顯出半分來,只能強撐着等晚上回去休息。

順嬪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紫檀喜鵲登枝書盒,又給淑妃使了個眼色。

淑妃只是讓付巧言取書,她自作主張包好盒子,還選了一個順嬪最喜歡的雕花,確實懂事又貼心。

見她作怪,淑妃用手指了指她,輕輕點了點頭。

“不急……什麼都不急的。”

因着晚膳一向不用付巧言伺候,等順嬪走了以後付巧言便去了外頭找寒煙,同她說自己身體不適,想早些回後頭。

寒煙一貫爽快,點頭便叫她回去了。

當天夜裡,付巧言便發起了高燒。

雙蓮是被她說的胡話驚醒的,起來一看付巧言一張小臉通紅,臉上都是汗水。她皺着眉頭呻吟着,仔細聽似乎在喊“爹孃”。

這麼看着實在是有些嚇人了,雙蓮趕緊叫醒了桃蕊,可桃蕊手裡也沒有藥了,她一咬牙,對雙蓮說:“你且先看着她,用溼帕子給她擦擦臉,我去求求福姑姑。”

雙蓮有些猶豫:“姐姐,這……”

桃蕊狠搖了搖頭,艱難道:“即便只能挪出去,也得把命保住。她這樣子明日裡必伺候不了娘娘,到時候再說就不好看了。”

她說着披上斗篷,一頭紮在寒冷的冬夜裡。

沈福這會兒已經歇下了,今日是兩個大宮女守夜,她可以安安穩穩睡個好覺。

正做着美夢呢,便傳來敲門聲:“福姑姑,福姑姑,有要事。”

沈福猛地驚醒了。

“誰?何事?”

她一邊說着,一邊披上衣服下了牀。

景玉宮如果不是大事,宮人們可不敢大半夜叫醒她。

外面桃蕊壓低聲音道:“姑姑,我是桃蕊。”

沈福拉開門,叫她進了來。

桃蕊只穿了外衣和斗篷,這會兒披頭散髮的,看起來十分倉皇:“姑姑,我屋的付巧言不太好了,燒得很厲害,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她哀聲道。

沈福心裡一驚,忙說:“怎麼不早說?”

桃蕊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姑姑,巧言那丫頭膽子小,她不敢說自己難受,這才拖了些時日。但她沒有壞心,求姑姑賞些藥來。”

桃蕊來就是來求藥的,沈福作爲景玉宮的大姑姑,手裡很是有些好東西。她也沒別的宮裡姑姑那般不講情面,對下面的小宮女還是挺迴護的。

付巧言這一年來在景玉宮很得人喜愛,沈福對她也還算和煦,桃蕊就是仗着這個纔敢來求。

沈福皺起眉頭,只道:“你等我一下,我這就回來。”

桃蕊一愣,轉頭邊看她頭也不回出了屋子,往正殿走去。

“姑姑……”桃蕊呢喃着,“救救她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Amanda的地雷~

祝親愛的們臘八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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