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開始下了。
我把包子一股腦吞下去,搓着手掃雪:“我要笑,哪怕再委屈也要笑。”
空蕩蕩的宮道上沒人理我,累了我就靠在牆邊休息,透過宮牆頂,看越牆而過的紅梅。
整整一個上午,宮道上沒有一位貴人經過。
日頭漸暖,我的工作也逐漸輕鬆,拿着掃帚回到尚宮局的時候,送午飯的太監還沒來。
我去給陳嬤嬤請安,觸到她冷漠的雙眼,還能隱隱感覺到她滿腔不滿無處發。
用過午飯,我拎着恭桶去倒,玲瓏擋住了我,手一橫,趾高氣昂的對我道:“小賤人,聽說你昨天去內司廳要到了炭火?也去給我弄點來!”
我不理她,轉身就走,玲瓏生氣的扯了我一下:“小賤人,我跟你說話呢?你耳朵聾了?!”
被她一扯,我有些站不穩,趁機把恭桶往她的方向一丟,屎尿全都倒在她裙角。
我連忙道歉,嘴角卻帶着笑:“哎呀,你明知道恭桶重,我一個人拎起來已經很費勁,還扯我做什麼?這下好了,陳嬤嬤又要罵我了……”
沉澱了整夜的屎尿味道瞬間包裹了玲瓏,她尖叫着跳開,可裙角染上的那些怎麼也躲不開。
“小賤人!”
我望了陳嬤嬤的屋子一眼,她本就等着抓我錯處,此時已經捏着藤條出來,我連擡高了音調:“銀骨炭那是內司廳的公公撥給嬤嬤用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想和嬤嬤的用度一樣?!”
玲瓏的嘴臉沒變:“這天凍死人,讓你去拿點炭火怎麼了?再說,陳嬤嬤跟我們一樣都是奴才,她能用的,我爲什麼不能用?”
打的一手好算盤,想借陳嬤嬤的威風讓我替她做事!
“即便都是奴才,嬤嬤的地位也不是我能比擬的。你若是想要炭火,自己去內司廳領。”
玲瓏一聽,咯咯的笑了,“什麼地位啊,笑死人了,內司廳的下等奴才哪來的炭火,方歡,她陳嬤嬤就是欺負你,騙你去內司廳替她挨板子拿炭的!”
“那你呢?”我看見陳嬤嬤已經走到玲瓏身後,反問她一句:“連陳嬤嬤都沒有的東西,你哪來的份例?難道你不是欺負我,想讓我去給你拿炭嗎?”
玲瓏呵笑哄騙我道:“我怎麼騙你?你反正已經領過,領一份和領兩份有什麼區別?還不如多領些,讓同屋裡的姐妹也享受享受,憑什麼平白便宜了陳嬤嬤,你說是不是!”
我把恭桶往滿地的屎尿裡一摔:“你說什麼?”
玲瓏一愣,笑語晏晏:“我說,讓你去內司廳領炭火,不要便宜了陳嬤嬤。”
我靜靜的望着玲瓏沒有說話,她見我不說話,就想繼續哄騙我,話音纔剛起,陳嬤嬤手中的藤條瞬間就落在她背上。
“嬤……嬤嬤?”
“小賤人,你陰我!”
她罵的越兇,藤條打在她身上就越重。
我衝着陳嬤嬤福身:“嬤嬤,奴婢這就把地上處理乾淨。”
“慢着。”陳嬤嬤指着玲瓏,“你,把地上處理乾淨,沒弄乾淨不準吃飯!”
玲瓏惱了,嬤嬤剛走便伸手將我一推,我身上本來就帶傷,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滿地的屎尿沾染一身,玲瓏見狀,手捂着口鼻:“方歡,我今日把話放在這兒,你一天不拿木炭來孝敬我,我一天不放過你,看你能熬到什麼時候!”
我趴在地上,身旁的人笑我像條狗。
我沒吱聲,玲瓏罵罵咧咧的清理地上的東西,我爬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穢物,回房間了。
可能因爲身上太臭,屋子裡的人捂着鼻子一臉嫌棄:“真是笨手笨腳的,倒個恭桶都惹得一身騷!”
我舉着胳膊聞了聞:“是啊,碰到只亂咬人的狗,只好倒點屎給她吃,免的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爲首的人眼睛一勾,涼涼的哼了聲,沒有再諷刺,催促我把衣服換了,別讓她們染上味道。
尚宮局宮女的用度本就不多,她們更不可能留熱水給我,我從井裡打了桶水,就着冰渣渣迅速擦洗了一下。
然後鑽進被窩裡取暖,睡得迷糊,有些冷,不自覺往旁邊擠,被刺骨冰涼的牆給刺醒。
我睜開眼,就見一黑影從窗口走過。
我摸着黑穿上衣服起身,小心翼翼的出去。
藉着微弱的光,我看見黑影衣襬上幾個熟悉的花紋。
夜裡,宮女不能隨意在皇宮中走動,她想去哪兒?又要做什麼?
不知哪兒來的膽子,我竟下意識的跟過去。
黑影在偌大的皇宮中拐了幾個彎,一轉身就來到公公們住的院子。
黑影四處張望,然後點了火摺子往屋子裡看,藉着火光,我一驚,正是白日裡處處針對我的——陳嬤嬤。
她大半夜不睡覺,偷偷來這兒做什麼?
陳嬤嬤腳邊堆着木材和枯草,還有一個火盆,她把木材丟盡火盆裡,然後用枯草蓋了一層悶了起來,不一會兒就看到青煙冒了出來。
嗆人的很!
我捂着嘴,後退了好幾步。
陳嬤嬤把木炭一點點推進房間裡,然後把窗子關上,整個人靠在窗戶上壓着。
冬日屋裡燒了炭,都會開一絲窗子通風。
陳嬤嬤就那樣靠着大約有一個時辰,而後纔打開一丁點的縫隙往裡偷看,哼笑一聲,在黑夜裡特別的滲人。
我轉身就跑,跑回屋子裡,蓋上被子,我殺了白公公那夜夜沒有這樣心慌……
聽到腳步聲,我嚇得把眼睛閉起來,尚宮局內的宮女房被一間間的打開。
我知道,是她在清點人數。
第二天清晨,打開房門,白茫茫的一片。
我搶了兩個饅頭就拿着掃帚去掃雪,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顯眼。
不遠處各種嘈雜的聲響,我連忙跑過去站在門口張望,一個屍體給裹着草蓆從房間裡被擡出來,我回憶今早陳嬤嬤的表情。
她靠在門邊,嘴角勾着冷冷的笑。
擡屍的太監各種惋惜:“眼看着就要當上大公公,怎麼就給悶死了呢?可惜、可惜……”
那人是被陳嬤嬤用一盆木材和枯草久安給活活悶死的!
我望着屍體消失在隱蔽的小路上,收回眼,母親說的沒錯:皇宮,果然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