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大約已經什麼都不顧了, 他早上帶我去上朝,我就在外面車上等他,下了朝就帶着我去衙門辦公務, 他在前頭忙, 我就在後面坐着。也好, 能聽見他說話。
閒暇就同我說話, 聊天。我猜測那些官員們也是敢怒不敢言。
雍正讓十阿哥送活佛的靈柩會客爾客蒙古。 十三讓我去送他。
十阿哥看見我就冷笑:“回去告訴十三, 當年那些東西都是你送的,不用承我的情。”我不說話,只是把包袱打開, 給他看都是什麼,一邊囑咐他。
他看我半天才說:“真的那麼喜歡十三?” 我微笑點頭:“我們什麼都不顧了, 就想在一起就行。”
他愣住然後哼笑一聲:“你們是確實什麼也不顧了, 多少人都說十三奪了十四的女人, 要不是雍正?十三早被唾沫淹死了。”
我笑不出來,這是我的錯, 是我把事情變得複雜又難堪。 我們默默無語對坐一會兒。
十阿哥忽然問我:“你跟九哥討的藥呢?”我疑惑問他幹什麼?
他笑了:“我看他又給你弄了什麼好瓶子裝。”
我猶豫還是拿了出來,十阿哥從我手裡奪過來就喝了。 我大驚失色,去奪,已經一滴不剩。我正要找人來。
他卻阻止我,開始大笑, 我怕他有意外去扶他。
他苦笑看我:“我就知道, 九哥怎麼會忍心給你□□。” 我愣住, 心中酸楚, 看手中的瓶子, 不是□□?我喃喃自語:“他說兩個瓶子,裝一樣的東西。”
十阿哥呆一下問:“九哥準備了兩個。”我點頭,
他微笑了,酸澀無比:“只怕,他自己留得那個纔是。” 我茫然不知所措的站着。
十阿哥壓低聲音對我說:“這話,我忍了多少年?他不許我說,今天我不管那麼多了,九哥這半輩子,統共就一個福晉,別說側福晉,就連個格格也沒有過,是!他有九個侍妾,可你去看看,那些侍妾哪個不是照你的樣子蒐羅回來的。”
他停住又苦笑說:“有一年弄了個醜丫頭回去,我說他瘋了,他還笑,那丫頭一開口,我才知道,因爲她說話聲音像你。”
他有些怒容的看我:“你轉來轉去,跟過十四,又跟了十三,你在他面前停過一次嗎?他對你的心也是真的,你看見過嗎?”我除了眼淚,無言以對。
沉默半晌,他的氣才消了,又對我說:“你別傷心,剛纔那些話,是我自己的想法,他一定不是這樣想的。”然後又笑了:“九哥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有人來催他啓程,我低聲對他說:“你別去,就在路上找個地方稱病不走,可能會吃些苦,但是不會有事的。”他不答話看我微笑了一下,轉身要走了。
他回過頭來,眼裡有淚光,微微笑着說:“我還是愛聽你叫舅舅。”和當年一樣的話,卻這樣令人心酸。
我落了淚,仍微笑看他:“好好活着,別讓我爲你傷心。”
他看着我半天,重重的點了頭。
我收拾停當,就去了八阿哥府上。 門庭冷落,我從角門進去。八福晉在等我。
我微笑:“福晉第一次在這裡迎客吧。”她仔細打量我,彷彿看我安好,才笑了:“人生在世,本來什麼事都會遇到。”
她依然是那個高貴的八福晉,只是,對人生多了徹悟。
我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兩人並肩站着。她低聲問我:“十三對你好嗎?”我點頭微笑着說:“我始終不及你有福氣。”她問我何處此言。
我垂下頭:“小的時候我就希望,我的丈夫,只有我一個。現在,連丈夫都沒有,接受他,還得接受他一家子妻妾。”
她笑了,卻有淚落下,“妍玉,多謝這種時候,還來寬慰我。”
我無言微笑。是寬慰嗎?一半吧。我說的是真的。
她把一幅畫軸給我,看着我輕聲說:“老九被派出去了,臨走時,他託人把一幅畫送過來。”
我知道,是那副畫像,一時喉頭髮緊,半天才艱難的問:“他還好嗎?”
她輕輕搖頭,卻不肯說好還是不好。怎麼會好?
十四就站在我不遠處,我以爲是夢? 八福晉說:“你們聊聊吧!”我幾乎想逃走。
他冷冷的看着我,我抱着畫軸,不知所措的站着。
他冷笑一聲:“原來以爲只有十三哥,原來還有九哥。你對誰都比對我好。”
他說的是實情,我是個該死的女人。他對我真實,我又何曾對他虛僞過,連騙他都不曾。
“我怎麼還你。”我問。他的手在我臉上劃過,聲音冷森,卻透着悲哀:“用你的命還。”
我說好。他看我半天忽然微笑。“什麼時候?” 我也笑強忍淚水:“一定儘快。”
他轉開身要走,卻又猛地轉回來。緊緊地抱住我。彷彿哭了:“不許死,我不許你死,爲什麼要答應我。”
“這筆糊塗賬總要有人去算清楚,要算就都算在我頭上吧。”我也哭了
他不肯放開我。我真心誠意的擁抱他。他吻我的淚,我對他說:“你該殺了我的。”
他眼裡有憤恨:“我不會認輸的,我一定會把你奪回來。”我驚懼:“如果爲了我,這是不值得的。”他卻把頭偏開不肯看我。
半天他低聲說:“要是我輸了……”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說:“如果有下輩子,你願意一點不剩的全還給我嗎?”
我點了頭,哭着點了頭。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會做什麼?我只知道,他不會死。
回去,把畫打開看,已經舊了。很多年就這樣過去了。我呆呆的坐着,默默的盯着畫中的人,心裡想着那畫畫的人。
那一天,他臉上專注的神情,偶爾微皺的眉,衣角投影在畫上的陰影。擡頭時眼裡的憂傷。抱住我時的心跳聲。
記憶像海浪,險些將我淹沒。
我沒有忘記過,可我卻裝作沒看見,沒聽見。甚至裝作已經忘記了。
還?怎麼還得過來?
連十三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都沒注意。他把手輕輕放在我的肩上,我回頭看他時,才意識到我已經哭了。
他微微側頭看我,眼裡也有了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