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書齋他也是常來,這裡有些書是宮裡沒有的。比如一些民間文人寫的雜說或者是遊歷書生描述山川地貌的遊記,讀起來可是別有一番滋味。
當然,這個只是他說給外人聽的藉口。這清心齋裡每隔幾個月就會舉辦一次聚會,文人們聚在一起暢聊國事和抱負。從這裡能瞭解到許多情報,也能挖掘到不少人才。
同時,文人的筆是很好的武器,若是有什麼消息想要放出去,這個渠道就是最好的。
蕭元啓今日出來是想聽聽民間關於這次“南水北調”政策的看法。沒坐多久侍衛就來報,說宮裡有要事讓他速回東宮。他這才急匆匆的往外走,只是不想正有人進來。
身後喬裝的近侍下意識的往蕭元啓身前一擋,帶着防備的看着沈思容,蕭元啓擡頭一看才發現這人是一個女子,他示意侍衛退下。那女子正低頭拖住手臂,背靠在身後的門板上。兩人間隔得很近,絲絲淡雅的香氣縈繞在空氣裡。
奶孃和寫意一直與沈思容隔着幾步,見她被撞上,奶孃忙跑步上前護住她:“小姐,沒事吧?”沈思容搖搖頭,拉着奶孃往門前退了退讓出道兒來,寫意抱着布匹也站在她身邊。
沈思容只粗略的瞧了他一眼,連此人的五官長相都沒看清便低下了頭。只此一眼她便知道此人不簡單。先不說他周身散發的凌人氣勢,僅憑他的衣着就可見一般。這素衣看似普通,紋理卻不同於一般的錦緞。
“還請見諒。”沈思容出聲說了句表示歉意的話。沈思容不想惹是非,所以先行道歉纔是以退爲進之道。
她的此舉讓蕭元啓心下起了興趣。蕭元啓側過身面對着她,心想這女子還真是與衆不同,看樣子也該是個大家閨秀,大凡女子若是遇到此事,嬌嗔抱怨都還來不及,更何談是主動道歉。
蕭元啓輕笑一聲薄脣微張:“小姐這話見笑了,是我失禮在先,該是我賠不是纔對。”
在他答話之際,沈思容臉稍稍揚起來。蕭元啓本就一直盯着沈思容,此時纔看清了她的容貌。
面色細白,眉目如畫,杏眼明眸,眼波流轉之間全然是股出塵之氣,蕭元啓和她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了一剎那,他只覺得這女子相貌好生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無礙。”沈思容身高只及到蕭元啓的肩膀,沈思容微擡起的眼輕瞥過去,目光只略過蕭元啓的肩,沒有觸及到蕭元啓的臉就輕輕地偏過臉去。
而她的淡漠讓蕭元啓心下有點不大舒坦,他正了正神色跨過書齋的門欄。待他一走出書齋大門,沈思容就錯身邁步進去。蕭元啓在門口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看向她,而沈思容只留下一個丰韻娉婷的背影……
直到看她進到屏風後面,蕭元啓才往巷子口走去。
關於這次進宮的物料分配不均,沈世言自然是知道的。往日在兩個女兒間偏頗些也就罷了,但這回他覺得不大妥貼。這日,他下了朝便回房去找王氏。他一推開門,王氏忙迎上前來,給他換下朝服。沈世言握着王氏的手坐到牀沿上,輕聲對她說道:“這幾日辛苦夫人了,進宮的事宜可都打點好了?”
王氏的手被沈世言的手包住,一股暖意從指尖傳進心底,她的臉上顯出一絲絲的嬌態來:“老爺請放心,衣裳、飾物我都已經安排妥當,屆時必定不會遜於別家。”
沈世言點了點頭,眉頭淡不可見的皺了皺:“夫人且要記住,思容是沈家長女,打扮上也萬萬不可失了身份啊。”
王氏這下聽出沈世言話裡含的責備之意,她從沈世言手心裡抽出手來。王氏站起來走到梳妝鏡前背對沈世言坐下,身影如同蕭索的樹幹,幾分淒涼幾分冷寂。
“老爺是在怪我苛待了她嗎?”王氏壓着聲音問着。
沈世言聽出她聲音裡有着絲絲顫動,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王氏心裡的確被勾起了許多的情緒,她沒有辦法對沈思容好,她做不到。沈思容越大長得越像那個女人,看見她,王氏就沒有辦法去給她好臉色看。
當年她根本不想將沈思容過繼下來,但她爲了沈世言能心安,她忍下了。如今,沈思容威脅到了她的女兒,她就萬萬不能退步。
“老爺,我這麼做也是爲了你、爲了思容,更是爲了我們沈家。”
王氏的語音已經恢復了正常,她轉過臉來,臉上滿是慎重。
“怎麼說?”沈世言不太明白。
王氏笑了笑:“老爺你想啊,上次璃王不是送了人蔘來給思容嗎?這自然是表明他對思容有意啊。此次進宮,明裡是爲淑妃娘娘慶生,實際上是爲了太子殿下選妃,老爺您想想,若是太子偏偏看上了思容了,那你要怎麼和璃王交待?”
見沈世言沉默不語。王氏繼續說道:“再來了,老爺你在朝爲官自然比我一個婦道人家更明白‘權衡’二字的意義,宴會那日,璃王肯定也會在場。那璃王和太子若是起了爭心,那皇上可是容不下她的。到時候我們沈家都會被牽連啊……”
沈世言想想,王氏說的句句是實,要是太子看上了沈思容,這和璃王之間本就如履薄冰的關係會更加惡化,那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沈世言也覺得讓沈思容埋沒在衆女之中才是最好的。但是若要沈思儀被看中就大大不同了……
“不過,屆時我倒是怕她着素衣更醒目。”太子妃離母儀天下只有一步之遙,哪個不花盡心思。到時候衆人都是盛裝打扮,那沈思容不是更顯眼了?
“老爺但請放心,我給思容備下的新衣裳就是平常官家小姐的款式,不會太新穎但也斷不會失禮於人前。”
沈世言這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再看向王氏的目光多了些別的東西:“勞煩夫人了,是我考慮不周啊。”
……
這邊衆朝臣家裡是憂心不已,那邊太子府的人更是不好過。好多人託關係送禮給汪廣榮,就想着他能在蕭元啓面前說上幾句話。太子卻不許他拒絕,而且讓他登記在冊。至於各人附上的畫像,都被送到東宮的膳房去了。
九月十一好不容易在衆人的企盼中到來了。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別家小姐也是這樣天色剛亮就起牀打扮。但沈家是卯時就忙活起來了。
夏季的清晨亮的早些,寅時一過天空就泛起了魚肚白,沒一會兒,天邊就多了抹色彩,遠遠看去有幾許橘色的光稀稀落落的散着。窗外叫了一整夜的知了聲漸漸小了下去,可能是它們疲憊了吧。
奶孃和春柳從卯時三刻起就等候在沈思容房門口了,見裡面沒有動靜就一直在門外站着。
“咱們要叫小姐嗎?”春柳看了看天色,估計卯時都過了,於是問道。
奶孃想想,舉起手來準備敲門,手還沒落在門框上又放了下來,她拿過春柳手上的面盆放在一邊的石欄上回道:“還是在等等吧……”
沒一會兒,沈思容的房門打開來,她已經穿好了衣裳,一身普通的綢緞對襟裙衫,粉色的裙上繡着幾朵的杜鵑花,普通而素淨。她的頭髮散開着,臉頰在晨光的沐浴中略顯透明,春柳見她開門,端起面盆就進了房。
洗漱過後,沈思容坐在鏡前讓奶孃梳理髮髻,鏤空雕刻的銅鏡裡映出奶孃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沈思容會意,打發了一旁的春柳去端些甜粥來。等到春柳帶上門出去,奶孃就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小姐,這衣服實在不適宜今日進宮啊,夫人分明是故意刁難你。”
“刁難?我覺得很好啊,既不會太豔麗,也不會太失禮。”沈思容自然知道這身衣服到了宮中會成了綠葉,但又如何?她本不想做那朵紅花。
若是可以,她寧願嫁到平民之家。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哪裡比得上“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奶孃始終覺得這是沈思容的一次好機會,她怕錯過了這次,小姐的終身大事又會繼續耽擱下去。
“小姐,上次去安國寺不是抽到那籤嗎?”春柳回來後曾告訴過她,那支“龍鳳和鳴”的籤,要是當真,那阮姐姐會很高興吧。
沈思容聽聞那支籤,面色凝重起來。不知道爲何,從安國寺回來,她常常在夢裡夢見那個情景。
“奶孃,你也曾是大家小姐,那時候和你嫁入平常人家後的日子相比,哪個更好呢?”奶孃聽見這番問話,心思被勾到很久以前。她的相公,還有兒子……
沈思容見奶孃不語,伸手攏了攏頭髮:“奶孃,前日的髮髻我瞧着喜歡,就梳那個吧。”說完,從妝奩中拿出那支的玉釵遞給奶孃。
奶孃輕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曉園比起沈府前廳要清淨許多,王氏申時快過纔派人喚她去前廳。沈思容還沒進前廳,就聽見裡頭傳來的對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