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剛過,新春的餘味還不曾消散下去,永康帝蕭澤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先只是受了風寒,太醫開了藥後,還未大好,便又發熱不止。到了後來竟然是連太醫也診治不出什麼名堂了。連着十日不曾早朝後,蕭元啓以儲君之身份代理國事,一併將朝堂之上的重擔挑了起來。
蕭澤一病,朝堂上的風向急速變化着。兩黨之爭漸露頭角,可是王家卻是害怕的,因爲蕭元豐那不穩定的心思。
越來越多的試探出現在朝堂之上,而後宮也是各自打算着。
沈思容身爲太子妃,要侍奉在左右。先前淑妃一人守着蕭澤,根本無沈思容插足的餘地,而後淑妃在上陽宮守了幾日後便來得少了,對外只道是淑妃憂傷過度,積勞成疾,這般,沈思容纔到了上陽宮來侍奉左右。
“臣媳參見父皇。”
沈思容拜了拜,擡眼見蕭澤枯瘦的手略微動了動,便直接起身步上龍榻,站在龍榻的一邊。蕭澤身邊有幾個宮女太監和留守的太醫,都對她行了禮。沈思容也無心計較這些禮數,只見其中一個端着一碗藥,正是蘭嬤嬤。
“父皇的病情究竟如何?”
沈思容皺眉看着蕭澤愈發深陷的眼窩,他之前的那番精氣,似乎消失得差不多了,驟然像是衰老了好幾年的樣子。她心中不忍,上前一步向太醫問道。
那太醫跪在一旁很是淡然,並無畏懼她之意,口中則是說着什麼偶感風寒,因過度疲勞而導致的脾胃不和,從而發熱。
“不用說那些有的沒的,直說現在父皇如何能退熱便是。”沈思容不悅的看了那太醫一眼,那太醫眼珠子瑟瑟的躲開,垂下頭去不再出聲。
說得頭頭是道,可不是無人診斷出蕭澤的病情嗎?現在說這些是專門糊弄誰?心知這些太醫是不敢對蕭澤用重藥,也難以壓下這突來的病情。爲了保命只好說些相似的病症,用藥上卻只能再三斟酌。
“思容。”
蕭澤輕聲喚道,沈思容在身側一丈的地方站着,對着蕭澤鞠了一躬。蕭澤點了點頭,半睜開的眸間帶着亮光。
似乎感知到了什麼,沈思容讓宮人們都退下。蕭澤皺着眉費力的拍了拍牀榻的邊沿,示意她坐下說話。
沈思容剛剛坐下,卻發現剛剛她身後還站着一個人,此刻正在紗簾後面站着。那不容易讓人發現她的存在,但是她就是站在那裡。
“蘭嬤嬤,你爲何還不退下?”沈思容厲聲問着。
蕭澤偏過頭看了一眼蘭嬤嬤,眼中顯出渾濁的朦朧。蘭嬤嬤低下頭,舉着手裡的藥回道:“太子妃娘娘,這藥皇上還沒有喝下去,所以奴婢實在不敢退下啊。”
這個理由的確找得好,沈思容雖然不悅,但是蕭澤在此還輪不到她說什麼。
“放着吧,你退下。”
蕭澤的聲音沙啞而低沉,氣息也不穩,說完話還猛烈的咳嗽起來。蘭嬤嬤放下藥碗,退出了寢殿。
“父皇,她……”沈思容等她出去,纔開口。那郭廣海在上陽宮外擋駕,不然此時蘭嬤嬤必定不敢這般沒規矩。
蕭澤擺手打斷了她的問話,沈思容也就不再說下去了。雖說這蘭嬤嬤也太不懂規矩了些,但是好歹是上陽宮的人,蕭澤都不怪罪,沈思容也不該說什麼。
屏息一會兒,確定外面確實無人了,蕭澤才撐着坐起來。
“你覺得元啓如何?”蕭澤並不避諱,直言問道。
沈思容卻是一驚,蕭澤這時問她對蕭元啓的看法,其實就是在試探她的忠心了。那兩黨之爭,蕭元啓纔是蕭澤所真心所護。這一點想必淑妃也是清楚的,所以之前才千方百計想要亂了東宮的陣腳。
“殿下很好。”沈思容微笑着回道。
蕭澤銳利的眼光在沈思容的笑顏上上下打量,那如刀刺一般的目光讓沈思容有些承受不住,她繼續說道:“殿下政績斐然,定會是個明君。”
“這是朕第二次和你好好談心吧?”蕭澤嘆了口氣,換了一個話題。沈思容卻不敢掉以輕心。
“是。”
“朕一直都覺得,你會是元啓的好幫手。”
“臣媳惶恐。”
蕭澤見她確實慌張的模樣,笑了幾聲:“你不必緊張,朕今日讓你來不是想試探你。”蕭澤明說開來,沈思容也就放了半顆心。
“臣媳不敢。”
“朕此生最對不起的就是元啓的孃親,可知那皇后之位又是何等的冰涼。呵呵,看着元啓和你,朕就想到了很多年前……咳……咳……”
沈思容在蕭澤背上輕拍着,順了順氣。
“父皇您好好休息吧,把身子養好了,臣媳多的是時間和您談心。”沈思容看出蕭澤有些力不從心。
“這身子朕心裡最清楚。朕今日就是想送你四個字,你好好記着,好好陪在元啓身邊,朕看得出來,他很在乎你。”
蕭澤的最後一句,讓沈思容有一剎那的錯愕,在乎嗎?她不知道。
“臣媳謹遵父皇所託,只是不知父皇要送哪四個字?”
“朕要你記着四個字——‘將心比心’。”蕭澤很是慎重,眉宇間的溝壑也彷彿更加深了幾分。
沈思容口中喃喃的念道將心比心,卻不知道這四個字要如何作解。
“臣媳記住了。”沈思容對上蕭澤期許的眸子,重重的點頭允下。
“淑妃娘娘到。”
淑妃是得了消息過來的,她雖然不覺得沈思容能跟蕭澤說些什麼,但是總歸心裡是不放心的,再一打探,那殿內沒有一個下人伺候,淑妃的火氣便撲哧撲哧的往上竄。她只是覺得她現在必須去瞧瞧。
郭廣海見淑妃來了,也攔不住,只好領着她進來。在離寢殿不遠的地方他便大聲通報,這樣一來更是坐實了淑妃所想。
她推開殿門,沈思容正坐在牀榻邊上,和蕭澤相對着。
“臣妾不知,太子妃和皇上在此私聊,冒昧了……”淑妃好似根本不知沈思容在這裡一般,上前行過禮,略微尷尬的說着。
明上沒有一句過火的話,暗裡卻是在罵沈思容不該和蕭澤獨處。
“見過淑妃娘娘。”沈思容知道此刻解釋無用,也不想解釋什麼。只是行過禮便不再說話,她站起身推到一旁去,將蕭澤塌邊地位置留給了淑妃。
“郭廣海,你送太子妃出去。”
蕭澤對着淑妃,臉色未變,但是眸光黯淡不少,說話時氣力顯得不足。還有着顫抖的尾音,沈思容踏出殿門時還聽見裡面傳出的猛烈咳嗽聲。她心中覺得奇怪,腳下走得更快了些。
回到東宮,蕭元啓還沒回來,今日裡所有的朝政大事都是交給了他,他監國已久,卻還是因爲某些官員的刻意而勞累萬分。
“娘娘。”在上陽宮忙了一早上,回來已經很是疲憊了,寫意忙去給她擺午膳的,奶孃則是緊張不已。
沈思容心裡七上八下的,皇上跟她說的那一番話,竟然有些託付的語義。奶孃見她情緒不大對,往她身後放了一個蜜桔色錦緞繡着桃花紋理的靠墊:“娘娘,不管什麼事情都要放寬心的好。”
“奶孃,我……”沈思容有些欲言又止,方纔她很想靠着奶孃說會話,卻意識到這裡不是曉園。
“娘娘,殿下早上派人過來看過,聽說,殿下今日沒有去勤政殿。”奶孃揣摩着怎麼告訴她蕭元啓也病了的消息。
“哦?”沈思容知道蕭元啓是不會無故不理政事的,除非……除非出了什麼事。
“殿下可在宮裡?”沈思容問道。
寫意正好端着東西進來,奶孃上前給她接了一把:“在呢,娘娘先吃些東西再做打算吧。”
沈思容頷首坐下,奶孃這是想讓她打算打算。她並無什麼胃口,隨意吃了些便往崇文殿去了。
蕭元啓沒有在書房,而是在殿中休息,汪廣榮見了是她也不進去稟報一聲就放行了,想來是蕭元啓交待過的。
揭開門簾,綢帳擋不住牀榻上那有些蕭索的白色身影,沈思容只覺得鼻尖有些酸脹,她放輕了腳步,離牀榻又近了些。屋內的暖爐將她身上的寒氣融了融,她吸了一口氣,鼻腔裡滿是那沉穩而醇厚的龍誕香味兒。
幾日不見,蕭元啓瘦了不少,他的眼下有着濃重的青黑色,一見便知是熬了好幾夜了,下巴也因爲細細的鬍渣泛着濃色。鼻翳隨着呼吸起伏着,想來蕭元啓是累極了吧。否則以他的警惕,又怎麼會連她進來都不知?
見他身上的錦被沒蓋嚴實,沈思容上前來躬下身子給他壓好被角。等到直起身的時候,頭皮卻被拉扯得一痛。
挑起眼眉往下看去,便正好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那眼裡眸光正濃。蕭元啓手中正捏着一縷沈思容未曾挽起的髮絲,看着那柔滑的髮絲在他的指尖繞着,沈思容滿是說不出的心悸。她尷尬的收回還放在蕭元啓身側的手想離牀榻遠些,卻反被蕭元啓握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