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在位時,淑妃專寵。宮中所剩女子竟然不過十人,其中有八人自請出家爲先皇禱告,只剩下一名低位份的才人和淑妃了。
淑太妃一直居於紫瀾宮中不肯搬離,內務的人催過幾次後實在沒有辦法也就只好報了上去。居所不變,可是作爲先皇后妃,在待遇上自然差了不少。紫瀾宮裡一眼望去,樹木稀稀落落的站立着,宮中的金石玉器好似淡薄了光澤,已經不同於先前的華麗,竟然帶着幾分蕭索的氣息。
眼前落下一片綠油油的葉子,根莖的位置有着點點的黑斑,好似映襯着這腐敗之氣的紫瀾宮。
“皇上駕到,貴妃娘娘駕到。”安廣華站在殿門前恭迎着。
沈思容略後一步的跟着蕭元啓,他望着蕭元啓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順利登基後,他也許不能將王家的勢力全部剷除,可是璃王蕭元豐和淑妃是他必須要解決掉的。
所以在蕭元啓今日主動提出要跟她一起來紫瀾宮的時候,沈思容就想通了。他現在不給她後位,想必是想讓王家走一條不得不走的路吧。
腦海中莫名的出現了那個柔弱嬌美的王姝。
“淑太妃可好?”蕭元啓着人關上了殿門,帶着笑意的聲音在殿內盪漾着,落到淑太妃的耳裡。
淑太妃滿目的冷意,眼前這個穿着明黃色龍袍的男人,搶了原本應該屬於她兒子的一切。這一切都是她的孩子的,不該是那個賤人的兒子。
“好,本宮自然很好。”淑太妃從他們進來便一直坐在軟榻上不曾起身,她望着蕭元啓,目光搖擺着傳到沈思容面前。
“呵呵,他不過是給你個貴妃噹噹,豐兒對你一片癡心,你若是幫他,本宮保你爲皇后如何?”
淑太妃口中的幾句話出來,隨即一陣狂笑襲來,蕭元啓面色不變,但是那森冷的寒意還是在無形中散了出來。
這話卻讓沈思容心驚,這分明是想挑離蕭元啓對她的懷疑,淑太妃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一個男子眼中,妻子的貞潔便是最爲注重的,更何況是九五之尊的皇上。想必這樣,王家的機會也就大了很多。
“你以爲你裝瘋,朕就可以放過你?”蕭元啓毫不在意的接過淑太妃的話。
沈思容突然覺得在這個權謀的宮殿裡,她只是個配角。她今日站在這裡唯一的作用不過是作爲一個幌子。
蕭元啓沉着臉,在側身看見發愣的沈思容時,那眸中墨色的寒意稍淡,眼中有着點點的暖。沈思容對他輕輕點了點頭,他才又回過頭去。
“哼,哼,本宮不需要誰的放過。”淑太妃狂亂的嘶吼着。
“淑妃接先皇遺旨。”
蕭元啓從懷中拿出一方錦帕,上面有着點點墨跡透出。他展開淺黃色的錦帕,朗聲讀道:“淑妃王氏,好妒不賢,謀害後宮女子。朕深念舊情,不曾嚴治其罪。卻不想其有蛇蠍之心腸,竟欲謀害太子妃沈思容。後聯合其家族,欲行謀逆之事。朕顧念其良心未泯,今賜子隱居深宮,與青燈爲伴。欽此。”
“哼,你以爲你矯詔將本宮打發去與青燈古佛爲伴就可以安枕無憂?”淑妃癲狂之話還不曾說完。蕭元啓已經一腳踹翻了一旁的紅木四角椅:“王氏,朕可以告訴你,你與西昆藍若郡主勾結已經是事實,若不是看在你服侍父皇多年的份兒上,安上了投敵賣國之名,不僅是你和王家,就連七弟都必死無疑。”
蕭元啓厲聲的質問在淑太妃的腦中嗡嗡作響。
“不,不,不……豐兒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什麼不知道,什麼藍若郡主,那是你們安排好的。是你們……”淑太妃眼中那濃烈的恨意像是寒冰刺骨一般射入沈思容的眼中。
“朕奉勸你,好自爲之,好好的待在宮裡,至於璃王的未來,就看你了……”蕭元啓一番敲打後,留下了那一方錦帕。錦帕上的黑色墨跡刺痛了淑太妃的眼,這便是她愛了一生的男人留給她的最後的賞賜。
沈思容能夠感受到她身上傳來的深切的悲哀。不知有否一天,她也會這般,爲深宮情愛所傷,體無完膚……
淑太妃爲了蕭元豐的安危,退無可退,縱使知道她曾做過什麼,在這一刻,沈思容心中依舊爲她酸楚。
自古皇城無紅顏,紅顏亂兮似秋葉。
兩天後,淑太妃搬至一處冷宮中,解釵卸環只餘青燈相伴。蕭元豐進宮見她卻被拒之宮外,沒有人知道淑太妃究竟是怎麼了,只是從那一日起,那個叱吒後宮的淑妃便成了一抹淡影。
衆人還來不及感嘆,就被另外一個消息給震懾住了。
璃王蕭元豐離開了西京,雲遊天下。上賜號逍遙,離京之日,皇上貴妃親送至城外。
……
淑太妃入冷宮後,蕭元豐便入宮面聖。蕭元啓和他對視着,四雙清水目之間流動着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臣弟,見過皇上。”蕭元豐緩緩的撩開袍衫慢慢跪在地上,短短不過半月,對他來說卻像是過了百年一般。他從未想過要攪入這一池渾水中,卻偏偏身不由己。
蕭元啓看着眼前變化良多的蕭元豐,他的五官間多了內斂,眉宇間多了沉靜。他想起上一次也是這般想見,他將王家的事告訴蕭元豐,讓他明白自己的處境,讓他去避開皇位之爭。卻不想還有變數,這個變數偏偏還是沈思容。
“平身。”
“臣弟請旨離開西京,該是時候四處看看了。”蕭元豐嘴角苦笑着。
“朕也有此意。不過,不是四處看看,而是替朕去做一件事情。”蕭元啓揚眉說道。他要對付的是王家,與蕭元豐無關。不是不曾對他動過殺心,可蕭元啓有更重要的事情讓他去做。
“西昆十二王爺即將啓程,朕讓你便裝跟去西北邊境,如若朕估計不錯,五年之內西北邊境必然有一戰。”
“皇上是讓臣去……”
“是。”
蕭元豐不可置信的看着高位上,桀驁睥睨天下的男子,他竟然將這些交付給他?
“你信我?”他不知情緒如何,只是呆滯的望着那個“敵人”。家族之敵、情愛之敵、皇位之敵。
蕭元啓將他的情緒收入眼底,低下頭想了想復擡起:“朕會派一人助你,若你有二心,莫怪朕。”
冷漠而凜冽的話語好似席捲着西北之間的戰火氣息。一股豪邁之氣在他胸前徜徉着。蕭元豐自幼尚武,卻因爲身份拘於西京,現在有機會去那茫茫草原上馳騁,實乃他平生所願。
“臣,定不辱命。”
他的每一個表情都落在了那重重疊幔之後的沈思容眼裡,她的眼淚鎖不住的流落下來。淑太妃、王家、蕭元豐。無形之間已經被蕭元啓分裂開來互相牽制着,王家和淑太妃是自作自受,可他蕭元豐呢,一股莫名的惋惜愧疚之意讓沈思容的心頭重重的墜下。
“你可想見她一面?”
蕭元啓淡淡的問了一句,沈思容的淚在那一刻好似凝結在了臉頰邊,又好似更加洶涌了。
她能看見蕭元豐眼中的那絲悵然,他終究還是利用她當了一回棋子,蕭元豐那心頭的情也成了一副枷鎖,讓他永遠困在蕭元啓之手。
“對不起。”
柔聲的歉意穿不過那重重疊幔,與輕紗繚繞在一起便消失不見了。
“不了。臣弟有三件事相請。”蕭元豐的眼在幔間滑過,沒有看見躲在其後的沈思容。
“其一,若是王家罪不可赦,還望皇上手下留情,莫殺無辜婦孺。其二,我母妃已經退居冷宮,還望皇上寬恕。其三,好好待她。”
殿內沉默一片,良久,蕭元啓才步下龍椅:“好,朕答應你。”
……
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遠離,沈思容的腰間一緊,清晰的龍誕香將他身上的冷梅清香掩去,果真是陌生的。心頭一陣寒意,讓她不禁往身後的暖意靠近了近。
蕭元啓低下頭,看見她那綴着淚珠的蝶翼,眸色淡去了濃重換上了淺淺的灰色,落在沈思容頸側的氣息也沉重了幾分,好似隱忍着無限的怒氣。
“你這是爲他傷心了嗎?”蕭元啓不悅的加重的手上的力道,薄脣在沈思容落有淚跡的鼻尖落下一吻。
沈思容偏過臉去點了點頭:“是,臣妾傷心了,臣妾傷心的是,臣妾,終究只是一枚棋子,一枚被皇上拿來掣肘璃王的棋子。”
她不忍的搖了搖頭:“臣妾失儀了,這些早在皇上登基之時便是明白的。”
沈思容沒有說的,她還是蕭元啓制衡後的棋子,只是這盤棋,還沒有開始罷了。那是一盤以身家性命相搏的棋,生死難測。
“怪我?”蕭元啓眉心被鈍鈍的割開一道坎。他並非有意,只是……
沈思容嗤笑着答道:“不怪。”
是的,不怪。她早就知道這是一場賭局,以心賭心,以情換情。只是換來的總歸不是純粹。
茫茫白霧夾雜着清晨的溼氣,車駕上的綢簾帶着淺淺的溼潤,蕭元豐轉身之際,沈思容只是輕笑着目送他,一句話不曾說。這是憐惜她的人,她註定辜負卻也不能因此害了他。
璃王一走,朝中頓時平靜下來,而平靜之時,由左右丞相共同上奏,請新皇充盈六宮,以示恩德廣博,增添皇嗣,以保江山之穩固。羣臣隨之複議,上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