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故人 燃文
我的船隊直接渡江,沒在江都多作停留。
又行了將近一天,風勢不利,全靠手工搖櫓,所以耽擱的時間長了。但我們還是在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趕到了潤州。我直接從船上牽下我帶的馬匹。這次我帶了足夠的軍馬出來。我對這一路的危險早有準備。沒了馮嫣兒的魅惑,我的頭腦十分警覺。
不過我把何紫魚留在了船上。讓人對她嚴加看守。她已經再也不是我的昭儀,這個女人這一生就此算是完了。
讓我惱火的是,我居然在阿南眼中看到了羨慕。我把睡得迷糊的她從被窩裡拖出來時,她竟然會戀戀的朝何紫魚艙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知道,她在羨慕何紫魚不用跟我在一起了。
我突然想,如果我把阿南這小東西獨自留在船上,她會幹些什麼?說不定她會想盡一切辦法,毒殺了我的護衛,找個機會逃跑。這小東西在我面前,都只是偶爾很敷衍的裝個恭順,若是離了我的眼,只怕什麼都做得出來。
此時,她的小眼神讓我氣得頭暈。大清早的,這小東西的腦袋裡還在作夢!這種事,她想都不用想,我早已經打定主意,決心纏她一輩子,走到哪裡都要與她寸步不離。有她在,我纔不會誤喝鉤吻,有她在,我纔不會被女□惑。我不管她打的什麼主意,我會掃清一切妨礙我接近她的人或事。包括那枚玉牌和與玉牌有關的一切。
我的護衛把我的馬牽到我面前,我自然仍騎自己的棗騮馬。可阿南的坐騎卻讓我有些發愁。在那整羣軍馬中,我挑了半天,最終也看不出哪匹馬能稍微溫順一點。這都是大肇最強健的馬匹,是我親衛營的良駒,想挑次一點的都不可得。
阿南看出了我的意圖,在一旁小聲說:“皇上不用給我最馴服的坐騎,爹爹曾訓練我騎烈馬。”
我白了一眼身邊這小東西,“朕怕的是你騎了我的好馬逃走!”
我這樣一說,阿南立時窘在了那裡,她沒有否定,只是很尷尬的看着我。
果然,被我說中了心事!
我知道阿南會騎馬,而且還記得,當年阿南與歸命侯是騎馬入洛京的。我也不是怕阿南騎馬摔了,我知道她這把小骨頭經得起摔打。我只是想挑一匹最差的馬給阿南,免得半路上,我一個不注意,這小東西就騎着馬逃了,追都追不上她。這纔是我最最擔心的事。
“你自己挑一匹吧。”我放棄了,“只是你給我記好了!不許你趁亂逃走,你若是敢逃走,我在這南方能做出什麼來,連我自己也不能保證。”我可是在嚴重的警告她。這裡是她熟悉的故土,對她來說,到了這裡,還不是如魚得水?我自從看到昨夜她那一身簡單的裝束,心中便一直彆彆扭扭。
此時天色已經微明,太陽雖未升起,可它的微光已經讓天邊呈現出一片青色的天光。我沒有嚇到阿南。她的眼睛又在一閃一閃了,和東方剛剛躍起的啓明星遙相呼應。我不知她此時心裡在盤算着什麼。
昨天她知道我燒了她的衣服後,再看我時,就一直用一種看怪物般的眼神。對此,我安之若素。
我心裡總記得那城頭之下,穿着露出花子破襖的小小身影。見識過她騙起人來的從容不迫。阿南那些簡裝、勁裝、粗布衣裳,都是我的敵人。阿南穿着它們,萬一我一個不注意,她就會改頭換面,扮演成她想要的角色,一下子消失在人羣之中。
我裝做沒看到阿南那沉悶中帶着點嘲諷的臉色,先行上了馬,又盯着她也爬上了馬背,這才一聲號令,領着一大隊人策馬急行。
我知道,船上那次伏擊不成,第二次伏擊很快會來,而最容易下手的就在這從潤州到金陵的短短一段路上。
我們快騎急進,阿南騎着馬緊緊跟隨在我的身側。我讓我的人,重點把她圍在我身邊。這顯然是從兩方面加以考慮。
可阿南顯然並不知道我的苦心。我斜眼看她,覺得她嘴角的嘲諷更明顯了。不過她的確是無比的鎮定。比我這個曾經多次在戰場上廝殺的男人還要鎮靜。
潤州到金陵,百餘里地,快馬不過一柱香的時間。所以當我們離開碼頭不多遠就遇到伏擊者時,我一點也沒覺得驚訝。
那些人全都穿着黑衣,呼嘯着從路邊的山道上衝下來,數量不過百餘人,他們沒有戰馬,也沒有蒙面,穿着樣式各異的衣衫,看不出頭領。卻又不像是亂民。我只掃了一眼,就覺得這些人身上疑點頗多,可他們手中的鋼刀卻都是貨真價真。
“跟緊我!”我只對阿南說了這一句話。好在此時還是我登基後的第三年。在我的親衛中我還能選出忠心於我的死士。一旦兵器交接,他們能爲我抵擋最猛烈的攻擊。我只要盯緊我身邊的阿南,其它什麼都不用我來分心。我領着大部人馬一口氣衝出了十里,除了用耳朵辨識阿南有沒有跟上來外,我不必分心與人廝殺。我以最快的速度脫身毫不戀戰。相信沒有人真的能阻攔我的行程。
身後的兵器交接之聲漸漸遠去,我微微吐了一口氣,回頭看看阿南,她不僅很輕鬆的一步不落,還居然完全不爲所動。只是雙手緊扣馬繮,勉力趕上我棗騮馬。我心情微微放鬆,很高興我們都能安然無恙。
而對阿南。我不禁心中有些歎服,真看不出,她這麼細細瘦瘦的一個人,卻一點也不嬌弱。甚至比我這男人還要鎮靜從容。是她太強,還是我太弱?這小東西真是人不可貌相,每每總有出乎我預料的表現。
當我在微明的晨光中,看到的前方有滾滾煙塵揚起時,我才意識到,我放鬆的太早了。眼前的煙塵捲起,那是有大隊人馬逼近的表現。難道是剛纔我太樂觀了?
我舉手示意,慢慢勒住了我的馬繮,身後的馬隊連同阿南也都停了下來。我快速的掃視了一遍我身邊的護衛。再看眼前的大路上的煙塵,我估算着,再衝一陣我需要付出的代價。百餘里的的路程,難道要我一直這麼殺過去不成?
我嘆了一口氣,這是我的江山,這是我的大肇,我這個皇帝居然到了寸步難行的地步,有一次伏擊不成,居然還能有第二次。這是一心想要置我於死地了嗎?我若早知如此,哪會再犯今後十年所犯的那些錯誤。我早該來南方整頓我的兵馬。
“阿南等一下小心跟緊我。”這一回我抽出了掛在馬鞍邊的鐵矛,把它緊緊握在手中。只看揚起的煙塵,我也知道,那可不是百餘人小股人馬了。
“皇上勿驚,那是來接我們的人。”身邊的阿南突然開了腔。她閒閒的坐在馬鞍上,一臉輕鬆的模樣,“是謝大人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吃了一驚。
“看馬唄。”阿南微微一笑,“我對皇上說過的,南人馬少。謝大人也不太會騎馬。看那煙塵就知道,這一隊騎手推進的速度極慢,人數雖多,可是比不上皇上鐵軍那風煙滾滾的氣勢。”
這小東西也會適時的拍馬屁,她這樣說,我還是聽了很舒服的。但她明顯有口無心,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一雙眼睛只盯着前方。
她說的很對,那股煙塵推進的速度略微慢了些。
我提着蛇矛立在路中間等着,那股煙塵漸漸近了,還不等我看清來人,對方的人馬就一個個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前面可是我大肇皇帝的尊駕?金陵刺使謝子楠恭迎皇上聖駕。”一個青衫的身影,在離我五丈遠的地方就跌倒在塵埃中施禮。
我先仔細看看跪在塵埃中的一干人,慢慢地把我的蛇矛又放回了鞍旁。“謝大人起來吧。”我說,口氣有些不善,他那下馬時踉蹌的樣子,讓我多少有點輕視了他。我原以爲他是個多麼強悍的人物,可此時見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更何況他來得可真及時!
“謝大人來得好巧,”我的聲音裡大約也沒能藏住我心裡所想,聽起來不是那麼友善,“後面我的衛隊還在潤州那一帶與人廝殺,這也算在謝大人的治下,謝大人快派人去處置。”
謝子楠聽了忙向他的身後揮了揮手,他帶來的人馬趕緊又翻上馬背,分兵一隊前去馳援我的衛隊。
此時太陽剛剛升起,藉着清晨通透的光芒,我仔細打量這個謝子楠。此人相貌清癯,面白有書生氣,留着五綹長髯,穿着青佈道袍。他雖然帶兵而來,可他自己手上卻沒有兵器。反倒是在腰間別了一柄黑鴨翎的羽扇。
這和阿南所描述的強項刺使,可有些不搭。我怎麼看,他都是一付輕巧的世家公子氣,而且是老公子氣。
此人見我沒有叫他起來,倒也並不侷促,反是自己站起身來,大膽的過來牽了我的馬繮,“皇上連夜趕路一定累了。先隨老臣回府衙吧。這路上還是不太安全。”說完竟不由分說牽了我的馬就走。
馬繮在我手裡,我緊緊握着,他哪裡使得上半分力氣。我冷然從旁打量這傢伙,以他的資歷,居然也敢在我面前稱老臣了。不過是人到中年而已,還想倚老賣老不成!
我的手隨意一揚,不輕不重,給了他牽馬的手上一鞭子,“你還忘了一件事吧。”
謝子楠負痛,丟下馬繮,急忙捂着自己發紅的手,看了我一眼。
“還有一個人就在你眼前,你不該向她見禮嗎?”
到了此時,謝子楠才正眼看了一眼阿南。我注意到,他們飛快的交換了一個眼神,還以爲我看不出來。
“金陵刺使謝子楠見過修容娘娘。”謝子楠緊走幾步,走到阿南馬前,也向阿南行了禮。而阿南只回以一個微微的頷首。她端凝的坐在馬背上不動,目光平視,隱隱透着尊嚴氣象。
我心裡咯噔一響,這是南朝的公主回到了自己的家鄉,不是我的修容陪我接受朝臣的禮拜。
只這一個姿態,就足以讓我心中掀起不安的波瀾。
就在此時,謝子楠隊例中,一個黑袍的少年上前一步,先是向我施了一禮,口稱皇上。不等我反應過來,這粉白的少年已經飛快的站起來,跑到阿南的面前,伸手抓住了阿南的馬繮,就當着我的面,仰起頭來,衝着阿南響亮的大叫一聲:“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