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老羊倌奇怪地看着吃了一口手撕羊肉,然後怔在那裡不說話的葉蕭,尤其詭異地他眼睛裡賊亮賊亮的,像極了有淚花在打轉。
“好~好吃。”葉蕭嚼着羊肉,含糊不清地豎起了大拇指,感動啊,離了白日門城,小一個月的時間,他就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他沒弄明白兩天前自家身上是怎麼了,卻弄明白了老羊倌的手撕羊肉怎麼那麼好吃。
精選羊脖子上的活肉,水煮得恰到好處,細膩又有彈牙,不幹不柴有潤的感覺,大口吞嚥也沒有問題,濃香一陣陣地往上涌,怎麼吃也不夠。
“好吃就多吃點。”老羊倌是撕着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顧盼自雄地對着旁邊的人屠子何孟嘗眨眼睛炫耀。
要不是那天親口聽孫大娘還有劉華捕頭說過這老漢的底細,葉蕭如何也不能將他跟當世第一仵作鬼手佛心聯繫在一起。
“要是他沒有一邊撕羊肉一邊嘮叨怎麼驗屍就好了……”葉蕭暗暗嘆了一口氣,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已經學會了什麼叫做“巨人觀”,什麼叫做“屍臘”,投繯自盡和他人勒死的區別,生前燒死死後焚屍又是如何分辨……“太倒胃口了。”可憐小道士本來準備再多吃兩份手撕羊肉補補身子的,不得不悻悻然地打消了主意,不然晚飯也別想吃了,不夠吐的。
他是興致缺缺,老羊倌卻是亢奮得不行。
在這遺人村,逮住一個對他手撕羊肉沒有吃膩味得想吐,還能顯擺顯擺驗屍經的人容易嗎?
“小道士,別跟那撕羊跟撕人沒區別的混了,來來來,到你何叔這裡,剛殺的大黑狗,回去拾掇拾掇,香肉滾一滾,神仙站不穩。”人屠子何孟嘗積極地招呼着,說實話,葉蕭很心動來着,只是邁不動不住,腳下大黑狗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叼着他的褲腿不放,愣是不讓他靠近人屠子一步。
“汪汪汪~~”看到葉蕭打消了主意,大黑才放開嘴,衝着人屠子吠了幾聲,換了對方一瞪眼,它立刻四條腿全軟了,縮到葉蕭後面抖得跟什麼似的。
“人家就是專門屠狗的,你衝他齜牙不是送菜嘛。”“還有,幹嘛不讓我吃狗肉?”葉蕭有些心疼新道袍這纔沒敢邁步子,瞪着大黑說道。
……你要是吃狗肉上癮了,回頭看上偶的肉怎麼辦?要防範於未然啊汪~大黑的話落到小道士耳中,就是汪汪汪的狗吠罷了,諦聽符的效果早在他一口鮮血噴出去,仰天便倒的時候就沒了效果。
“話說,我要不要那麼倒黴啊,難道真讓老頭子蒙對了?”葉蕭想起那天的事就鬱悶,嘴巴里面似乎還有當時殘留的腥甜血腥味道。
“他說什麼人的人品都是固定的,難道不是醉話嗎?前面運氣太好,現在就得倒黴回來?”小道士很想不信來着,只是聯繫一下自己經歷,似乎真是這麼一回事。
嘆口氣,他衝着戀戀不捨的老羊倌和人屠子擺了擺手,帶着大黑繼續在遺人村裡面晃悠。
葉蕭腳下不快,腦子裡念頭轉得可快。
“遊前輩說我這情況一百年都遇不到一次,人家是否極泰來,我這是泰極否來,就是運氣太旺除了鴻運當頭外,板磚也當頭給砸的。”“他是怎麼說的來着……”葉蕭回憶起他醒來後遊某人的說辭。
“小道士,你讓我怎麼說呢,你的情況跟一個打了四十年光棍好不容易娶上了媳婦的人第一次洞房差不多。”“怎麼說?”“本來就是急吼吼三兩下的事,結果媳婦兒太給力,奮戰了一宿,然後得了馬上風,直接可以拉去義莊的意思。”“……不懂。”遊某人嘆口氣,詳細解釋了一遍。
其實說來也沒太複雜,無非是葉蕭原本身上就有傷,只是被藥物給壓住了,本來回頭遊某人熬個藥灌下去就好的事。
偏偏葉蕭跟老光棍出門撿到了媳婦兒一樣,運氣實在是太好,先是得了天雷道體易筋洗髓,再沐浴萬年石鐘乳將雷雷霆之力鎖入骨髓,於是乎原本的傷勢跟雷霆之力糾葛在一起本就麻煩,再這麼一鎖,跟馬上風區別也不大了。
“得想個辦法,將糾纏入你五臟六腑,骨髓道力裡面的傷勢拔出來,逼出來不可。”“你還在這裡幹什麼?晃盪去吧,等遊某想好了辦法自會叫你。”於是葉蕭就被哄了出來,在迪迪又被鐵匠拎走後,他百無聊賴地帶着大黑在遺人村逛了兩天。
要不是那天忽然噴血就倒,葉蕭完全察覺不到身體裡有什麼問題,再加上有遊某人這等國手再替他傷腦筋,小道士索性就真的放開心思閒逛了起來。
一來二去,反而跟寂寞得一塌糊塗的遺人村民們混了個爛熟,稀奇古怪的東西不說學,至少聽了一肚子。
葉蕭哼着“沒心沒肺的小道士”,身後帶着一條大黑狗,真就沒心沒肺地閒逛着,準備去鐵匠鋪那裡看看迪迪又被折騰成什麼樣子了。
“嘿,小道士,來,吃吃你叔的肉包子。”米肉廚子不羨羊在熱情地招呼着。
“什麼肉?”葉蕭無比警惕。
自從得知所謂“米肉”,就是吃米長大東西的肉後,他就不敢亂吃這位的東西,天知道做人肉包子惡名遠揚的傢伙會不會技癢重操舊業,沒聽人名字就叫做“不羨羊”嘛,吃了人肉就不羨慕羊肉了……“羊肉,妥妥的羊肉。”“哦,那來兩個。”嘴巴里叼着包子,走不上幾步,葉蕭又被絕命更夫更不二給逮住了。
天知道在這個不需要人打更的遺人村,這位當年行走在黑夜中除暴安良的打更人是怎麼過活的。
“那啥,小道士,我要給苗癡情的條子,你帶過去了沒有?”“帶了帶了。”“然後呢?”“我就被蟲子給趕出來……”葉蕭想到苗癡情看了所謂“條子”杏眼一瞪,滿屋子的蜘蛛、蟑螂往外涌的樣子,頓時就覺得嘴巴里的包子咽不下去了。
“哎,這樣啊,那我還有……”一聽還有葉蕭臉都嚇白了,再去送一次“情書”能給餵了蟲子,他連忙一指更不二身後喊了一聲“蟲娘子”,等更不二一臉花癡樣子扭頭時候,拔腿就跑。
“他們把我遛彎兒的路線都摸熟了嗎?”葉蕭好不容易來到鐵匠鋪外,汗都下來了。一路上他幾乎跟遺人村所有人都打了個照面,在無數戀戀不捨的目光當中落荒而逃。
“汪~”大黑捱了他一腳後,衝着鐵匠鋪裡吼了一嗓子。
葉蕭現在連鐵匠鋪子都不太敢邁進去了,他還記得昨天他大大咧咧地進去看迪迪,結果讓碎顱教頭逮住狠狠操練了一番,還聽了一肚子“男人的肌肉就是女人的胸脯”之類歪理邪說。
“嘭”地一下,鐵匠鋪大門一開,迪迪披着皮褂子,逃命一樣地衝出來,滾滾熱氣隔着十餘步距離撲出來,葉蕭都有臉都要被烤熟成爲豬頭肉的感覺。
迪迪靠近到三步距離,葉蕭臉色大變,捂着鼻子連連倒退。
牛魔人身上的汗臭味蚊子都能薰死一羣。
大黑鼻子多好使,原本還搖着尾巴想要迎接一下,結果兩眼一翻,乾脆地暈了過去,還口吐白沫一抽一抽地。
“哥~”迪迪委屈地聞了聞自家腋下,疑惑道:“沒味道啊。”……你鼻子壞掉了。
葉蕭捂着鼻子,剛準備哄迪迪去洗個澡再出現在他面前,便見鐵匠拎着碎顱錘從鐵匠鋪裡出來。
“師父……”迪迪連忙行禮,擠出憨厚地笑,龐大身軀就要往葉蕭身後縮,也不想想兩人的體型差距縮得了嗎?
鐵匠衝着他冷哼一聲,轉而對葉蕭道:“小道士,去藥廬吧,姓遊的想到辦法了。”“至於你牛犢子……”他嚴厲地瞪了迪迪一眼,喝道:“速去速回,某家還要再好生操練操練你。”話音落下,鐵匠又恢復了寡言少語的樣子,比迪迪還要高壯的身軀彎着腰,重新回到了鐵匠鋪。
一直到目光被鐵匠鋪的門給擋住,迪迪才拍着高聳胸肌,一臉劫後餘生的樣子。
“總算想出辦法了。”葉蕭露出笑容,也不嫌迪迪臭了,兩人一狗興沖沖地就往藥廬方向去。
有夕陽西沉,昏黃的光一直追逐着他們的背影,橫穿了整個遺人村。
當葉蕭趕到藥廬的時候,燃燒了一日的太陽不得不黯淡了所有光輝,再是掙扎再是不甘願,還是不得不掉落了地平線,歸於沉寂。
在晚照下奔跑了一路的小道士,莫名地感到了一種奇異的感覺,站在藥廬前回望了一眼,見天色暗下,如一張巨大的口,在一點一點地吞嚥下了整個遺人村。
毫無理由地,葉蕭忽然有了一種心慌的感覺,莫名其妙,又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