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在作死吧?”“一定是吧?”葉蕭一邊自嘲着,一邊剋制不住地緩緩從神龍道書中抽出了一張符籙。
符籙上符文鮮紅得詭異,符紙入水而溼,上面的符文反而愈發地鮮豔,絲毫不受水中影響。
——諦聽符!
“老頭子說過好奇心會害死貓,我覺得害死個把人應該也問題不大。”葉蕭的目光透過厚厚的淚海,勉強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無限深地方,雙臂環抱着身軀。
之脆弱,之孤獨,之寂寞,之傷悲……無論如何,無法將其與吞噬日月精華,仰天咆哮震天動地的恐怖存在聯繫在一起。
這種反差在葉蕭的心裡面化作一個小鉤子,時不時地就鉤一下他,心癢難耐。
“我要是把諦聽符用在巨猿本體上,那活該我變白癡,不過……”小道士看着周遭涌動着冰藍淚海,衝動怎麼都壓不住。
“……或許可以試試這個。”他緩緩伸出手來,去觸摸周遭無處不在的冰藍淚水。它們如有着自己生命一般,將小道士的手包裹着,又離散開來。
聚散之間,葉蕭神情恍惚了一下,似乎有濃濃的不捨得,潸然的淚下悲慼,如潮水般一波波地涌上來。
“居高臨下方有諦聽之能。”“草木有本心,蟲豸亦有靈,它們可以,這些由巨猿淚水匯成的淚海,行不行呢?”“我想試試。”葉蕭自嘲地笑笑,先假定淚海有靈性,再將諦聽符用在沒有生命的存在上,怎麼看怎麼都是白費功夫。
連流出來的淚水匯成的海洋都有着生命、靈性、記憶,那麼那頭巨猿又得是什麼存在才行?
退一萬步講,普通神獸都未必夠吧?
“管他的,大不了浪費一張符籙。”“一片淚海,不至於把我變成白癡吧?”葉蕭給自己鼓勁兒,爲了安全起見還給自身重新疊加上了一層“水下呼吸”符籙,這才鄭重地激發諦聽符。
體內道力如決堤之水,在澎湃地涌動着,葉蕭無法讓它停下,但就像是一個人無法阻止洪水決堤,可從裡面舀一臉盆水卻問題不大。
一縷纖細如發的道力在葉蕭小心地調動下,自右臂涌入了諦聽符中。
換在片刻之前,這點道力只夠給諦聽符這種通天法級別的符籙撓撓癢,想激活純屬做夢。
現在則不同了。
在一縷道力順着葉蕭的手進入諦聽符中後,他彷彿就額外長出了心眼,順着道力“看”到了諦聽符內部玄奧符籙。
“就是這個。”葉蕭有一種四兩撥千斤般的輕描淡寫,指尖一挑,諦聽符上符文皆亮,有白光在一片冰藍當中迸發了出來,照徹了周遭方圓數尺。
諦聽符脫手浮起,懸浮在葉蕭面前三尺的地方,就此不動。
照亮周遭的白光在蔓延,數尺方圓到數丈,數十丈,猶如將墨水傾倒入一泓清泉般的瀰漫開來。
“不對,這不是諦聽符照亮的,而是……”葉蕭先是一驚,再是一喜。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個冰藍淚海都被白光照徹。
“冰藍淚海是一個整體,正在被諦聽符的力量侵染。”“每一滴淚水裡面都有一絲情緒,一縷記憶,一點執念,單個微不足道,匯聚在一起後便產生了靈性。”“萬物有靈,果然不是說說而已。”葉蕭本能地想向下看,想去看看那頭蜷縮着的孤獨身影,震驚於巨猿只憑着淚水就能衍化出靈性的恐怖力量。
他是看過去了,入眼卻是一片徹徹底底的冰藍。
小道士面前,冰藍淚海一改平靜涌動,毫無徵兆地捲起大浪,一下將其拍入,捲走。
“啊啊啊~~”葉蕭本能地驚呼出聲,旋即發覺不對了。
天池、淚海,以及體內正在發生着蛻變盡,盡數彷彿不存在一般,他自身也不存在了,而是一種第三視角般在空中俯瞰而下。
一幕幕景象,如同淚海在呢喃,在葉蕭的眼皮底下飛快地閃過:……一頭小猴子,渾身漆黑的濃密毛髮,不知父母沒有來歷,胳膊下面天生肉膜連在腋下。
它不會爬樹,一上去就摔下來。
它不會給其他猴子撓癢癢抓蝨子。
它消化不了果子,最愛吃小魚小蝦。
猴羣裡面,猴王打它,其他猴子不喜歡跟它玩耍,但這是小猴子的第一個家,第一個羣親人。
如果可以,它願意一輩子都這樣,一次次地從樹上摔下來,努力吃着消化不了的果子,隔着遠遠羨慕地看其他猴子玩耍……有一日,新猴王上位,小猴子被打得鼻青臉腫,被鄙視長得醜陋,趕出了猴羣。
那一天開始,它沒有了家,也沒有了親人,每天獨自泡在水裡面哭泣,孤獨地逮着小魚小蝦果腹。
……葉蕭忽然覺得身子一沉,小猴子身上好像有一個漩渦,直接將他吸了進去。
……“嗚嗚~”小猴子泡在水裡面,頭頂是明月當空,它就露出一個腦袋來,嗚嗚地哭泣。
它願意讓出最舒適的泉水,最好吃的魚蝦,就想回到猴羣裡,任何一個猴羣裡,只要讓它遠遠地看着大家玩耍就好了。
突然,明月被擋住,一個龐大的陰影籠罩下來,溫和的聲音響起:“小猴子,你也一個人?”小猴子擡頭,它還沒看到聲音的主人,有一隻溫暖寬厚的手就撫摸在它的頭上,聲音再次響起:“以後就跟着我吧。”沒有問願意不願意,淡淡的語氣裡面有不容違逆的霸氣。
……江河決堤,怒流裹挾着泥沙改道,任憑前方是陣列森嚴的軍隊,還是法術縱橫的法師,甲冑錚亮的戰士,亦或是符籙在手的道士,盡數一衝而潰。
洪水中一道洪峰拱起,小猴子長成了大猴子,咆哮中江河逆流,水勢滔天。
……大海上,烏雲蓋頂,滾滾的大浪從天邊一路席捲而來,浪頭最高處十倍於岸邊城牆,磅礴而下。
一艘艘戰艦被打沉,無數的甲士在波濤中沉浮,巨猿一步步地踏着海浪從大海中走出來,最大的戰艦在它掌中如玩具般隨意拋擲。
“奧姆~~”一雙怒吼,天崩地裂般的威勢,大浪一拍而下,城牆崩塌,盡成澤國。
……“奧姆~奧姆~奧姆~”葉蕭耳中盡是巨猿聲聲,時而激昂,時而低沉,縱橫江河,板蕩怒海,眼前有時候是一個黑袍人肩上蹲着一頭小猴子,尾巴一卷一卷;有時候是一頭暴猿的頭頂上,一個黑袍人負手而立,俯瞰天下。
突然——天旋地轉,一切都變了。
黑袍人不見,只有巨猿在仰天咆哮,什麼江河,什麼怒海全都隱去,只有孤寂的天池,寂寞的巨猿,一如當年露出一個小腦袋對月孤單淚流的小猴子。
“奧姆!奧姆!”聲聲呼喚當中,葉蕭猛地聽懂了。
在最深的黑暗裡,巨猿灑落冰藍淚水,聲聲呼喚:“主人,你去哪裡了?”“主人,你不要奧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