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嗎?”葉蕭怔怔出神地看着水天一色的鮮紅時候,一個熟悉的,略帶着點沙啞充滿磁性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
“明月?”葉蕭豁然回頭,果然看到明月一襲道袍,俏立在他身後。
更遠一點的地方,八個持長弓、戰刀、法杖的護衛遙遙站着,保持在一個既能應變拱衛,又不會聽到這邊談話的距離。
跟他們相比,迪迪等人耳朵恨不得豎起來,臉上全寫着兩個字:左邊“好”,右邊“奇”。
“好看,瑰麗,壯麗。”葉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過……看着看着就覺得瘮得慌,不要問我爲什麼。”“我也不喜歡。”明月微微一笑,略上前半步,與葉蕭並肩而立。
兩人高矮相差不多,體型近似,披散在身後的烏黑頭髮也類似,加之一樣的道袍,乍一看還真容易混淆。
在葉蕭打量她的時候,明月雙手按在扶欄上,額前留海爲海風吹得拂起,露出光潔的額頭來,她伸手捋了捋,再往前方一望無際的大海一指,道:“不管是高山也好,大海也好,它們都太遼闊,太廣大,而且恆久不變,看多了總覺得很寂寞。”說到“寂寞”兩個字,明月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恍惚間,葉蕭似乎看到月圓當空徒自寂寥,一個少女蜷縮着身子沐浴在清冷的月華里。
“我更喜歡這個。”明月轉過身,嫣然一笑,攤開的手掌比劃了一個大圈子,將水門之下海門喧囂,盡數圈進了一個大圓裡。
“熱熱鬧鬧,開開心心。”“或許不富裕,但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團團圓圓,美美滿滿。”她臉上的羨慕與真心地喜歡,猶如在發着光,跟近在咫尺隱約能感覺到的吐氣如蘭呼吸一樣真實。
“是吧。”葉蕭隱約能猜到明月想說什麼了,本能地不想接這個口,假作沒有聽懂一般,轉而道:“鮮紅着錦,烈火烹油,海門城真是我見過最繁華的地方。”葉蕭站在水門上往下方河岸兩側眺望,黑壓壓全是人頭,扔一個石頭下去能有幾十個人朝天吐口水的,真真的熱鬧繁華。
明月蹙了一下眉頭,不知道是爲葉蕭的裝傻,還是爲“鮮活着錦,烈火烹油”八個字裡隱含着的不祥。
她頓了頓,用誠懇的目光與葉蕭對視,道:“葉蕭,比奇王國,瑪法大陸,有一座座跟海門城一樣的城市,它們或許沒有這裡繁華,但一樣生活着很多普普通通的人,過着幸福美滿的日子。
原本,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可是那天的赤月降臨卻告訴我們,這一切很可能馬上就要毀去,變成斷壁殘垣一片。”明月伸出手來,抓住葉蕭的胳膊,手上跟語氣一樣的用力,道:“葉蕭,加上我們吧,我們一起團結所有的力量,從來就沒有救世主,只能靠着千千萬萬我們這樣的人,守護着這些美好。”在她美目的逼視下,在更近的距離直撲臉上的呼吸裡,葉蕭下意識地側過了頭。
一息,兩息,三息。
三個呼吸的時間過去了。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葉蕭有過動搖,有那麼一瞬間想反握住明月的手,慨然答應下來。
他能分辨出來,明月說的每一句話的確是發自內心,她是真的這麼想,這麼認定,並且爲之付出努力。
就在衝動涌出的同時,兩三天前的一幕,如被狂風吹來的落葉,一下子闖入了他的腦海裡。
那是明月站在高臺上,慷慨激昂地演講,伸手延請的誠懇,以及,臺下被煽動的民衆在山呼海嘯地贊同。
哪怕,他們未必真的聽得懂,真的認同,卻有狂熱如火在燃燒燎原。
不知爲什麼,葉蕭一想到那一幕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猛地清醒了過來,嘆息一聲,搖頭道:“明月,你說的或許有的道理,但,那是你的道理,你的主張。”“我只相信我親眼看到的,我自己的判斷。”說話間,葉蕭一隻手按在了明月抓住他的手背上,緩緩地將那隻手拿了下來。
“或許有一天,我會贊同你,那麼,我自然會跟你站在一起。
不過,那隻會是我真的贊同,而不是被你說服,爲你煽動。”一如葉蕭能聽出明月的誠懇,明月也能聽出他的堅定來。
她稍稍退後半步,遺憾地道:“葉蕭,那我們比奇城再見吧,相信我們會並肩作戰的。”“戰的是誰?沙巴克城主代表的城主派,或者稱之爲:神龍派嗎?”葉蕭只是在心裡面想一想,並沒有問出聲來,脫口問出的是:“你要走了?”“嗯。”明月昂着頭,任憑海風拂面,道:“這趟出來得夠久了,我要回比奇城去了,與我的戰友們並肩作戰。”“等到海門大潮結束的。”明月的眼睛彎彎如月牙地一笑,沒有再糾纏下去,靜靜地不再說話,在一側扶欄等待着大潮的到來。
海門大潮的前浪,不知不覺間已經涌入了海門城,水位在不住地升高,一聲聲歡呼四面八方響起。
“隆~”“隆隆~”“隆隆隆~”其聲隆隆,如悶雷滾滾,愈演愈烈,排山倒海而來。
繼而,天邊有一道水線,裹挾着磅礴氣勢,不住地攀高,不住地靠近。
“轟!”第一波浪潮撲向了海門城,爲兩岸所阻,堆出了數十丈高的,捲起千堆雪,澎湃着、咆哮着、嘶吼着,一拍而落。
“嘭!~”整個海門城,太半成了落湯雞,不知有多少魚兒被拍到了岸上,引起一陣陣驚喜歡呼。
第二波,第三波……一浪更比一浪高。
前奏堪堪過去,溼潤的水汽瀰漫着海門城,萬衆期待之下,海門大潮的**部分即將到來。
在一片朦朦中,葉蕭看到夕陽彷彿也被大潮拍打得搖搖欲墜,大半已經沒入了海平面。
從落日墜落處,最大的一波浪潮拔出海面,如隔絕着天涯海角的水牆,又像是長身而起的水巨人大張着雙臂撲來。
“咦?”葉蕭瞳孔驟縮,他看到在有一個個小黑點,在滔天巨浪裡若隱若現。
“是船!”“怎麼會有船?”此起彼伏的歡呼聲,驚歎聲,沸騰着海門城,葉蕭的心卻一下靜了下來,沉了下去。
潮來了。
船來了。
海,更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