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蒼頭老海賊欲言又止。
他想說，從戴上那頂皇冠開始，小結巴就是女帝，不能再上岸一步。
連擁有了帝王的海賊們，同樣不能登陸，片板不得上岸。
這是山海主說的。
山海主銷聲匿跡多少年，即便是現在的蒼頭老海賊，當年亦不過是一個小嘍羅，只能遠遠地看着那個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身影。
可是，那又怎樣？
那是山海主說的。
這就夠了。
在場的老人，中年人，年輕人，沒有人會違背山海主的命令。
這是他們的榮光。
蒼頭老海賊忍住了，將這個代表着殘忍的話吞嚥了下去，用憐惜的目光望着小結巴。
他不想去血淋淋地揭開現實的瘡疤，已經是女帝的小結巴，不能上岸，甚至不能進入海門城範圍內的碧蘿河，又能對意中人說什麼呢？
她什麼也說不了。
小結巴用力地搖頭，認真地道：“我有話要說。”“等我說完，我們……再出發。”說着，她便不再理會落後半步的蒼頭老海賊，忘記了身後肅立着的衆人，無視了下方一艘艘戰艦上歡呼勝利的手下，再次將白生生的小手探了出去。
這回不是一隻，而是兩隻手一起伸出去，虛抓住了一縷海風捧到口邊，低聲道：“你們會把我的話送到葉蕭哥哥耳中的，對吧？”“一定會的吧。”她白皙的臉上浮起殷紅，像是被海風吹的，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害羞的事情。
小結巴將雙手捧在口邊，搭成了一個小喇叭，渾然忘記了周圍有很多很多的人，大聲地叫道：“葉~葉~葉蕭~哥~哥哥……”小結巴的臉愈發地紅了。
這是氣的，給自家快氣哭了。
與葉蕭分開過後，小結巴都忘記自家有多久沒有結結巴巴了。
她跺腳嬌嗔，鬱悶無比，樓船上下，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絕倒。
天知道他們原本還在期待着女帝說出什麼鼓舞人心的話來，或是驚世駭俗的宣言，誰知道憋了半天就冒出這麼一句磕磕絆絆來，這個落差與衝擊力簡直堪比碧蘿河上不久前驀然竄起的烈焰。
“還好我早有準備。”“不然丟死個人了。”小結巴紅撲撲着小臉，探手入懷裡取出一個小小荷包，裡三層外三層地打開，現出了珍惜藏好了很久很久，從白日門城開始一直帶在身邊的符籙。
符籙上筆畫生澀，符文佈局亦不精美，流轉其間的道力亦有些磕磕絆絆，明顯是出自新手手筆。
它叫什麼來着？
小結巴完全不需要用力，稍稍一想，一個羞死人了的名字就從記憶中浮現了出來——小結巴的用胸說話符。
只是想到這個名字，小結巴彷彿就能看到一個小道士沒心沒肺，嬉皮笑臉的模樣。
那個時候的小道士，與水門上死戰不退，碧蘿河底拼死搏殺的葉蕭，儼然是兩個人了。
小結巴想到這裡，有些心疼，有些難受，深吸了一口氣，點燃了符籙。
她心裡想着：“沒關係的，還是一樣的，至少在小結巴眼裡的小道士，小道士眼裡的小結巴，永遠都是一樣樣的。”“彼此都是原本的模樣。”符籙的靈光，伴隨着小結巴的自言自語，如水波般地覆蓋到她的身上。
水光瀲灩，遊走着，最後全都凝於小結巴鼓囊囊的胸上。
她雙手喇叭狀捧在口邊，上半身前傾出去，前傾得幾乎就要翻過船舷掉了下去。
清亮無比，流暢無比，再沒有半點結巴磕絆的聲音響起：“葉蕭哥哥，我有話要跟你說哦。”“你聽好了。”小結巴臉上脹得通紅通紅的，像是煮熟的螃蟹，羞澀到全身的血都匯聚到了臉龐上，鮮紅欲滴。
“小結巴~喜歡~小道士。”“我~喜歡~你！”小結巴的聲音亮堂堂的，脆生生的，明豔豔的，摻雜入每一縷在海面上吹拂着的風，向着海門城方向不斷地吹拂過去。
風兒好像記住了它們對小結巴的承諾，努力地要將這些話一個字不漏地傳入葉蕭的耳中。
撲騰~撲騰~~海賊艦隊裡，不知道多少人摔了大馬趴，臉上都是傷心、失落、不敢置信之色。
他們的女帝，他們的女神，竟然對着別人……表白了。
與他們的傷心欲絕相對的是，小結巴笑了，笑得很開心，好像朝陽經過了漫長夜的掙扎，終於躍出了海面。
“好了，我要說的話說完了。
我們走吧！”小結巴一揮手，神清氣爽地命令道。
在她身後，一羣白髮蒼蒼的老海賊一個個滿臉便秘神色，內心之複雜，無法言說。
“諾！”海賊艦隊上下，女帝的命令傳遍，轟然應諾聲中，船帆一面面地升起，鐵錨一坨坨地破水而出，船頭在調轉，風帆兜滿了風。
小結巴站在船頭，看着浪花飛濺，船速一節節地提升，笑容不改，用力地一揮平底鍋：“我會回來的。
葉蕭哥哥，你要等我哦。”漸漸地，熱鬧了許久許久的海門城外，終於歸回了平靜。
除卻破碎的木板，撕裂的船帆，以及被碧蘿河推出來的各種雜物在漂浮外，一片安詳與寧靜。
女帝帶着天然的使命，不得不剋制住心中的念頭，揚帆出海，只有迴盪的脆生生聲音，戀戀不捨的目光，在逆着碧蘿河深入了海門城。
“嗯~！”葉蕭在昏迷當中，突兀地悶哼了一聲，上半身顫動着，好像要翻身而起。
浮出水面開始，他就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好像被關入了無邊的黑暗裡，掙脫不出來。
即便是如何，葉蕭依稀還是能感覺到外面的動靜，比如迪迪撈他出水時候用力得險些沒勒斷他的腰；再比如頭枕在柔軟大腿上，臉上一滴滴地溼潤，好像天上在下雨……突然地，葉蕭感覺到了一個目光，彷彿是無比重要的人，在深深地凝望着他。
那是屬於告別的凝望。
於是他醒了。
“我……我在……”葉蕭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裡外三層，三女圍成一圈子，迪迪只能在外面踮腳尖。
所有人臉上全是狂喜與擔憂摻雜，擔憂未去，狂喜未滿，像是生生地將一張臉分成了兩種神情。
畢竟，葉蕭甦醒得太突然了，迪迪他們一直有不敢說出口的擔憂，怕他會就這麼一直昏迷下去，再也不能醒來。
葉蕭本能地脫口想問“我在哪裡”，話到口邊，又消散於乾裂的嘴脣。
不是他認出了鳴珂號，而是葉蕭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熟悉的，在離開白日門城後，就一次次倔強地出現在他夢中的聲音：“小結巴~喜歡~小道士。”“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