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輕輕的將婦人放好,雙手一分,長劍綻放出刺目的光芒。他緊緊的盯着紅錚大將,淡然道:“月影族冷子瞻,領教魔教紅猙大將手段!”老兵撇撇嘴不屑的說道:“沒想到這裡居然是傳說中月影族的地盤,不過你們月影族的名頭也嚇不住我。現在,你可以去死了!”“殺!”中年人一聲大喝,身軀帶出一道淡淡的影子,劍光如虹,劈頭蓋臉的朝紅錚大將劈了下去。
“螳臂擋車。”老兵仰天咆哮,一刀揮出,激起陰風鬼嘯,奪人心魄!
破釜沉舟一般的氣勢,豁然而出。
中年人悶哼一聲,長劍錚的一聲斷成兩截,沒入黑霧當中。
頓時間,他的眼前昏暗,那血甲巨人的身影都模糊了起來。
但是就在此時,他的耳邊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不要。”一個白影撲了過來。
晨曦?
失去了自己的法劍太陰符咒引導,在這黑霧中他怎麼能看得清楚?怎麼能找到這邊方向?
一瞬間,中年人又驚又喜。
葉蕭被怒火幾乎點燃了。
他血液此刻都在沸騰,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身體中涌動,行走於他從沒注意過的脈絡,在這一刻,本來昏暗的視野,驟然亮了起來!
他看到了,這具身軀的母親生死不知,而父親危在旦夕。
他來不及思索,怒吼着便衝了上去,他想要撕碎老兵!
“快走,回夜嵐。”中年人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響。
“不!”葉蕭紅了眼睛。
“走!活着纔有機會給我們報仇!”中年人的身軀一陣膨脹,突然分成四道幻影,三個身影攻向紅錚大將,剩下的一個,卻是無聲無息的貼近葉蕭,將他的身軀遠遠的拋開,隱沒在黑霧當中,並消逝葉蕭的身體中,留下最後的意願:“無論是你是不是我們的孩子,都請好好的活着”紅錚大將騎在馬上,他那巨大的三尖兩刃刀凌空蕩起一片黑漆漆的光芒,居高臨下,將中年人幻化出的三道身影一刀劈成了六片。
六片身影,在一片黑光中炸開成了無數的碎片。
中年人,婦人,兩人的魂魄,栩栩如生,被吸入那黑色小旗當中此刻,兩人的表情沒有悲慼。
中年人似乎還在喃喃的對着婦人說些什麼——同生死。
“這是哪兒?”呻吟着,葉蕭睜開眼睛,眼前卻是一片朦朦朧朧,什麼都看不清楚。渾身上下,疼痛如潮涌來,口中發出的語聲粘在嗓子眼上,幾乎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
“啊,晨曦,你終於醒了!”一聲充滿喜悅的歡呼,似遠似近,清脆而熟悉。
葉蕭忍着劇痛,勉力的坐了起來,眼中的霧影,微微的淡薄了些,一張清麗的臉面若隱若現。
葉蕭記得,她是月華,是族長的女兒。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裡?我這是在哪?
腦海中,自身記憶,原來身軀主人的記憶,都漸復,心中突如刀割,刺痛心肺。
與這心痛相比,身上的痛苦,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那對中年夫妻,爲了保護他,都死去了。
雖然,他們保護的,並不是他們真正的兒子。
一股無法壓抑的悲憤,從葉蕭的肺腑中奔涌而出,葉蕭忍不住放聲悲號。
少女一驚,纖手一抖,玉碗跌落在地,藥湯飛濺灑的到處都是,眼見不能用了。
但現在不是惋惜這碗雪魄湯的時候,她凝望着這個清秀的少年,聽着他狂聲悲呼,就如同一匹被逐出羣的雪狼,在夜嵐峰頭對月而嚎,這樣的悲慼,深入骨髓。
“晨曦,對此,我也很難過”少女感同身受,秋水明波的眸中,有淚光晶瑩。
這具身軀原來的主人叫葉晨曦,是月影族人。
族中長老說,他們月影族是上古風神窮奇的後代,他隱世而居,因山中歲月寂寞,便用自己的羽翼造爲族人,自名月影。葉蕭們月影族人生性清冷孤絕,藏蹤匿跡,鬼神不懼,離光大戰後,一直在這后土境極北之夜嵐峰遺世獨居。
不過,葉蕭現在,已經算不得是夜嵐峰的人了。
因爲,他們一家人,已經被逐出月影。
這一切,都是因爲葉蕭的緣故。
正是因爲葉蕭的錯誤,他敬愛的父親,最慈愛的母親,他們都被迫離開這夜嵐峰,離開這千百年來族人時代生存居住的故土,遠走他鄉,纔會遭遇到那可惡的魔族大將,埋骨他鄉。
想到此,葉蕭心如刀絞。
這具身軀原來的主人究竟做錯了什麼?是因爲他喜歡月華?影響了族老們聯姻幽華的計劃?還是因爲他偷闖過祭壇,差點打破界石殘片?
如果說,這些都罪無可恕的話,那也只是他一個人的錯,跟家人何干!
頓時間,怨恨就如夢羅蔓,在雨後吸飽了水分,在葉蕭的心頭無邊的蔓延開來。
這一路,葉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逃回來的。
“晨曦,快跑,回去告訴族長長老們,魔教蠱毒現世了!”“晨曦,你快跑,別回頭!”父親的怒吼,母親的呼喝,依舊清晰,那慘烈,依舊曆歷在目,讓葉蕭的心都在顫抖。
他不怕死。但是隻有他自己回來了。
是因爲父親拼命時的囑託?還是因爲對這片族土的眷戀與熱愛?
還是因爲,魔教大將的出現,威脅到了族人,也包括她,月華,好吧,葉蕭搖搖頭,只是因爲內疚而已。
那些都是葉晨曦,這具身軀原來主人的執念而已。
葉蕭這樣告誡自己。
但是,這股恨意,卻是久久難以消除。
這裡不是夜嵐峰。
這裡沒有凌厲的風,飄落的雪,更沒有那裡刺骨的冰冷。
溼潤而溫暖的氣息,在葉蕭的喉嚨,心肺,溫柔的拂過,讓葉蕭心中火燒火燎的焦躁,也漸漸平息。
這裡,應該是夜嵐峰下的流花小鎮,是月影族與外界溝通的唯一所在。
雖然看不清周圍景象,但是葉蕭依舊猜得出來。瞎了眼的他,竟然能支撐着殘破的身軀逃到這裡,已經是到了極致。甚至,連葉蕭自己都不敢相信。
身後,腳步聲響起。輕輕的,柔柔的,落地近乎無聲。
或許是因爲眼睛看不到東西的緣故,聽覺更加的敏銳。葉蕭知道,那是雪蠶絲編織成的鞋子特有的聲音。來的,應該是月華。
“晨曦,喝了這碗湯。”葉蕭木然的接過,觸手一片冰涼。這湯,竟然不是滾熱的。
但葉蕭也不以爲意,因爲是她拿過來的,就算是冷的,也讓葉蕭心中感到一絲溫暖。
冰冷的汁液,仿似要將葉蕭的咽喉,腸道,肺腑,都凝結成冰!
一瞬間,葉蕭被凍得幾乎失去了知覺,就連思維都凝固成冰。
當葉蕭被這清晨的鳥鳴聲驚醒的時候,葉蕭狂喜的發現,葉蕭的視覺恢復了,葉蕭看見了整個森林,樹葉,陽光,溪水,還有她。
月華伊人,白衣雪劍。
溪水是遠處大雪山冰雪消融流下來的山水,帶着一種別樣的清澈靈動。
月華站在溪水旁邊,站在葉蕭的面前,面上似有冰雪的聖潔。
是這溪水浸潤了她的光潤玉顏,還是她暉映了這冰雪融流的旖旎婉約?
葉蕭不知道。
這些感觸,都是這身軀原來主人的惦念吧。
“晨曦,你所說的消息,太過驚人,我帶你回去見族長。”月華輕聲說道,如冰晶般透徹的聲音中,罕見的帶着一絲急迫。
畢竟,魔教肆虐,蠱毒橫行的消息太過驚人了。
“聖女,這不妥吧?葉晨曦已經被驅逐出族羣,留他在這流花小鎮,已經是勉強,若是上山,那不是壞了規矩?”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
於此同時,左右同時傳來應和聲:“是啊,這不合規矩。”葉蕭扭頭看去,說話的是穀風,他跟葉蕭一樣,都是族人口中相傳的,族中最具有天賦的少年,是最有希望成爲“影刺”的人選。正因此,他們之間素來針鋒相對,都力求壓倒對方,長久以來,積攢了不少火氣。
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葉蕭已經被驅逐出族,是不允許登上夜嵐峰的。
於是,葉蕭沉默。
對於神山,他是很有興致的。
紅錚大將的強橫,他已經親眼目睹。
而神族也應該是強大的。他若想在老兵跟方白衣的壓迫下,取得牽絲,神族的助力,必不可少。
“晨曦雖然被逐出族羣,但是,他在失去視力的情況下,能跋涉上千裡,回來報訊。你們想過沒有,這需要多大的勇氣跟毅力?你們看到沒有,他渾身上下,幾乎都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肉!”月華突然間,清冷的聲音有些高亢了。
她激動的說道:“他這一路,是爬着回來的!設身處地,你們,能做到麼?”於是人羣沉默了。
穀風嘴脣微動,目光閃爍,但是終究沒有出聲。
看着月華,左右眼中皆充滿敬畏之色。強者爲尊,這個法則在月影族,這個神之遺族,不可顛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定律,不僅被俗世中普通人類所信奉,在這裡也同樣適用。
月影族培養戰士不限男女,但是跟其他神之遺族一樣,條件極爲苛刻,尤其到了近代,人丁漸漸稀少,更是成材寥寥。但是讓其他神族刮目相看的是,月影族每一代都有弟子才華冠絕同輩,而月華這少女更是驚豔天下,她在三年前便已經步入修神期。尋常神族究其一生無法達到的境界,她在這豆蔻年華,便一騎絕塵。
婉若仙人的少女輕啓檀口,便有一股悲天憫人的聖潔:“這個決定,我來做主。日後若有事情,由我一人承擔。”衆人雖然面有難色,但是都沒有出口反對的意思。
“我帶他先走一步。”靈訣催動,長劍鏘然出鞘,鳳鳴九天,圍繞旋轉於月華四周。
絕無半點俗塵的少女伸出纖細手指,指尖輕輕一點月之冰華那幾乎透明劍身,那細長的劍器通靈般寂然不鳴,浮在她眼前。
她伸手一招,葉蕭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帶的騰身而起。流花溪水上空白光一閃而逝,驚虹一劍劃破虛空,葉蕭兩人已經是踏劍望峰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