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瑾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她打斷了,“皇上何必騙臣妾呢?”
她的聲音雖小,語氣也不強硬,但是卻讓宗政瑾噤了聲,更是如何都不能追究她的不敬之罪,心裡亦是悶悶的有些難受,伸手把她抱着放在腿上。
“朕何時騙過你?朕定會保你無事,不必擔心,你好好養胎便是,其他的不用你考慮。”
宗政瑾語氣肯定,面色認真,無比真誠。
蘇靜翕強忍着淚水,“真的麼?”
“真的,朕保證,”宗政瑾用拇指輕輕的撫着她的眼眶,與她四目相對,說道。
蘇靜翕低下頭去,“皇上可否答應臣妾一件事?”
“不可以,”宗政瑾語氣驟冷,面色不愉。
蘇靜翕卻鼓起勇氣,堅持說道,“若是臣妾真的有什麼不測,皇上一定要答應臣妾,保小不保大,皇上要代替臣妾,好好把這個孩子養大,如果是個女孩,皇上要讓她嫁到一戶好人家裡去,不要受欺負,若是男孩,皇上便由着他自己娶妻,也不必要留在京城做王侯將相,四海爲家,志在四方,由他自己去吧。”
蘇靜翕其實早便想過了,如果她真的有了什麼不測,那麼留下這個孩子,或許他能代替她活下去,且是更好的能夠適應這個朝代。
沒有她,他活得必將艱難許多,可是若是真的有朝一日可以長大成人,她希望,女孩可以有一個好的歸宿,而不是和親,將來的造化便由她自己,只要她自己可以夠聰明,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可若是男孩,那便當真有些難辦,時時擔心有人謀害,可是她不在,便只能靠自己,若有幸可以長大,那麼四海爲家,遊行四方,也好過待在京城做一人質,風吹草動便會招來殺身之禍。
“朕說了,朕不會答應你,”宗政瑾不去分辨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感受,擡起她的下巴,語氣不善的說道。
“可是,這都是臣妾最後一個要求,皇上也不可以麼?”蘇靜翕都有些想哭,如果她不在了,他再不管,那麼她拼死護下的孩子又如何可以在這後宮之中存活下來呢。
宗政瑾嘆了口氣,緩了緩語氣,“不談論這個了,好麼?”
“皇上先答應臣妾,”蘇靜翕力求心安,若是現在他不能答應,她真的覺得她定是夜不能寐。
宗政瑾皺眉,“朕說了不會答應便是不會答應,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去照顧,若是你不在了,這個孩子也就不是朕的孩子了,朕不會管他的死活。”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你活着,朕願意盡最大的努力去寵愛這個孩子,若是女孩,朕願意把她捧在心尖,放在手心,當作掌上明珠去養育,給她最好的,讓她肆意妄爲,任性到底,隨心所欲的活着。
若是男孩,他會親自教導他四書五經,學習帝王之術,教他策略,習騎射,日後讓他繼承大統,讓他做這世間權力之最,即使不能活的隨心所欲,但是能讓他有活着的權利。
但若是她不在了,這樣的孩子,日日看着,便能從他|她的身上,時時看見她的影子,那她……他便是想都不願意想。
“你怎麼可以這樣,那也是你的孩子,”蘇靜翕不滿,終於忍受不住,淚水順着臉頰落了下來。
他怎麼可以這樣殘忍,這樣淡漠。
宗政瑾忽略了她眼裡的控訴,只裝作看不見,“朕便是如此,你一直都知道,所以你若是做好了自己會遇到不測的準備,那你的那些計劃便是想都不用想了,朕不會答應你的,亦不會配合你。”
如果你都不在了,那麼我獨自活着,守着與你共同期待,共同孕育的孩子,有什麼意義呢。
忽然間,心裡一驚,他是這樣想,那麼當年,他的母妃去了,他的父皇何嘗不是這樣做的呢。
暫時壓下了這些感慨,輕輕的給她拭去眼淚,“所以呢,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會好好活着,一定會好好活着……”蘇靜翕沒有看他,低着頭,訥訥的重複着他的話。
既然都願意拼死生下這個孩子,她爲何不能好好活着,將這個孩子養育成人呢。
宗政瑾知道她心裡對自己定是有些怨氣,但是現下也只當不知,她有怨氣,若是到時候可以爲了這口怨氣,拼死活了下來,那也算是起到一些作用了。
他受的“委屈”,之後自會想方設法的補回來。
蘇靜翕嘟了嘟嘴,即使明知他其實是爲了她好,不論他說的是否是真的,但是此時,她的心裡依舊不能讓自己心平氣和的接受這一切。
他的不配合,讓她沒有法子強迫他答應,更不能保證他日後真的做到,但是,那便不配合好了。
做人哪,還是得靠自己。
“我餓了,”蘇靜翕擡頭,一雙桃花眼因剛剛經過水滴的洗滌,顯得格外的亮澤,“我要吃東西了。”
宗政瑾從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眸中,並不能看清裡面蘊含的情緒,似乎什麼都沒有,又似乎什麼都有,沉聲道,“那便傳膳吧。”
兩人相安無事的用過午膳,照常的氣氛,照常的聊天,之後沒待多久,宗政瑾便回了紫宸殿。
蘇靜翕等主僕幾人一同進了內室,坐在榻上,“麼麼與本宮說句實話吧,以麼麼的經驗來看,本宮順產的機率有多大?”
夏麼麼心裡一驚,想了想,正準備將心裡思慮良久的話說出來,便聽見上首輕飄飄的來了幾句話,頓時冷汗涔涔。
“麼麼如今已經是關雎宮的人,還希望麼麼能夠記得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誰,便是能騙了本宮一時,幾個月以後總能見分曉,那個時候若是本宮真的有什麼不測,麼麼以爲你還能平安無事麼?”
夏麼麼再不敢搪塞過去,即使皇上之前早就派人打過招呼,此時她也不敢陽奉陰違,連忙跪在地上,“求娘娘恕罪。”
“恕罪?本宮能恕什麼罪,願意如何活着,都是麼麼自己的選擇,”蘇靜翕面上雖然在笑,但是旁邊的人都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娘娘年紀輕,身子骨亦沒有長開,但是若是其他人便也算了,可是娘娘身子一直都康健,胎兒也養的好,只要娘娘不出意外,平安順產也是可能的,只是較之常人多受些苦罷了。”
“機率有多大?”蘇靜翕並沒有完全滿意她的答案,而是問道。
夏麼麼想了想,“最多五五,但是即使不是順產,也不代表娘娘會有不測啊。”
蘇靜翕深吸一口氣,“本宮知道了,今日的事,若是有人問起,你便當作不知,本宮不會說的。”
這個有人,指的是誰,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最後一句便是在保證,她不會出賣她,只要她自己不知道,便不會因爲此事受到責罰。
夏麼麼面露感激,如她這樣的奴才,最是難做人,想要兩面討好本就不易,如今既然娘娘爲她着想了,她自然是應該感激的,“老奴多謝娘娘。”
“嗯,你先出去吧,”蘇靜翕揮了揮手,“你們也出去吧,讓本宮一個人靜一靜。”
“是,”聽瑤等人面露擔憂,但是卻不敢再留在這裡,讓娘娘清靜些纔是合適的。
蘇靜翕躺在榻上,閉上眼睛,內心始終不得安寧。
只是五五,對於她來說,顯然不夠。
如果說之前,她還想過,自己可能遇到不測,然後便回了自己原來的世界,或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便也罷了,可是經過了與他的那番實在不友好的交談,她如何可以放心。
十五歲,已經開始孕育子嗣,這樣的年紀本就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她如何捨得放棄這樣的一條纔剛剛開始的鮮活生命呢。
混到這個地步,孩子,夫君,寵愛,地位,哪一樣是可以那樣輕易的拱手讓給別人呢。
無論如何,她都要活下去,爲了那剩下的五成。
…………
宗政瑾回了紫宸殿,揮退了一衆宮人,一個人站在窗邊,望着外面湛藍的天空,偶爾有幾隻不知名的小鳥飛過,不留下一絲痕跡。
他的母妃離世之時,他不過才三歲罷了,到了如今,已經過了二十幾年,許多的記憶早已經模糊不清。
唯一能讓他記憶鮮明的便是,他的父皇自從母妃離世過後,從未對他和顏悅色過,每每見面之時,他無一不是對他採取了漠視不理。
他恨過,怨過,便是到了如今,他對那樣的一個男人,依舊做不到感情不起伏,每每想起,都是意難平,爲自己,爲母妃。
可是,現在,當真是自己所想的那般麼?當真是自己錯了麼?
“蘇順閒,宣孟聞天入宮。”
蘇順閒站在殿門口,聽見聲音,連忙應了聲,“是,奴才這就去辦。”
一隻小鳥飛着落在了窗臺之上,擡頭與他相對,蹦蹦跳跳的在這一寸左右窗臺上玩得歡樂,宗政瑾輕輕的搖了搖頭,轉身走開,隨即小鳥似乎是受了驚嚇,也展翅飛開了。
不怨,不恨,方得始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