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聰明人,我亦如是。聰明人同聰明人之間交集起來,即便是處在兩個針鋒相對的極端點,其實也是一件很可快慰的事情!
告假出宮回孃家,我有我的打算、太后亦有太后的想法。我思量出時今這樣的處境,回孃家暫避對我是最有好處的;而太后則思量着,以我時今這樣的勢力,讓我暫時回孃家一段時間也對消泯我的鋒芒是有好處的。
於是,在這一件事情上,我們兩個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利益、都忖度出了自己可以握在手裡的好處。那麼這件事情自然是一拍即合、就此達成了!
“娘娘。”驚鴻苑裡,冉幸一邊幫我收拾着東西,一邊輕聲問我,“畢竟告假回孃家不是一件可以雲淡風輕遮過去的小事,且娘娘您又是皇上的妃子,真的不需要告訴皇上一聲麼?”
“太后會告訴他的。”我頷首,並未把她的這話放在心上,勾脣卻有些薄訕,“他是皇上,你還擔心有什麼事情這位九五之尊能不知道?”我心裡對他到底還是賭着氣的,說出的話難免就不好聽。
冉幸聞言後搖頭:“這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她權且止了手裡的忙碌,向我走近幾步,口吻貼己下來,“時今娘娘就是暫避也好、籌謀也罷,這爲的還不是一個能夠儘早跟皇上和好?”
“誰說我要跟他和好!”我下意識的一句叱出。
冉幸便笑笑,她微嘆口氣:“娘娘就是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其實心裡都是這麼想的。”又側目,“因爲奴婢知道,娘娘是愛着皇上的。”
她這一句話說出來,我登時就也沒了言語。我還能說什麼?自己的心事被她看破了,在她面前我已無力再遮掩什麼、僞裝什麼,因爲根本都是沒有用處。
見我沒言語,冉幸又啓口想更進一步的勸慰我。
但這個時候忽見那進深處的一道簾幕後顯出春分的身形:“娘娘。”她向着兩邊兒頷首伏身行了一禮。
我們的注意力便向着她凝過去,我張了張口,纔想問她有什麼事情,又一下子就僵住!
因爲這一眼過去,就看見在春分的身後負手而立着一個人。除了他還能有誰?這來人是皇上。
這一瞬心裡當真可謂百感交集!
早先時候他都不過來,但時今知道我要走了,這個時候他反倒過來了!那這一遭的來意又是如何?他想做什麼?又想表達什麼、對我說什麼?
而同時,我又該對他說什麼、表達什麼?
敏感的心壁微微一悸,但隨之浮現的理性又將我拿捏的死死的。這理性告訴我,不能因爲皇上此刻的到來就改變自己一早的決議,既定的事情就是既定的,這中途絕對不能再出任何的岔子、不能因他的出現他的態度而使我心下忖度着的那一大計功虧一簣……
這個時候冉幸已經行過去向他行禮,並親自挑起簾子將他往裡迎。
而我還僵僵的站在當地不能自持。直到看見那簾幕一挑、皇上同樣肅着一張面孔的走進來後,我才突忽一下反應過來。
不過才幾天不見,再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居然就叫我對
他有了一種莫名的陌生感。這感覺作弄心口、猶如芒刺微鑽心房,叫我既覺撩撥、又覺隱隱生痛。
我還是沒動。
他沒有怪罪我的失禮,單手負後、邁着不緩不急的步子一下下的向我走近,直到行至與我迫近的一段距離處,他方停住。
我看着他面上的神色,那是一種凝重、肅穆之餘又添得些說不出的感情的混沌的神色。我把眸子微斂一斂,旋即將這身子向着他伏了伏。
我沒有說話,這陣子以來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不止一次感覺到有無限的委屈波及着氤氳。然而此刻當我面對着這個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男人時,那些委屈反倒一下子就驅馳渙散、輕描淡寫的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莫非這是一種物極必反的奇怪心態?
“你到底想幹什麼。”漠中含仄的一句話,最先啓口打破沉悶的人,是皇上。
這話一下鑽入我的耳廓、牽回我的思緒,我卻陡然覺的好笑!
我勾一勾脣,下意識想譏誚,但是我卻發現這脣畔是僵硬的,這樣的僵硬叫我連淺一勾脣的力氣都沒有了。
“臣妾什麼都不想幹。”我瞧着他,因爲態度玩味,所以目波隨意,整個人的舉止、態度就顯得很輕慢。
他問我到底想幹什麼!呵,我也不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我什麼都不想幹,且人都是獨立的,即便我當真想幹什麼也與他不相干。
這人生路上從來不存在“想”,只有“該”。我做的是我該做的,而我也只能摸着石頭過河。倘使我當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夠對自己的人生有一個徹底的良好的規劃,而這想做的也恰恰就是該做的,那麼我的福報委實是彌深的了!
“你這個女人,你……”顯然我的回答要皇上突然就很窩火,他覺的我是誠心在氣他,面上的神色愈發沉澱,漸漸變得猶如鐵青,“你‘到底’想幹什麼!”又一句話,着重在“到底”這兩個字眼上。
我把面眸側側,斂斂眸子。我覺的這個男人真的很奇怪,不是都已經回答他了麼?他怎麼又來問我。
嘖,就因爲我的那個答案他不滿意,所以他會反覆不斷的問,直到我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但是實在抱歉,他的問題是固定的,可我的答案可以有千萬種,我不知道究竟哪一種答覆纔是他滿意的。
所以我沉默了,我權且不理會他,徑自轉身去收拾方纔冉幸收拾了一半的東西,逐一檢點起來。
這態度一下又顯得我失禮了!而這樣的失禮無異於對皇上那本就未熄的心火再度火上澆油!
“上官琳琅!”聽得自背後傳來他這青筋暴起的一句話。
我一定,還是被這威嚴給震懾了一大跳!
還不待我完全反應過來,這身子就是一搖晃,接連我手裡的包袱就被他給搶了去。
“砰”地一聲!這包袱被他衝着門邊就給狠狠摔散在地上。
在一旁瞧着,我反倒冷靜,只是不經意的挑了一下眉毛:“嘖。”我在心裡這樣想着,“真可惜,冉幸收拾了好久的。這下好了,可又得重新收拾!”
這思緒委實是離弦走板的很了。
皇上他把氣全都撒在了包袱上,意識到這一點後,瞧着那包袱的處境,我忽然感到一陣陣的慶幸!還好這個男人他只是對着包袱發瘋,倘使他是把氣撒在我的身上,那麼我此時此刻又會是怎麼一副被他摔散架的模樣?嘖。
但皇上的氣好像還沒撒完,他一下子走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是出乎尋常的鎮定。
而他的胸腔起伏的劇烈,那麼此刻我的鎮定於他來說無異於就是在挑釁。他這一張面孔顏色在不斷的加深,臉色於鐵青之餘又泛了赤紅。
他是在竭力壓抑自己的情緒,而我也不語不言、不躲不閃。
一側的冉幸早便看的怕了!此刻她擔心任何一個細微的舉動就把皇上給激的情緒爆發,所以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提着一顆心與我一併的立在一旁冷眼靜看。
“好,你要走是不是。”又是須臾,皇上終於自喉嚨裡傳出仄仄的一聲。在這極端的低仄過後迎來的就是他怒不可遏的一嗓子爆發,“你走……滾,滾!”
這一瞬當真叫我有種被五雷轟頂的感覺!我被他震的身子晃盪了一下。
但我越到類似這樣的情境,思路就反倒越是不靈光。面對着已然怒不可遏的皇上,我忽而顫顫眼瞼,有些呆萌的定定一句:“可是……這好像是臣妾的寢宮。”
皇上一下就僵住!
我亦僵住。
餘光瞥見一旁的冉幸身子也是一顫。
嘖,果然我上官琳琅最擅長的就是不合時宜、專爲掃興麼?
方纔我那句話一下就成了是在送客,是妃子要把皇帝給掃地出門!
這可當真是哭笑不得的事情。
但放在這麼個情境,皇上似乎該愈發的生氣。
漸漸的他回了回神,胸腔的起伏感更加明晰。他竭力的把這情緒給壓制住,終於身子一顫、轉身狠狠的一拂袖!
他就此拂袖離開。
“皇上,皇……”冉幸忙追過去欲要攔住,但到底不敢攔的過度。她沒能攔住,皇上還是猛地摔了一下簾幕、即而離開。
一口氣一下子就從胸腔裡給漫溯着梗在喉嚨!這是濃郁的悲傷並着戾氣在一併的涌上!
我猛地背過身子,無聲飲泣。
這時冉幸已從門邊處又折回來,瞧見我這般,她忙又湊近了我,擡手不住撫摸我的背脊將我安撫:“唉!”她也深嘆一口氣,神色口吻都不無奈何,“娘娘啊,您這是何必!”定定的一落聲,嘆息氤氳。
這話忽而讓我自嘲。是啊!何必?我這是何必!
“把東西重新收拾一下吧。”我斂住情緒,輕描淡寫的吩咐。
何必,不知道何必,便不去思考這類惱人擾心的問題!
冉幸又愣愣,旋即頗爲無奈的慨嘆一聲,即而前去收整那被皇上摔散的包袱。
這心緒凝練,亂緒紛踏,散亂如飛花落雨。即便我的面上再怎樣鎮定從容,都也無法斂住這內心深處一脈真切的隱痛……真的,很疼痛!肝腸已斷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