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華如水,憂傷地灑在相國寺上空。這蒼涼的白芒寂靜地覆在人臉上,令那悲傷的人眼似要流出淚來。地面白茫茫,空蕩蕩。除了三兩個守靈的侍衛,黎影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南司玥的遺體,連南司璃也不準。於是,偌大的庭院裡只剩了孤寂,安靜得如同古老的陵墓。
突然,一道黑影無聲地潛了進來,宛若一條水中的黑蛇,怪異的影像遊離在白月後的陰影深處。那些個守靈的侍衛面露哀色,目光恍惚,想着那樣精緻的人兒不見了,心裡難免有些惋惜。他們無心巡邏,使得那黑影輕而易舉地進入了房內。
月光淡淡地投影在窗櫺上,地面有隱約的窗紙剪影。房中的一切都是朦朧的。雖有月光,卻看不真切。黑影謹慎地向牀邊摸去。越靠近,手就抖得越厲害,步至牀邊,一把揭開鼓起的被褥,還未看仔細,雙手即被扼住,隨後胸口中招,身子重重往地上摔去。
黑影半躺在地上,擡眼看向適才從牀上一躍而起打傷他的人。那張臉迎着月光猶顯得英氣逼人,卻是黎影。黑影暗叫不妙,忙不迭爬起來,轉身欲逃。而正門卻及時開啓,一襲修長的身影倚在門邊,正是南司玥!黑影大駭,猶豫之際已被黎影反手扣住。
原來,白天,南司玥一進浴殿便察覺出了異樣。對氣味極度敏感的他聞到了原本不屬於檀清池的味道,心念一轉,不如將計就計,假裝中毒。只是,做戲還是做全套的好,於是用指尖輕湛了些池水,故意表現出中毒的跡象。毒果然厲害,只一盞茶工夫,全身的肌膚即浮現出紅斑。幸好只是少許,否則,他定會命喪於此。
張太醫既知此毒爲何物,自然也會解毒,且南司玥中毒不深,一劑藥下去便已清醒。依着南司玥吩咐,故意說了自己醫術不精,長皇子回天乏術,命喪相國寺。南司玥料定兇手必定前來探視他的生死,以便回去向主子覆命,便又設了方纔這齣戲。
黑影很快束手就擒。是個面生的小太監。
那太監哆哆嗦嗦,睜着滾圓的大眼望向南司玥,簡直難以置信。“你是人,還是鬼?你沒死?”
“渾帳東西!”黎影一聲怒吼,加重手上力道,那太監被反剪的雙手即如剝筋抽骨般疼痛。“長皇子福大命大,豈是你說死就死的!”
太監瞪着南司玥愣了愣神,半晌又冷笑,只那笑聲,聽起來像極了嗚咽。
南司玥正要開口問話,那太監卻嘆道:“天要亡我呀!”嘆完又哭,哭了好大一會兒,終於絕望說道,“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上次在你藥裡下毒的事我也知道。但,這些話,我只能在皇上面前說。”
如此鎮定的語氣倒是讓南司玥出乎意料。揚了揚眉,一抹戲謔爬上嘴角,南司玥輕笑道:“既是如此,我如你所願。”
隨後吩咐黎影將此人安置好,又傳來張太醫,看看身體是否還有殘毒未清。“張太醫。”南司玥面有難色,緩緩啓齒道,“其實,我最近……身子還有些不適。”
“哦?”張太醫立即警覺。據他了解,長皇子身體已無大礙,卻不知怎的還會有不適。難道果真是他醫術不精,竟未瞧出毛病來?
南司玥伸出手,讓太醫替他把脈。猶豫片刻,說道:“最近,情緒不穩,易怒急躁。”尤其是在南司璃面前。一想到此,竟有些臉紅。
張太醫不解地捊了捊鬍鬚。這脈象四平八穩,並無異常。莫非,那毒……
正胡亂猜測着,南司璃破門而入,一把抓住他,急道:“張大人,皇兄沒事了吧?這就好!你快來幫我瞧瞧,我這有個天大的問題。你說,這世上到底有沒有賣……”
“南司璃,滾一邊去!”南司玥突然一聲怒吼,嚇煞了旁人。“別忘了那日你自己說過什麼!”明明那麼大聲跟他吼,還說再也不打擾他,現在卻又跑來跟他搶太醫,完全無視他的存在。難道他這個皇兄這麼好欺負!
南司璃怔怔地鬆開張太醫,竟被南司玥唬得有些不知所措。“皇兄,我……”
“滾!別讓我再看見你!最近事情已經夠煩了,別麻煩我還來關心你的一舉一動。你自己說過的話就要做到,不見就是不見,從此以後都不要再相見!”森冷的眼眸即刻讓南司璃大腦窒息。
“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沒有對不起!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你說的話,我聽見了,也當真了。所以你最好不要食言!否則有辱你皇子的身份!”
南司璃張了張嘴,卻是一個音也發不出。
他當真了!
他竟然把自己的氣話當真了!
心驟然從高空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皇兄是真的不想看見自己了。那日面對自己的侵犯都不曾如此動怒的皇兄,現在,真的……
不想見到他了。
就因爲他莫名其妙地說了那些話,而那些話卻又再也不能收回了。他果然料得不錯,是他自己親手打破了與皇兄之間最後的平衡。
現在的他,連道歉也是不被允許的了。那麼,他還能怎樣?
“是。璃從此以後,不再見皇兄。”他倔強地咬了咬牙,握緊拳頭,毅然轉身消失。
既然玥不想再見他,那他就真的沒有理由再出現了。
既然回不去,就只能往前走了。
既然要往前走,就只能放下眷戀,忍痛消失了。
只是,爲何這春日的風,竟吹得眼角生疼?
一邊聽着二人對話的張太醫緊張地拭了拭額角的冷汗。長皇子的急躁易怒,他總算是親身體會到了。只是這四皇子也真可憐,好死不死正好撞上這出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