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蘇流螢全身猛然一凜。
男子的口音不是中原人士,明顯帶着胡狄人的口音。
而他嘴裡大漠最美麗的天鈴花,正是她在汴州時人們對她美貌的讚譽。
明顯,面前的男人是認識她的,可她卻想不起他是誰,更是對他的聲音陌生得很。
收起心底的震驚,蘇流螢凝眸看着面前的鬼麪人,遲疑道:“閣下是誰?”
又是一聲輕笑,男子突然站直身子朝她走過來,挺拔的身姿如小山般朝她壓過來。
無形的壓迫感讓蘇流螢不由自主的往後退。
見她慌亂的樣子,男子‘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下一刻卻是雙手撐膝,矮下身子對上她的眼睛,面具後的晶亮眸子饒有興致的看着她,笑道:“一別多年,美麗的花兒更加嬌豔,也更加有趣!”
說罷,竟是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捏她嬌豔的臉龐,被她慌亂避開。
見男子動作如此輕浮,蘇流螢心裡生出了害怕。
她看了眼空曠的高臺,此時這裡除了他們倆,再看不到一個人影,如若他要對自己意行不軌,只怕連個求救的人都沒有。
她退開幾步,白着臉道:“方纔……謝謝公子出手相救……只是,我們已被人發現,馬上就會有林羽軍追過來,公子還是趁早逃離出宮吧……”
看着她神情間的防備和擔憂,鬼麪人勾脣瞭然一笑,得意道:“你可是在擔心我?別怕,區區一個大庸皇宮,本公子既然來得,自然可以輕鬆離去,沒人難攔得住我。倒是你——”
鬼麪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蘇流螢,見她一身宮女服,語帶疑惑道:“你爲何會出現在大庸的皇宮,還這樣一副打扮?還有,你方纔在找什麼東西?”
鬼麪人對蘇流螢很多疑問。同樣的,蘇流螢對他的身份更是好奇。
她沒有回他的話,而是蹙眉反問道:“公子以前可是在哪裡見過我?公子出現在龍圖閣又是做什麼?”
聞言怔了怔,下一刻,鬼麪人哈哈一笑,揶揄道:“你還真是像從前一樣,半點不吃虧。”
說罷,他回身環視了一圈雲夢臺,語帶笑意道:“四年前你在此驚鴻一舞,震驚天下。可惜本公子卻沒能親眼一睹你絕代舞姿。今天我救你性命,你可願爲報答我——再跳一次!”
之前蘇流螢還在奇怪,按理鬼麪人帶自己逃跑,應該往南面宮門方面逃跑纔是,爲何卻將自己帶到了北面的雲夢臺。
原來,他竟是爲了這個。
他冒這麼大的風險,就是想看自己跳舞嗎?
面容微變,蘇流螢的聲音也跟着冷了下來,涼涼道:“恐怕要讓公子失望了,我不會跳舞!”
聞言,鬼麪人面具下的長眉擰緊,神情也跟着冷了下來。
“姑娘這是——不肯賞臉了!”
聽他的聲音也冷下來,蘇流螢涼涼一笑:“公子是不是誤會了?四前在此一舞的人早已死在大火裡。而我,不過是大庸後宮一個粗鄙的宮女,既不是大漠中的天鈴花,更不會公子口中所言的驚鴻之舞。”
見她竟是否定了自己的身份,鬼麪人眸光一寒。
想着今日龍圖閣發生的事,蘇流螢只想儘快離開這裡,於是向鬼麪人告辭道:“公子今日救命的恩情,小滿銘記於心,望以後有機會再報答公子。但現今,還請公子趕緊離開,切莫被人發現。”
說罷,她不再做停留,轉身朝臺下走去。
見她要走,鬼麪人一愣,竟是想也沒想就伸手去拉她,卻在下一秒又飛快收手,身子也快速的向一邊閃開。
他若再慢一分,他的手就要被突然而至的長劍就要削掉了。
震驚回頭,樓樾一身玄色長袍,手握寒劍出現在兩人身後。
見到鬼麪人向蘇流螢伸手,樓樾想也沒想,手中的長劍挾着風霜之勢朝鬼麪人刺去,不出三招就將鬼麪人逼退到一邊。
之前在太廟祭祀,一聽到龍圖閣有刺客闖入,樓樾心頭莫名的一緊,想也沒想就追了過來。
他的突然出現,不光讓蘇流螢吃驚,鬼麪人似乎也頗爲意外。
鬼麪人站在三步開外,對着樓樾手中的長劍絲毫畏懼都沒有,反而一瞬不瞬的看着樓樾。
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雖然看不到面具人的形容,蘇流螢卻莫名感覺到氣氛凝重起來,鬼麪人身上更是散出凜冽的寒意,不再像之前那般輕鬆隨意。
蘇流螢心裡一凜,他不但認識自己,似乎也認識樓樾。
可是,他根本不是中原人士,他到底是誰?
樓樾將蘇流螢護在身後,長劍一挑,聲音冷若冰霜:“私闖皇宮重地,留下命來。”
鬼麪人看出了樓樾對蘇流螢的維護之意,不由冷冷一笑道:“若說私闖皇宮重地,只怕樓世子不止要本公子一人的命,你身後之人可是我親手將她從龍圖閣裡救出來的。”
樓樾聞言眸光一寒——
從在太廟看到跟在寧貴妃身後的蘇流螢開始,他心裡已是預料到什麼,更是明白,她與寧貴妃之間的交易只怕遠遠不止揪出真兇那麼簡單了。
他知道蘇流螢進宮的目的,所以,一聽說龍圖閣裡出事,他第一時間就是去搜索她的身影,等看到寧貴妃臉上稍顯慌亂的神情,他心裡已一片清明。
想她爲了得到她父親一案的線索,冒險私闖龍圖閣卻是一點都不奇怪了。
他冷冷一笑,劍尖直指鬼麪人的胸口,冷冷道:“相對一個宮女迷路誤撞龍圖閣,神秘的胡狄人私闖禁宮纔是罪大惡極。”
說話間,已有羽林軍遠遠的朝雲夢臺趕來。
鬼麪人無所謂的抱胸站着,目光泠泠的落在樓樾身上,突兀道:“你是不是喜歡她?”
說罷,擡起下巴,朝樓樾身後的蘇流螢示意。
聞言,蘇流螢臉上一紅,樓樾也神情微微一愣。
兩人都沒料到在這樣緊張的時刻,鬼麪人突然問出這樣的話。
不等樓樾回答,那鬼麪人卻是涼涼一笑,悠閒道:“今天本公子還有事要辦,不與你們玩了,後會有期!”
說罷,身影一晃,人轉瞬就消失在桃林裡。
風中送來他的聲音——
“大漠最美麗的天鈴花,本公子等着你還我傾城一舞!”
樓樾提步去追,卻被蘇流螢拉住了。
雖然不知道鬼麪人是誰,但方纔是他救了自己,她不想看到他被抓。
樓樾若是要追,豈是蘇流螢攔得住的。
他卻是停下了步子。相比捉拿鬼麪人,他更擔心她被人發現。
回頭對上她慌亂的目光,他冷冷道:“他是誰?”
蘇流螢搖頭,白着臉顫聲道:“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出現……救了我。”
聞言,樓樾眉頭擰得更緊。想起方纔的兇險,他冷臉寒聲道:“昨晚的兇險還沒讓你卻步麼?如果讓人發現你私闖龍圖閣,你可知是個怎樣的後果?!”
蘇流螢的臉更白了,身子輕輕的顫抖,眸光卻無比的堅定。
“我說過,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查清阿爹當年的案子,還阿爹一個清白。”
看着她執拗絕決的樣子,樓樾竟是第一次對一個人無可奈何。
眼見羽林軍朝雲夢臺趕來,樓樾暫且顧不得其他,一把拉過她的手,拉着她向桃林深處趟去。
蘇流螢有四年沒有再來過雲夢臺,此時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再看着拉着自己的溫暖手掌,時光在一刻似乎又回來到了四年前的上巳節……
三月三上巳節,又稱女兒節。彼時雲夢臺上的桃林悉數綻放,灼灼其華,美不勝收。
那一年,樓樾從邊關平定亂黨立功回京,樓皇后歡喜不已,趁着上巳節,招集了京城所有名門閨秀,以及出衆的名門子弟上雲夢臺賞花以示慶賀,實則是要爲樓樾挑選世子妃。
一羣年輕人聚在一起,少不得歌舞才藝助興,而一些揣測到樓皇后心意的名門閨秀們,更是卯足了勁的想在樓皇后與樓樾面前一展風采,留下印象。
也正是在這次的上巳節上,蘇流螢跳了一曲胡旋舞,讓在汴州就對她情根深種的樓樾更加不可自拔。
只是,天意弄人,尊貴驕傲到不可一世的樓世子整顆心都留在蘇流螢的身上。可惜,蘇流螢卻被李修的一曲《美人曲》吸引了目光……
不比樓樾的俊美耀眼,李修清俊如玉,彼時的他還沒有官拜大司馬,默默的坐在男眷席位的末尾,並不引人注目。
可後來當他一身月白袍子立於桃樹下,長身玉立,輕輕吹響笛子的那一刻,卻是瞬間擊中蘇流螢的心房。
他的樣子,他吹奏的曲子都鐫刻進了她的心裡……
後來李修告訴她,那首他們定情的《美人曲》,就是被她驚豔后,有感而發臨時譜制的……
後來的贈花環節,樓樾與李修同時將手中的桃花遞給她。她毫不猶豫的接過了李修手中的那一株,拒絕了樓樾,
樓樾在她接過李修花枝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挫敗的垮下,更是當着衆人的面拉她進桃林,問她爲什麼?
那時的她,年少氣盛,因在汴州對樓樾的惡劣印象,一點面子都留給他,瞪着他道,我討厭你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嫁給你?!
……
往事重現,過往的一切在腦子裡一一閃過,想着那時的美好單純,無憂無慮,蘇流螢心裡涌過心酸苦澀,而看着拉着自己逃避羽林軍的樓樾,她心裡更是五味雜陳。
聽說,從那次以後,他不再參加宮中的上巳節……
一路疾走,樓樾護着她躲過羽林軍的搜捕,一直將她送到後宮才放心。
他沉聲的囑咐道:“不要讓人知道今天的事,更不能讓人知道是鬼麪人救的你!”
蘇流螢知道事態的嚴重,連忙點頭應下。
離開時,樓樾終是忍不住問道:“今日在龍圖閣,你可是找到有用的線索?”
聞言,蘇流螢眸光裡一片黯淡,擰眉搖頭道:“……什麼都沒有……”
看着她失落的樣子,樓樾知道她不會這麼容易放棄,只怕像今天這樣的事,還會有下一次。
他沉聲道:“我不反對你查案,但我不希望你再這麼草率莽撞——不是每次都恰好有人出現救你。”
全身一滯,蘇流螢擡頭怔怔的看着一臉漠然疏離的樓樾,眸光暗下去——
他是在怪自己給他添了麻煩嗎?
下一刻,她低下頭,聲音輕淡如煙:“奴婢記住了,以後不會再麻煩世子爺……”
蘇流螢沒有回司設局,先去長信宮向寧貴妃報個平安。
可不等她走到長信宮,已被於泰領着人堵住了去路。
看着突然冒出來的於泰,蘇流螢心肝一顫,面上卻是平靜的向他屈膝行禮請安。
換做平時,於泰看在樓樾的份上,對她倒是多了一份客氣,但今日卻是眸光冰冷的睥着她,突然冷聲道:“來人,將她抓起來。”
話音一落,不等蘇流螢反應過來,已有小太監上前一把將她扣住。
她驚恐的看向於泰,慌亂道:“公公爲何要抓我?”
於泰陰惻惻的看着她,冷冷道:“方纔有人私闖龍圖閣,聖上震怒,命本公公搜查後宮,一切可疑之人都要抓起來審問。而你,這個時辰不好好在司設局呆着,在宮裡亂躥,實在可疑得很吶!”
於泰拉長聲調冷冷說着,精光四射的眸子裡更是意味深長的看着蘇流螢,下一刻卻是湊到她面前,冷冷道:“聽說,你昨晚大半個晚上都不在司設局,本公公倒是好奇,深更半夜的,你去了哪裡?”
聞言,蘇流螢全身一顫,冷汗瞬間漫上後背,一顆心也開始往下墜。
到了此時,她已恍悟過來,於泰根本不是查龍圖閣的刺客,而是就着此事,在暗查昨晚在華清池畔的‘鬧鬼’一事。
確切的說,於泰是在查綠沫一事。
在後宮滾爬了幾十年,於泰確實沒有那麼好糊弄。
昨晚被底下的小太監起鬨嚇得回去後,他仔細將華清池邊的事在心裡過了一遍,心裡終是起了疑心,連夜派人出宮去榆林刨開之前埋着陳昭儀身邊宮人的墳坑,翻找了一晚,發現屍堆裡確實少了綠沫的屍首……
這一發現,已是讓他斷定昨晚他得到的匿名消息是真的。
那麼,既然綠沫沒死,那麼昨晚在華清池裝神弄鬼之人就是救下她的同夥了。
於泰細查了昨晚在華清池附近出現的人,有人親眼見到蘇流螢去了華清池,聯想到她最近的行蹤也是神神秘秘,於泰越發對她懷疑起來。
直覺,於泰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雖然他暫時猜測不到綠沫被救下有什麼目的,但於泰卻不能讓此事牽扯到自己,所以,他一定要找出綠沫以及她的同夥。
見於泰眸光如刃的盯着自己,蘇流螢按捺住心頭的慌亂,哆嗦道:“昨晚……昨晚奴婢貪戀看煙火,去了城樓下的廣場上……直到煙花放完纔回去,所以晚了……”
聽了她的解釋,於泰不以爲然,反而冷冷的笑了,冷嗤道:“最近宮裡卻是不太平,又是鬧鬼又是刺客。本公公可不敢掉以輕心了,所以,但凡有一點可疑的地方,本公公都不敢放過——帶走吧!”
說罷,於泰一揮手,不由分說就讓人押蘇流螢下去。
蘇流螢不知道於泰對昨晚之事知道了多少,但聽他昨晚說的話,卻是知道了綠沫還活着的消息,如此,只怕那幕後真兇必然也知道了。
清慧就是她揪出來的,她知道幕後真兇不放過她。若是她此時被於泰抓走,只怕再難活下命下……
內心一片恐慌,蘇流螢慘白着臉向於泰求饒,可不管她說什麼,於泰無動於衷,讓人拖着她往永巷走。
果然,一到永巷的暴室裡,於泰就冷冷的看着她,狠聲道:“說,綠沫那個賤婢是不是沒死?昨晚華清池的閣房之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將她藏起來了?”
比起之前的慌亂,來到陰暗潮溼的暴室,蘇流螢反而冷靜下來。
她眸光清亮,神情坦然的看着於泰,笑道:“於公公問得好奇怪,那綠沫不是犯了錯事,被於公公親自打死在這暴室裡了麼?怎麼可能還活在這世上,更不可能與奴婢扯上關係。”
見她到了暴室還神情自若,一點懼意都沒有,於泰知道自己遇到對手了。
他眯眼看着蘇流螢,緩緩笑道:“我知道你好本事。幫貴妃娘娘破了安國寺的案子,又有樓世子在背後給你撐腰。但你不要忘了,再厲害的角色,在這後宮,都算不得什麼。而恰巧,在這後宮,真正厲害的往往不露聲色。只有自以爲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出頭鳥纔是死得最慘的那個。”
於泰浸淫後宮幾十年,什麼陰謀詭計、謀害殘殺沒有見過,也見識過太多不動聲色卻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像蘇流螢這樣的,確實不放在眼裡。
面對於泰的恐嚇,蘇流螢淡然一笑,眉頭都沒皺一下,緩緩道:“公公既然深喑後宮之道,更應該明白公公方纔所說之事,不是我一個小宮女可以觸及的。所以,還請公公不要爲難我……”
“昨晚,本公公接到密報,說是綠沫沒死,藏在華清池的閣房裡。等本公公帶人去搜時,卻有人在閣房裡裝神弄鬼。而昨晚,只有你去過華清池,你還敢狡辯?不怕告訴你,本公公已讓人去榆林的墳坑裡找過了,確實沒有綠沫那丫頭的屍體。所以,你還是老實交待爲好,不要逼本公公下狠手!”
想着在自己眼皮底下竟然讓一個死犯逃了,於泰不僅怕皇上責罰,更是臉上無光。若是傳出來,更會丟了一世的威名,讓他以後如何在後宮立足。
聞言,蘇流螢心裡一凜——
她就知道於泰定是找到證據,確定綠沫確實還活着,纔會這麼着急的抓人。
面上,她還是一臉輕鬆隨意的淡然笑道:“我想於公公是不是誤會了?就算綠沫沒死,我與她非親非故,平時裡話都沒有說過一句,公公怎麼能因爲我去過華清池就將此事栽到我身上?公公做事不是一直最講究證據,還請公公不要冤枉了……”
話未說完,前一刻還一臉假笑的於泰,突然伸手一把狠狠掐住蘇流螢的脖子,冷笑道:“像你這樣的小丫頭片子,死在本公公手裡多得去了。本公公沒時間跟你多費口舌,若你不老實交出綠沫那賤婢,本公公有的是辦法讓你悄悄消失在這後宮。”
脖子被掐住,蘇流螢瞬間呼吸滯住,臉憋得通紅。
她拼命掙扎,伸手去掰於泰鉗在脖子上的手,可於泰的手卻像長在她脖子上似的,一絲也撼動不了……
“本公公再數十聲,若你再不開口,就別怪本公公將你當花肥埋了。剛好,馬上要開春了,百花園裡花肥正缺得緊吶。”
手上力道收緊,最後一絲空氣都被隔絕在外,蘇流螢的臉由紅變青,被迫張大嘴巴,像瀕臨死亡的魚兒,絕望的渴求最後一絲生的希望……
“一……二……三……”
眼睜睜的看着蘇流螢在自己手中掙扎,於泰眸子收緊,一臉漠然的數着數。
“大過年的,於公公不在屋裡烤火享福,在這裡跟小丫頭片子置什麼氣?”
就在蘇流螢痛苦絕望,快被掐死時,一道威嚴的聲音在門口徐徐響起。
於泰一怔,回頭去看,卻是好久沒有在宮裡顯面的蘭嬤嬤出現了。
蘭嬤嬤身上穿着民間普通的婦人服飾,面容平和,眸光卻帶着一絲涼意,涼涼的看着屋內二人。
見是她,於泰面露疑惑,絕望中的蘇流螢更是全身一鬆——她有救了!
果然,見到蘭嬤嬤到來,於泰不由鬆開了手。
重新呼吸到空氣的那一刻,蘇流螢免不得劇烈的咳嗽起來,青白的臉也恢復了血色。心裡更是放下了一塊大石。
於泰雖然是********,掌管整個後宮的宮人事務,但在面對蘭嬤嬤時,雖然同爲宮裡的老人,他還有官職在身,卻不得不對蘭嬤嬤敬畏三分,不由松下陰鬱的面容,客氣道:“蘭姑姑不是出宮過節去了麼,怎麼突然回宮了?”
蘭嬤嬤淡淡一笑,道:“聖上隆恩,說過兩天宮裡請了京城最好的戲班子進宮唱戲,讓老奴回來看戲。你也知道的,我是個戲癡,有好戲看,那裡肯錯過。”
最後一句話,不知是不是於泰多心,竟聽出了不尋常的味道。
他嘿嘿乾笑兩聲,“既是請姑姑回宮看戲,姑姑怎麼來了暴室?這裡醃髒得緊,姑姑還是回去吧。”
蘭嬤嬤指着倒在地上咳嗽的蘇流螢,涼涼道:“這個丫頭是我的小友,她昨晚去華清池也是去找我。不知於公公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放她一馬?”
蘭嬤嬤直接開口要人,將於泰難住了——
憑直覺,他知道蘇流螢與綠沫之事脫不了干係。而自己若不能在事情弄大之前找出綠沫處置掉,只怕自己也難保其身。
可是,蘭嬤嬤此人,就連樓皇后與寧貴妃都不敢得罪,他更是不敢輕易冒犯了。
不等他開口,蘭嬤嬤又涼涼開口道:“聽說,你說昨晚華清池鬧鬼?於公公,你也是宮裡的老人了,竟不知道皇上最討厭鬼怪亂神之說麼?皇上今日被龍圖閣之事驚擾,若此時再聽到你在宮裡鼓吹鬼神之道,你說,皇上的怒火會不會燒到你頭上來?”
此言一出,於泰全身一震。
慧成帝厭惡鬼神之道是衆所周知的,再加上今天早上龍圖閣一事,刺客也沒抓到,正是動怒的時候,若是被蘭嬤嬤去他面前再唆使幾句,只怕自己腦袋都會不保了。
思及此,於泰回頭看了看蘇流螢,心裡再不甘願也只得暫時放下,一咬牙,訕笑道:“蘭姑姑說那裡的話,這等小事那裡需要去驚動聖上。既然有姑姑爲她做保,我自然是信得過的。”
說罷,回頭對蘇流螢磨牙道:“走吧。”
從大年三十的晚上到現在,短短一天時間裡,蘇流螢差點丟了三回性命。等走出暴室,她才驚覺一身都被已被冷汗溼透了。
默默的跟着蘭嬤嬤往回走,她感激道:“謝謝嬤嬤救我。”
蘭嬤嬤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蒼白的小臉上,遲疑道:“是寧貴妃差人來告訴我,說你出事了,讓我出面救你……你何時與她關係這般好了?”
蘇流螢臉上一紅——
雖然她她對其他人隱瞞了與寧貴妃的關係,卻不想瞞着蘭嬤嬤,因爲她潛意識裡相信嬤嬤就像她的親人般,值得她相信。
於是,她一五一十的將之前與寧貴妃之前的交易告訴給了蘭嬤嬤。
末了,她爲難道:“之前答應娘娘幫她查小產的真兇,是想讓她不要再爲難我,不要再逼着我與於寶對食……可是後來,娘娘又因於福之事讓我繼續幫她,如今我卻已是騎虎難下了……”
聽了蘇流螢的話,蘭嬤嬤並不驚奇寧貴妃對後位的覬覦,試問,這後宮,有哪個女子不想當皇后?
重重嘆息一聲,蘭嬤嬤面容凝重道:“其實,從你踏進這後宮尋找你阿爹一案的真相起,你就錯了。你不該來這裡,更不該捲入這後宮的事事非非……我想,蘇大人只怕也不想看到你如今兩難的局面。”
事到如今,特別是在龍圖閣空手而歸後,蘇流螢心裡也產生了悔意,她也不知道自己進宮是不是做錯了,更不知道阿爹一案她還能從哪裡下手?
心情無比的窒悶,她苦笑道:“嬤嬤,世上沒有後悔藥。而且……我阿爹的案子我一定會繼續查下去的。不然,作爲女兒的我會一輩子不安寧……”
不管四前阿爹的案子被抹得多幹淨,她想,終會留下痕跡,她不相信這世上有完全不透風的牆!
四年前她沒有救下阿爹,四年後她一定要爲阿爹正名,洗涮他身上揹負的冤屈……
聞言,蘭嬤嬤面容微微一滯,眸光深沉,想開口說什麼,卻終是默默嚥下。
片刻後,她沉聲道:“寧貴妃野心勃勃,可樓皇后前有太子,後有安王府,眼下榮清公主也馬上要嫁進李家,再加上權臣李府一門的支持,她的地位根本不可撼動。”
“這場惡鬥,輸贏早已一目瞭然,如果你湊上去,只是死路一條。”
蘭嬤嬤面容沉重,眸光裡卻是一片刀光劍影。
在後宮這麼多年,陪在最高權力者身邊,這樣的血腥廝殺,蘭嬤嬤早已看得平淡,但聽在蘇流螢耳朵裡,卻是全身如浸泡在寒冰裡,從頭涼到了腳……
她也明白,雖然寧貴妃這些年寵冠後宮,無人能及,但真要與樓皇后較量起來,卻是力量懸殊,無疑拿雞蛋碰石頭。
所以,當初她也是決然不同意她的交易,可是有着於福一事的把柄在她手裡,她身不由已,不得不去趟這個死穴。
只是,之前她心裡尚有一絲僥倖,希望在這場惡戰來臨之前,能在寧貴妃的幫助下找到阿爹一案的線索,能在有生之年爲阿爹洗清冤屈,這樣,既便最後死了,她也無怨無悔。
可是,今日龍圖閣一行,她的心徹底絕望了……
眸光灰暗無光的看着地上刺目的白雪,蘇流螢苦澀笑道:“或許,這一切都是命罷!”
她神情間的無奈絕望落進蘭嬤嬤的眼裡,而她此時的神情與話語更是讓蘭嬤嬤心頭一凜,不由開口道:“趁着涉足未深,你此時想收手還來得及,我拼着這張老臉去求皇后娘娘讓她放你出宮,想必她會同意。如此一來,等春節一過,你就離開皇宮,天大地闊隨你去,想那寧貴妃也奈何你不得。”
蘇流螢不敢置信的擡頭看向面前一臉慈祥的嬤嬤,怔忡道:“嬤嬤,你……爲何要如此幫我?”
“眼緣吧!”
蘭嬤嬤輕輕喟嘆一聲,道:“從第一眼看到你,嬤嬤就覺得你不錯,所以,免不得幫你一把,免得你在這後宮無謂掙扎送命,也算是爲我自己積了份陰德。”
這樣的回答雖然不太讓人信服,但蘇流螢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來。她與蘭嬤嬤素昧平生,從她第一次見到她,嬤嬤對她流露出的善意和幫助開始,她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真的如她所說,嬤嬤與她有眼緣吧。
心裡對嬤嬤的感激之情越盛。既然宮裡沒有阿爹的線索,蘇流螢確實不想再留在這吃人的地方,不由鄭重的在蘭嬤嬤面前跪下,哽咽道:“流螢謝謝嬤嬤的再生之恩。”
她如此說,卻是同意了蘭嬤嬤的提議,願意出宮了。
見此,蘭嬤嬤臉上露出釋然的笑意來,上前扶起她,笑道:“如此,等過兩****就找機會去替你說情。你回去做好出宮的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