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如今在哪裡……皇上知道此事了嗎?他是怎麼說的?”
蘇震驚中回過神來,迫不及待的問道。
“因爲殺了人,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庶人,可皇上也生氣了……還有太后,太后說新年後宮死人不吉祥,影響國運。說娘娘平時太過嬌縱跋扈,讓皇上重罰娘娘……娘娘削了貴妃之位,被貶爲嬪,還被罰禁足半年,勒令誰也不見……”
菲兒哭哭啼啼的說着。想着從此以後,風光無限的長信宮就要變成冷宮了,而自己的主子註定要失寵了,頓時哭得更是傷心欲絕。
聞言,蘇流螢頭皮都麻了,臉白也慘白起來——
到了此時,她那裡會不明白,就如寧貴妃之前對她說的,真兇已開始對她們下手了。
而冷宮突發的一切,就是真兇爲陷害寧貴妃特意設下的圈套。
那麼,寧貴妃已被順利拉下馬,接下來,就是知曉此事的她了。
而對她,只怕就是直接要她性命!
一股寒意頓時從腳底蔓延至全身,蘇流螢慘白着臉怔怔呆站着,心裡除了害怕,更有着無盡的迷茫,也越發的感覺到對手的強大可怕——
不但對她們的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還總能在她們準備反擊時,搶先給她們致命一擊!
哭了會兒,菲兒想起寧貴妃的吩咐,又道:“娘娘讓我在此等你。若是你從綠沫裡知道真兇是誰,就讓我帶你直接去見她。若是沒有,娘娘讓你暫時不要回宮,去宮外躲一陣子,怕真兇對你下手。”
說罷,從身上掏出幾張銀票給她。
蘇流螢想到的,寧貴妃也想到了,所以自己中了圈套,馬上想到了蘇流螢,怕她一回宮就會被害,連忙讓菲兒來宮門守她。
見此,蘇流螢越發肯定寧貴妃不是殺害陳庶人的兇手。而接過菲兒手中銀票的那一瞬間,她有微微的怔愣——
沒想到,之前一直恨不得她死的寧貴妃,那怕之前她們做下交易要合作,也只是各取所需,算不得真正的朋友。但這一刻,她們竟成了真正的生死同盟般,一起對抗兇殘厲害的真兇……
菲兒又道:“如今娘娘被困在長信宮,半年內都不能自由,而真兇卻衣角都沒被我們摸到。娘娘的意思是,你以一人之力只怕更難對付,在得知真兇之前暫時不要回宮,好好護住綠沫。只有從綠沫嘴裡得知真兇是誰,才能救你自己,也才能還娘娘清白……”
天色早已黑透,蘇流螢再次一個人流落街頭。
大年初一,客棧飯館統統打烊歇業,漫漫雪夜裡,她竟是無處可歸。
在大街上站了好久,蘇流螢想到上次樓樾上次帶她喝酒去了鏡花水榭,想着這樣的日子裡,估計也只有那裡還在開門做生意吧。
蘇流螢沒地方可去,又不能凍死在街頭,只得向小南里的鏡花水榭走去。
她踩着厚厚積雪往小南里去,身後寂靜的長街上響起了車輪聲,她往路邊避了避,沒想到那馬車卻在她面前停下。
趕車的小廝很陌生。簾掀開,車內端坐着一位清俊如玉的翩翩公子。
一見到她,李修蒼白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意來。下一刻翻身下車,一把將她冰涼的身子擁進了懷裡。
“流螢,我終於找到了你了!”
從李修出現的那刻時,蘇流螢以爲是自己凍懵了,以至腦子裡出現幻覺,讓她在最孤苦無依時,見到了她心裡最想見到的人。
從宮門離開的那一刻,惶然害怕又無處可去的她,有那麼一瞬間想衝動的去找李修。可是一想到不久後他就要娶榮清了,他不再是那個可能給她溫暖依靠的男人,蘇流螢心如刀絞。
她來到李府的後門,默默站在桂樹下,就像當年她連夜做好竹笛送給他一樣,也是站在那棵桂樹下等他出來。
可是這一次,她知道,他不會再出現了。
他不再是她的未婚夫,他終是要娶別的女人,成爲別人嘴裡的夫君……
她悄然而來,又默默離去。然而沒想到,竟是在這裡遇到他。
尚未回過神來,李修已將她抱上馬車,脫下身上披風緊緊包裹着她,一直將她死死的抱在懷裡,不肯鬆開。
直到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噴薄在耳邊,蘇流螢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她擡頭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流水的眸子裡泛着淚光,吸着凍得通紅的鼻子不敢置信道:“李修?真的是你嗎?你怎麼會……”
你怎麼會知道我流浪在外?你怎麼會來找我?
見着她眸子裡涌動的淚光,李修心口撕裂般的痛着,淚水搶先她一步落下。
他從懷裡掏出一根竹簪,哽着咽喉寵溺笑道:“傻丫頭,我撿到你的竹簪,知道你出宮了,就一直在找你……”
李修手中拿的竹簪正是蘇流螢頭上戴的那支,而這支竹簪也正是當年李修給她做的。
兩人都喜歡竹子,蘇流螢給他做了竹笛,李修爲她做了竹簪……
見到李修撿到竹簪,蘇流螢有片刻的怔愣。下一刻她怔忡道:“……你在哪裡撿到它的?”
今晚發生了太多事,以至於頭上竹簪掉了她都沒有察覺,直到李修拿出它,蘇流螢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
清亮的眸光裡閃過痛楚,李修忍住心頭的傷痛淡然笑道:“我在蘭亭閣撿到它。我才知道你出宮回去過……我問過守宮的侍衛知道你沒有回宮。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就一直在找你。”
聞言,蘇流螢的心肝顫了顫,她哆嗦着接過竹簪,心頭一片悸動,終是低頭開口問道:“……你去蘭亭閣幹嘛?”
好久沒能像現在這般與她單獨相處,李修感覺自己死去的心在見到她的這一刻又活了過來。
他重新擁她入懷,修長手指輕輕劃過她消瘦的臉龐,聲音帶着難以抑止的顫音。
“習慣了……想你的時候就會去那裡走走,就像……你還住在蘭亭閣裡,從未離開過……”
李修的這句話,終是將蘇流螢苦苦隱忍的堅強打破,強忍的淚水再也剋制不住滾滾落下……
蘇流螢眼淚流下那一刻,壓抑在心裡這麼久的委屈難過悲痛終於釋放,當着李修的面痛哭起來……
看她哭得崩潰的可憐樣子,李修的心都碎了,想再次拉她入懷,抱緊她給她溫暖安慰,卻被蘇流螢推開了。
哭過後的她,宣泄了壓抑這麼久的情感,卻也慢慢冷靜下來,明白眼前的男人,那怕自己再放不下,也不再屬於她了。
擦乾眼淚,她坐到了李修的對面,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囁嚅道:“夜深了,你回去吧,免得家裡人擔心……”
說罷,她掀開車簾準備下車,卻被李修一把拉住。
李修找了大半晚上才找到她,知道這個時候她是沒地方去的,那裡會放心讓她一個人下車?
再者,他今晚找到她,就沒想到再和她分開!
看着她哭紅的眼睛,李修按捺住心頭的激動,柔聲道:“這個時辰早已過了宮禁,客棧都歇業打烊,你一個女兒家要去哪裡?跟我回家吧!”
李修輕柔的聲音帶着不可抗拒的魔力,無處可去的蘇流螢很想拋下一切跟他走,可是一想到榮清公主,一想到李家父母對她的臉色,她終是將冒出的念頭掐滅,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笑道:“我在宮外有認識的朋友,我去朋友家借宿一宿就好,不用麻煩你了……”
見着她明顯生疏起來的神情,李修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心口一窒,眸光也跟着暗了下去。
片刻後,他緩緩道:“宮裡發生的事我已知道,我想你不回宮也是與寧嬪之事有關。”
聽他突然提到宮裡的事,蘇流螢微微一愣,而李修嘴裡的‘寧嬪’更是讓她半天沒反應過來。
等她明白過來寧嬪就是被貶的寧貴妃時,全身一震,不敢相信的看着李修,驚詫道:“我的事……你都知道?”
李修苦澀一笑,神情間滿是無奈與心痛,“流螢,不止樓樾可以幫你,我也可以。我比他更關心你。雖然因着……某些事我不能堂而皇之的照顧你,可我也一直在悄悄的關心你,怕你在宮裡被人欺負了,更想着辦法讓你出宮,讓你離開皇宮——我們能重新在一起。”
看着這張曾經千萬次出現在她夢裡的清俊臉龐,蘇流螢的心顫了顫——
如今的她無處可去,後宮更是不能回去,而阿爹的案子半點頭緒也沒有,還時刻有着生命危險。她孤單無助就是像掉隊的孤雁,身後還有獵人追着,精疲力盡的她多想找個安全溫暖的港口停歇……
不等她開口,李修再次開口道:“流螢,趁着現在,我們拋下一下遠走高飛吧。我們去北鮮,卻胡狄,或者南蠻。天下之大,我相信終有我們容身的地方……我們可以隱姓埋名,過着最平凡的日子,生兒育女……你說好不好?”
說起心中與蘇流螢在一起的美好憧憬,李修略顯蒼白的臉上浮起了激動的紅暈,清亮的眸子深情的看着蘇流螢,雙手更是緊緊的握緊她,再也不捨得放開。
從阿爹過世後,她的家也就沒了。這些年四處奔走流浪,在內心,蘇流螢更加迫切的想重新有一個家,所以,李修的話震動了她的心,更是讓她無法開口拒絕。
是啊,放下一切痛苦煩惱與李修遠走高飛多好,也許,這纔是她最好的歸宿。
可是,她不能因爲一時的貪戀害了李修。
他是皇上親口賜婚的駙馬,再過半個月就要與這天下最金貴的女子成親,而他的前景更是會一片光明。
但是,若是他與她走到一起,卻是要拋棄一切,甚至付出性命……
她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何況,李修與她一走,榮清也將成爲天下人的笑活,她堂堂嫡公主被毀婚,讓她以後怎麼做人?
還有樓樾……
全身一震,此時,蘇流螢的腦子裡竟是突然閃過樓樾的名字。
雖然樓樾與他們之間沒關係,她卻是在這種時候想到他,想到他站在高高的宮門下,堅定的對自己說道,若是我也許下重誓,今生一定要娶你爲妻,你要如何?
雙手不安的收緊,蘇流螢被自己方纔的念頭嚇到,她不應該在她與李修的感情中想到樓樾的,從何時開始,他竟是無聲的侵入了她的心裡,讓她在做出這樣的決定時竟會想到他!
不自禁的搖了搖頭,蘇流螢要將這個可怕的發現從心底抹掉。
她白着臉擡頭看向對面的李修,後者正一臉期待又緊張的等着她的回答。
李修比蘇流螢更緊張——
不知爲何,他竟對他們之間這段珍貴的感情越發的不自信起來。不光是對蘇流螢,對他自己亦是如此!
而正是他眸光裡流露出來的緊張慌亂,讓蘇流螢在最後一瞬間下定了決心——
他有才華,有抱負,前景一片光明,她不希望他以後的人生,因爲自己變得慌亂無措、黑暗無望……
所以,她不會答應他的提議與他私奔!
但李修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執拗癡情,單單看着他在她‘死’去四年都不能忘懷她,就能看出,不論如何,那怕以後娶了榮清,他也不會放下她,對她死心……
下一瞬,蘇流螢已硬起心腸冷下神情來,眸光冰冷的回視着他,一字一句冷冷道:“好,我跟你走。但走之前,你要你與父母家人斷絕關係,以後不準與他們再有來往,那怕以後你爹孃死了,你都不能回來給他們發喪送葬——你可做得到?”
李家只有李修一個兒子,若是依了蘇流螢所言,李家父母死後身邊卻是連個孝子都沒有了……
李修蒼白的臉色越發的慘白。他怔怔看着一臉冰寒的蘇流螢,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出來。
轉瞬,他想到父母親當年對她做下的那些落井下石的事,特別是父親,竟是拿七尺白布逼她與自己退婚,不怪她懷恨在心。
但,再不對也是自己的父母,李修可以放下一切名利帶她離開,可無法做下承諾與父母親反目。
若是他提出斷絕父子關係,只怕父母會馬上死在他面前……
看着他面上的難色與絕望,蘇流螢神情冷漠,語氣越發的冰冷,“我是個小氣的人,四年前那些傷害過我的人,我都一一記恨在心裡,所以,你父母對我做下的事我忘懷不了。不但不會忘記,還會久久的銘刻在心裡。”
“所以,在你舍下不了你的家人之前,不要再來找我。”
說罷,蘇流螢一把掀開車簾,跳下了李修的馬車……
看着她絕然離開,李修全身一震,想也沒想就追下了馬車。
他攔在她的面前,聲音抑止不住的慌亂,“流螢,我知道我爹孃當年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但,他們二老就我一個兒子,我……我希望你看在我們的情份上原諒他們,就當,就當是爲了我……”
漆黑的雪夜裡,馬車車檐上掛着的風燈在風中搖晃,映得李修面色一片絕望慌亂,再也不像平時那般雲淡風清。
他上前去牽蘇流螢的手,被她甩開。
蘇流螢壓下心頭的傷痛,冷漠着臉一字一句道:“抱歉,我忘記不了。我忘記不了我跪在你家門口救你父親出面救我阿爹,也是這樣的大雪夜,我在你家門口跪了整整一宿……我更忘記不了你父親不顧情誼,連塊遮屍的白布也不肯施捨給阿爹,還硬逼着我退婚,與你斷絕一切關係……”
“李修,我早已不是四年前的蘇流螢了……可能,我也不再那麼愛你了。”
拼盡全身的力氣說完最後一句話,蘇流螢身子堪堪要倒下,卻落裡了李修的懷裡。
他拼盡全力的箍緊她,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肉裡,淚水滾下臉頰落到她的臉上,再合着她的淚水一起湮滅在冰冷雪夜裡……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不愛我了。昨晚的城樓下我看到了你……你明明沒有忘記我,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感情。你爲什麼要說這樣的話來逼我放開你?爲什麼!”
以溫潤俊雅著稱的李修,在這一刻卻是痛苦的咆哮起來,像頭受傷的困獸,絕望而又悲痛。
心已痛到麻木,蘇流螢哆嗦着雙手去推開李修,可是她的力氣完全抵不過崩潰邊緣的李修。
寂靜的深夜,兩人擁立站在街頭,漫天的飛雪將緊緊相擁的身影湮滅,兩人身上臉上很快覆上白雪,兩顆滾燙的心也如墜進了無盡的黑暗與寒冷裡……
再冷的冬夜,也抵不過兩人此時心頭的悲涼!
“李修,放手吧……就當我已死在了四年前……榮清是我的好友,她是個好人,你要好好對她……若你不娶她,我不會原諒你……”
話音落下,蘇流螢張口狠狠咬在了李修的肩頭,將她對他四年的愛,合着眼淚一起埋進了他的骨肉裡……
肩頭的疼痛遠遠比不過心口的撕裂。李修終是緩緩鬆開了懷裡的人,面容已恢復成以往的平靜清冷,更多添了一絲死寂。
他冰冷的雙手捧着蘇流螢蒼白掛滿淚痕的小臉,手指輕輕爲她抹去嘴角上的殷紅血漬,緊緊盯着她灰暗的眸子,慘烈一笑,絕望而又無力道:“好,我答應你,我娶她,我也會對她好……”
“可是,我不會愛她,永遠不會……我心裡早已被你佔滿,容不下半點空隙再接納其他人。以前是,以後也是……”
心口劇烈的疼痛,蘇流螢全身抑不住的顫抖。
下一瞬,她猛然退後兩步,轉身朝前踉蹌跑去,落荒而逃——
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他推向了別的女人,她已沒有力氣面對李修、面對她自己……
漆黑的街頭,在離馬車不遠的黑暗中,一道欣長的身影默默矗立良久,玄色衣袍上同樣覆滿了冰雪……
當蘇流螢離開王府時,終是被趕回王府的南山看見。
雖然只是遠遠的看到一個背影,南山心裡生過疑惑,回府時問起了門房,才知道方纔確實有人來府上找過自己和世子爺。聽門房一描述,南山立刻明白來人就是蘇流螢。
進府後,南山去梨院向樓樾交完差後,告訴他方纔蘇流螢來過王府的事。
聞言,樓樾微微一愣——
大年初一,天色將晚,外面還下着大雪,她怎麼會在這時候來府裡找他?
想起白天發生在龍圖閣的事,樓樾擔心她是出什麼急事了,頓時再也坐不住,不顧蘇詩語的挽留,立刻從梨院出來,離府去找蘇流螢。
他以爲她見不到自己回宮去了,一路往宮裡趕出,可是等到進宮去司設局,根本尋不到她人。
正在他準備出宮去找她之時,卻是傳來了寧貴妃在冷宮殘忍殺害陳庶人一事。
此事,本是後宮之事,與他一個外臣沒多大的干係。
可是,自從看到蘇流螢跟在寧貴妃後面進了太廟後,樓樾心裡明白,蘇流螢與寧貴妃之間的交易遠遠不止找出小產真兇那麼簡單了。
所以,爲了蘇流螢,他也必須弄清事情的始末。
可是,陳庶人斃命於寧貴妃頭上的鳳簪,並且當時屋內只有兩人在,除了寧貴妃再沒有其他人有機會對陳庶人下手……
接下來寧貴妃被貶禁足,睿智如樓樾,想到了蘇流螢託付給他的綠沫,頓時明白了事態的不尋常。而寧貴妃出事,讓他也不由越發的擔心起蘇流螢來。
出宮後,他冒雪四處尋找蘇流螢,終是讓他在街頭看到了風雪中擁在一起的兩人。
李修與蘇流螢的對話他都聽在心裡,看着她狠心的拒絕着李修,看着她哭着在他肩頭留下印記,樓樾的心裡五味雜陳,一顆心死死的揪緊——
比起李修,他對蘇流螢的執念更深。
從四年前汴州初遇,這份執念就深入到他的骨髓,再也走不出來了……
離開李修後,蘇流螢冒雪朝小南里走去。
寂靜的深夜裡,腳踩在雪地裡發出陣陣‘吱呀’聲,這讓她不由想起了雲嶺雪夜,她一個人獨自在山上尋找樓樾的情景來。
那時,走投無路的她不自由主的將樓樾當成了她最後的依靠,擔心他出事,一心要尋找到他。
可是,今日聽了杏雨一番話後,她才發現,她卻是連樓樾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都不能再擁有了……
裹緊身上的衣裳,蘇流螢咬牙一步一步獨自往前走着。
她心裡痛苦無措混亂,阿爹毫無頭緒的案情、陳庶人死了、紫檀佛珠到底是誰的、還有她與李修之間的感情……每一樁每一件都讓她崩潰絕望。
她渾渾噩噩的想着,以後,她要怎麼辦?天大地大,何處是她的歸宿?
身心俱疲,她腦裡‘嗡嗡’的一片轟鳴,全身凍得早已失去了知覺。下一刻,終是再也支撐不住,昏厥在冰冷的街頭……
蘇詩語盼了四年,終於盼到樓樾再進她的梨院,卻沒想到轉眼他又決然的離開了。
她死寂的心房好不容易復燃,卻轉眼被澆滅,這種滋味比樓樾對她四年來一直的冷漠更可怕刺骨。
不顧外面的風雪,蘇詩語連外袍都來不及披上,追着樓樾來到了王府門口,鼓起所有的勇氣顫聲問道:“世子爺何時回來?妾身在梨院等你。”
“不必了!”
樓樾回身看着她凍得通紅的臉龐,想着蘇流螢此時就在外面受着冰寒,越發着急着要尋到她,不由道:“你回去吧,不必等我。”
說罷,頭也不回的離去。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蘇詩語全身一片冰涼,站在府門口久久不願離開……
杏雨給她抱來披風披上,心痛道:“小姐,咱們進去吧,天氣這樣冷,會凍壞的。”
相對身體上的寒冷,蘇詩語心裡更冷。她站在王府門口不願離開,執拗又絕望道:“不,我要在這裡等世子爺回來!”
這一等,從落日等到深夜,蘇詩語望眼欲穿,終於看到了樓樾回來的身影。
全身凍僵的蘇詩語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顧不得發麻的雙腿,歡喜的迎上去,卻在看到樓樾懷裡抱着的人時,瞬間變了臉色。
蘇流螢緊閉雙眼、面無血色的躺在樓樾懷裡。
樓樾的臉色同樣陰鬱。
蘇詩語哆嗦道:“世子爺,妹妹她怎麼了?”
看了眼臉色發白的蘇詩語,樓樾沒有回她的話,而是抱着蘇流螢急步朝府內走出,吩咐南山馬上去叫府醫。
蘇詩語被他冰冷目光一看,心裡發虛,身子顫了顫,而跟在她身後的杏雨看着樓樾帶回了昏迷的蘇流螢,更是嚇得全身戰慄,臉都嚇白了。
她小心的躲在蘇詩語後面,聲音發抖道:“小姐……”
蘇詩語知道她心裡在害怕什麼,但此時卻顧不得她。眼見着樓樾抱着蘇流螢去了楠院,她心口一窒,連忙追上去,急切道:“世子爺,把妹妹帶到我的院子去吧……畢竟我是她姐姐,方便照顧她……”
“不必了!”
樓樾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徑直將蘇流螢帶回了他的楠院。
府醫很快趕過來,幫蘇流螢仔細診脈後,小心翼翼的稟告樓樾,說她是受刺激太深,心緒不穩昏厥了過去。
“何時會醒?”
樓樾站在牀邊,眸光落在蘇流螢蒼白的小臉上,神情冰冷,眸光裡卻難掩急色。
府醫謹慎道:“回世子爺,這個很難說。姑娘脈相虛浮,心力憔悴,正是因爲常年思慮過甚造成。老朽會給她開定心安神的湯藥,希望姑娘服藥後,能早點醒過來。”
聽到府醫的話,樓樾眉頭皺得更緊,冷着臉揮手讓府醫下去煎藥。
府醫一走,樓樾來到外間,對南山冷冷吩咐道:“將人帶上來!”
聞言,蘇詩語與杏雨都怔懵的看着樓樾,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可南山卻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轉身出門了。
不一兒的功夫,南山押着門房和小廝過來。
看到門房小廝的那一刻,杏雨全身一冷,額頭上的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淌。蘇詩語也是從頭涼到腳,木然的呆站着。
門房與小廝跪在院子裡的雪地裡,不停的朝屋內磕頭求饒,求樓樾饒命。
樓樾一身凜然寒意站在廊下,眸光鋒利冰冷,聲音更是不帶一絲溫度。
“爲何不通報?爲何不讓她進府?”
被樓樾的凌厲氣勢嚇得全身發抖的兩人,除了磕頭求饒,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然而不等門房和小廝如實交待下午的事,站在一旁的杏雨已是支撐不住,從廊下滾到院子裡,跪在樓樾面前,全身瑟瑟發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世子爺饒命……是奴婢,是奴婢攔下的。奴婢不知道是二小姐在府外求見,以爲……以爲是那些愛慕世子爺的野女子上門糾纏爺……世子爺好難得來趟梨院,奴婢不想打擾世子爺與小姐相處,所以纔沒有讓門房通傳……求世子爺饒命!”
聞言,樓樾神情毫不意外,眸光卻越發的冰寒。
他早已料到是梨院的人做下的這一切,因爲單是門房與小廝,樓樾料定他們沒有這麼大的膽敢這樣做。
眸光冰冷的看着痛哭流涕的杏雨,樓樾冷冷嗤道:“何時,本世子見誰、不見誰,論到你一個小小丫鬟來做主!”
杏雨全身抖得不成樣子,匍匐在地嚇是連話都說不出來。而蘇詩語被樓樾冷酷的眸光驚到,更是被他冰冷的話句嚇到。
若是樓樾怪責下來,只怕杏雨要沒命了。
顧不得身份,蘇詩語上前也跪到了樓樾面前,慘白着臉哀哀的爲杏雨求情道:“爺,一切都是妾身的錯……是妾身教導無方,爺要怪就怪妾身吧,求爺饒了杏雨這一回……”
樓樾想起之前在梨院時,杏雨曾神神秘秘的將蘇詩語拉到外面說話,心裡頓時明鏡般透亮,也越發的心寒。
他冷冷睥着腳下的女子,面色凝重,如墨的眸子看不到半點暖意,心裡對蘇詩語的愧疚之情也消散不見,語氣冰涼道:“你求我饒了她,可你卻沒想過,在府外求見的是你的妹妹。你明明知道她如今孤苦無依,無處可去。若不到有急事萬不得已,她何需在這樣的大雪天,在萬家團圓之時上門來找你這個姐姐。”
說到‘姐姐’二字時,樓樾的聲音裡帶着毫不遮掩的諷刺之情,聽在蘇詩語的心裡,像刀割一樣的痛着,更是讓她羞愧到無地自容。
其實,這四年裡樓樾除了對蘇詩語冷淡疏離,對蘇家更是不理不睬,從不隨蘇詩語回過她的孃家,就算平日裡在朝堂上見着蘇父,也是淡漠尋常,根本不像是有着姻親的親家。
別人不理解,以爲這就是樓樾的性子,冷漠不通人情。可在樓樾心裡,卻是一直惱恨着蘇家當年對蘇流螢一家做下的絕情事,更記着他們在蘇流螢最無依無靠之時,棄她不顧。南院起大火時,蘇家其他二房也是見死不救,無動於衷的看着她困在大火裡……
這般無情無義的人家,樓樾自是不願與他們多做交情,對他們也比對陌人生還不如。
原以爲蘇詩語會對自己這個命運多舛的妹妹多幾份憐憫,令樓樾萬萬沒想到的,平時嬌弱溫順的蘇詩語與蘇家人一樣,也是這般的絕然無情……
如此一想,他看向地上跪着的人,更是厭惡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