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輕飄飄的,聽不出一絲起伏,裡面不含一點情緒。
這倒使秦如眉無措起來。她做好了聽到各種尖酸刻薄的話語的準備,卻沒想到迎來的是一塊冰,甚至,一潭死水。
既沒說叫她起來,秦如眉仍維持着行禮的姿態,分毫不動,維持着自己應答的聲音平靜:“嬪妾秦如眉,正是方纔席上跳舞的那個,久仰娘娘大名,今日得與娘娘同住實乃榮幸,日後還請娘娘多多照拂垂憐。”
莊昭儀聽了這話,卻輕聲笑了笑:“是嗎?那你說說,這久仰,是聽說了本宮什麼?”
秦如眉一時愣住。這話本就是出於禮貌,見誰都說的,此時這一問,卻問了她個措手不及。可既然昭儀已發問,她也不能猶豫過久。
回憶了一下白蘭的話,秦如眉恭敬答道:“入宮時便聽人說,宮中有位莊昭儀娘娘,氣度不凡,性情不俗,少有沾染爭鬥之事,也不做黨派之爭,爲人清正,有如出水荷花。”
說完這話,面前的昭儀卻未有什麼反應,聲音還是平靜無波:“是嗎?外面傳言是這麼說本宮的?”說着卻起身緩緩走近了秦如眉,俯身輕聲慢語:“性情不俗,就是脾氣古怪;不沾爭鬥,就是爲人孤僻,顧影自憐;不爭黨派,就是目中無人,自立門戶。”每一個字都咬得即使清楚,聲音不大,卻都帶了十足的分量。
說完這些,她才慢悠悠地直起身:“本宮方纔說的這些,纔是你聽到的原話吧?不必奉承什麼,本宮心裡清楚得很。”頓了頓才又說道:“本宮也不管你聽到些什麼,看人是要憑眼睛看的。況且在你眼裡本宮是什麼樣,也不重要。”說完才瞥了她一眼:“你還真是守規矩,起來坐吧。”
秦如眉忙應道:“多謝娘娘。嬪妾也認爲宮中傳言不可全信,只不過一時聽個新鮮。嬪妾也不敢評判娘娘,只是覺得娘娘果真與旁人不同,真心敬仰娘娘。”
莊昭儀也不再答這一茬,卻自顧自說道:“你方纔自己說,敬仰本宮有一條是因爲不作黨派之爭,看來是覺得拉幫結派不對。可怎麼本宮聽聞,你好像自己就有些個小黨派啊?”
秦如眉心下一驚。這位莊昭儀說是不理宮中事,心裡卻是極清楚的。忙垂首應道:“嬪妾無意作鬥爭之說,只不過兩位姐姐心善,見着嬪妾不嫌嬪妾粗笨,願意幫上一把,嬪妾對兩位姐姐亦是萬分感激,這才較旁人更親近些罷了。只是若引得人誤會了姐姐們,可是嬪妾的不是了。”
莊昭儀撐着腮看着她,懶懶一笑:“誤會她們?誤會什麼?她們那身份,可不會覺得你有什麼利用價值。外面誤會的,怕是你主動接近她們二人,自願替她們效力,私下有所圖謀。”看着秦如眉想要辯解的樣子,又揮了揮手:“你急什麼,又不是審你。只是無論你把這個叫做什麼,真心交好也好,有意借力也罷,這放在後宮裡,就叫做黨派。”
這話入了秦如眉的耳,也是入了她的心。她定定想了一陣,站起身又是一禮:“嬪妾明白了,多謝娘娘教誨。”
莊昭儀卻是並不耐煩的樣子,又是一擺手:“這禮數也是煩人。你願聽就聽着,別像是我存心要告訴你什麼似的。”偏過頭看了看秦如眉,又低下頭把玩着手裡一個鐲子,冷冷道:“是不是真心都和本宮沒有關係,明日你的好姐姐傳個好消息出來,到時候你們自己的事,多少人等着看呢。別讓本宮瞧見什麼煩心的東西,要搞出什麼事也離本宮遠一點。”
秦如眉聽了這話卻愣住了:“娘娘的意思是?”
莊昭儀卻不願再理她,徑自站起身回了內室:“自己不會去問嗎?本宮乏了,不便再跟你說話。你見也見過了,禮數也到了,不差什麼了,該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秦如眉一時跟不上這昭儀娘娘的話,只能先行禮告退。
回到了偏殿,纔看見門口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還有幾位捧着托盤和箱子的公公站在一旁。爲首的公公見她回來,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奴才小巍子,恭迎小主,給小主問安。”其他的宮女太監也齊聲道:“恭迎小主。”
小巍子又向她介紹道:“這一位是皇后娘娘宮裡的,這一位是昭妃娘娘宮裡的,這一位是淑充儀娘娘宮裡的,都是來給小主送賞的!恭喜小主,賀喜小主,小主可是今年的秀女裡,頭一個有冊封的呢。”
秦如眉看着幾位仍舊捧着東西一動不動的公公,忙上前笑道:“有勞各位公公了,煩請公公向娘娘回稟,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嬪妾去娘娘宮中謝恩。”說着趕忙示意宮裡的幾個公公去接了賞。
送走了送賞的公公們,秦如眉這纔回身細看起分給她的丫鬟。兩個看着極是俊俏的小姑娘,站在她面前也不露怯,很是乖巧。
秦如眉打量了她們幾眼,問道:“你們都叫什麼,多大年紀了?”
一個丫鬟應道:“奴婢春蘭,這是秋菊,今年都是十四。今後我二人由小主您使喚。”
秦如眉輕聲念道:“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名字甚好……可是這個意思?”
兩個丫鬟都顯出了幾分不解,躬身行禮道:“奴婢粗笨,不識得這些,請小主恕罪。”
秦如眉忙扶起兩人:“只不過沒有讀過這一句罷了,何罪之有?你二人同我年齡相仿,今後我便當你們作姐妹。我不求你們是多厲害的角色,只要你們能與我同心,不要生什麼事端,這便好了。”
兩人齊齊點頭謝恩。秦如眉才又想起莊昭儀的話來,問道:“適才我在昭儀娘娘那兒聽說,姐姐有了好消息?我和你們打聽一句,你們可知道今晚傳的誰侍寢?”
春蘭應道:“小主方纔在趕路不曾得信兒,今日皇上召了白蘭白小主侍寢。”
秦如眉聽了這消息,自知本該替白蘭高興,一時卻又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隱隱地翻了幾層上來,使她忽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得體。
遠處莊昭儀宮裡的一位宮女,正遠遠看着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