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籠罩在清晨美好而寧靜陽光中的七王府,是被遲靜言的一片歌聲給驚醒。
早起打掃衛生,準備早膳的傭人,紛紛停下手裡的活,朝着歌聲傳來的方向,不約而同,瞪大眼睛,面露驚恐地捂住耳朵。
真沒想到啊,王妃人長得那麼清秀,唱起歌來,卻是那麼難聽。
“如果驕傲沒被現實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會懂得要多努力
才走得到遠方
如果夢想不曾墜落懸崖……”
歌詞和旋律是都不錯,就是唱歌的人把它唱得實在太難聽了。
偏偏唱歌那個人還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短暫的換氣後,音調拔高了很多,又一波高潮到了。
“最初的夢想緊握在手上
最想要去的地方
怎麼能在半路就返航
最初的夢想絕對會到達
實現了真的渴望……”
這一波高音飆起,連帶着後院看門的那些狼狗們,俱都狗身一顫,魔音貫耳啊,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一隻只俱都以狗爪捂狗耳,嗚嚎一聲,趴在地上。
就當整個七王府的人和狗,一大清早就身心飽受摧殘,有被擾了清夢的人站出來表示不滿了,這個人,就是紅煙。
她一出現,王府裡的下人當即分爲兩派。
女性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帶着不屑,還有那麼一點的蔑視;男性下人則剛好相反,目光炯炯,像是在看一副難得欣賞到的美景。
剛從被窩裡爬出來,還沒打扮的紅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她白天精心打扮後似乎更有味道。
這麼冷的天,她卻只穿着絲綢睡衣,而且是很薄的那種,曼妙的身姿在布料下若隱若現。
有些年輕的男性傭人,只看了她兩眼就把持不住的有了反應。
紅菸絲毫不在意投在她身上或蔑視,或貪婪的目光,她邊撩頭髮,邊朝歌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王妃,有你這麼唱個歌,讓整個王府的人都捂耳朵的嗎?”紅煙雖然嘴上叫着遲靜言王妃,其實兩個人已經很好的朋友,她沒有行禮,當然了,換了個靈魂的那具身體的主人也不會在意。
遲靜言驚訝地看着她,“真的有這麼難聽嗎?”
話說完,她還做出副難以自信的表情。
紅煙雙手抱在胸前,努努嘴,“不信啊,那你隨便抓個人問問唄。”
遲靜言真的沉思了片刻,然後第一個被她追問的人,理所當然的是貼身伺候她的夏荷。
面對遲靜言的追問,夏荷似乎很爲難,只笑不答。
遲靜言眼珠輕轉,似乎對自己的嗓子很自信,又隨手抓了個家丁問。
隨着遲靜言在王府地位的直線飆升,這個家丁很想阿諛奉承,說遲靜言的嗓音美妙的如同天籟。
可是,他害怕,如果王妃真相信了他昧着良心說的假話,只怕每一天早晨都會高歌一曲。
想到每天都聽到這樣讓人痛不欲生的歌聲,家丁嚇得渾身一抖,連忙說:“王妃您唱的歌……實在是太太太……”
“是不是實在是太好聽了?”遲靜言自信滿滿的,笑着接上話。
“是太難聽了!”家丁心一橫,把沒說完的話,視死如歸般脫口而出。
家丁的話剛說完,就爲他自己迎來了無數讚賞和感謝的目光。
家丁眼眶含淚,用眼神告訴王府內的下人,爲了大家的幸福,犧牲我一個算不了什麼。
就當王府的下人和狗都以爲遲靜言會勃然大怒,不知道會怎麼懲罰那個說她唱歌難聽的家丁,她卻低頭想了想,然後問紅煙,“真有這麼難聽?”
紅煙攏了攏絲綢睡衣的領子,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我剛纔已經和你說了,是你不相信,像以前府裡的陳側妃,人家唱歌好歹能掙錢,王妃你唱歌啊,呵呵……”
她乾笑兩聲,“真的是要人命。”
遲靜言沒有責罰家丁,遣走他後,她對紅煙說:“我覺得剛纔那個家丁可能是被你穿的衣服弄地神魂顛倒,這纔會站在你那邊說我唱歌難聽,要不我們去找其他的人再評一下。”
紅煙不服輸地一揚眉,“好啊,你說找誰評?”
遲靜言想了想,“下人們左右爲難,不一定會做出公正的決定,要不我們去找宋側妃吧。”
又一側妃被順利逼出了七王府。
這一次歸功於遲靜言的唱功,宋側妃收拾東西要離開七王府,她的陪嫁丫鬟怎麼拉都拉不住她,她驚恐地看着遲靜言,似乎這七王府,她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再聽這聒噪的嗓音,她非瘋了不可。
遲靜言還象徵性地追到了大門口,直到宋側妃頭也不回的絕塵而去,她才笑出了聲。
紅煙掰着手指算了算,“只剩下兩個了。”
離她獲得真正自由的時間不長了,她很高興,但是,心裡也微微泛起一絲她也說不上來的失落。
遲靜言轉過臉看着她,“剩下的兩個比較特殊,讓她們暫時留在王府吧,紅煙非常謝謝你,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來找我。”
紅煙喜出望外,“你說我今天就可以走了?”
遲靜言含笑點頭,“嗯,今天就可以走。”
她從衣袖裡掏出一沓銀票遞給紅煙,“這是給你的報酬,還是那句話,有什麼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
紅煙在青樓那樣的地方待了兩年半,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虛情假意沒有領教到過,饒是以爲自己已經看穿很多事,真到了說分手的時候,眼眶忍不住還是發紅,“王妃……”
遲靜言拍拍她的肩膀,轉身朝府裡走去。
……
紅煙走得並沒有那麼順利,攔她的人不是端木亦塵,也不是遲靜言,而是一個她在七王府這段時間經常看到,經常在她眼前晃悠的人。
“張先生。”紅煙一打開門,就看到張翼站在她門口,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笑了,“你一堂堂王府管家,什麼時候也兼職當起護衛了,七王爺真不會窮成那樣了吧!”
她故意扭曲事實,聲音還很誇張。
張翼既然在她門口堵他,早就做了準備,包括不管她多語出驚人的心理準備。
“紅煙姑娘。”張翼對她拱手行禮。
紅煙像是嚇了一大跳,拍拍胸脯,說:“不要這麼客氣,有什麼話,你直說比較好。”
“張某有一事想請你幫忙。”張翼說得格外陳懇。
紅煙又被他嚇得一抖,不再諷刺他,乾笑兩聲,“張先生,有什麼事,你請說。”
“事情是這樣的……”
……
離遲靜言和紅煙站在大門口說話,前後不過大半柱香的時間,不久前纔好端端的一個人,再次回到王府,是被人架着,而且臉上身上都是血。
遲靜言聽下人來報,匆匆趕了過去。
唉,真是虛驚一場,以她這段時間對紅煙的瞭解,一看就知道她臉上的那些傷,衣服上的那些血都是她弄上去的。
屋外有好多圍觀的下人,屋子裡除了張翼,還有一個人,遲靜言一看,愣在那裡。
紅煙拉過她的手,氣息虛弱地說:“王妃,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遲靜言這才緩過神,“你說。”
紅煙看向冷漠,“我遇到歹徒搶劫,是他救了我,還望王妃能夠收留他。”
遲靜言死死咬住下脣,這纔沒讓自己的嘴角抽搐的太厲害。
她沒有立刻答應,而是低頭沉思片刻,再次擡頭,已經把問題拋給了張翼,“張先生,府上還需要人嗎?”
張翼也是個演戲高手,當即點頭,“府上其他下人都不缺,唯獨缺一個王妃的貼身護衛。”看向冷漠,“你身手怎麼樣?”
其實都是熟人,偏偏要演戲,只因爲屋子外圍觀的下人中,肯定有端木亦元安插進來的奸細,千萬不能讓端木亦元察覺到端木亦塵身後暗藏着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不等冷漠開口,紅煙道:“冷大俠,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你要不展示幾招給王妃和張先生看一下。”
走到這一步,冷漠也只有任人擺佈的份,走到屋子外,擡胳膊劈腿,隨便耍了幾招,張翼抓緊機會詢問遲靜言的意見,“王妃,你看怎麼樣?”
遲靜言明明已經很滿意,嘴上還是說:“這麼大的事,還是等王爺回來再做決定。”
端木亦塵去上早朝,這個時間點本該回來了,他卻還沒回來。
遲靜言和他說好,今天一起去巡視端木亦塵名下的店鋪,去門口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如果不是還要注意她這七王妃的形象,只怕都端着凳子坐在大門口等了。
端木亦塵之所以還沒回王府,是真的有事耽擱了。
今天早朝,文昌帝端木亦元忽然就提出要在御花園新修建一人工湖。
此提議一出,當即有言官跳出來進言,無非是國庫空虛,今天收成又不好,和大軒皇朝相鄰的大燕又蠢蠢欲動,這個時候不是大興土木的時候。
再者說,都十二月份了,萬物蕭條,這個時候開個人工湖出來,連荷花都栽培不出來,沒有任何意義。
言官剛說完,欽天監當即站出來反駁。
他的理由很簡單,文昌帝登基一年之久,後宮佳人數量也不算少,爲什麼至今沒有一位皇嗣,全是因爲御花園少了一個在十二月份挖建出來的人工湖。
欽天監都拿皇嗣開始說話了,言官哪怕有再多的進言,暫時也只能憋在肚子裡。
端木亦塵一直保持沉默,端木亦元問他,“七皇弟,這件事,你怎麼看?”
端木亦塵擡起眼睛望着端木亦元,表情淡淡,“回皇上的話,既然欽天監已經算出和皇嗣有關,臣弟以爲這就是馬虎不得的頭等大事。”
端木亦元滿意地點點頭,“還是七皇弟識大局,明事理。”
端木亦塵笑了笑,沒說話,眼睛裡卻飛快閃過異樣,端木亦元那麼缺錢,不會無緣無故想要修什麼人工湖,肯定和昨天晚上佛堂裡看到的有關。
範美惠的佛堂密室裡到底藏着什麼秘密?
經過昨晚,範美惠肯定已經有所防備,短時間肯定不能再去探,密室裡藏的秘密會和母妃有關嗎?
端木亦塵正想着自己的心事,耳邊傳來工部尚書何樹的聲音,“啓稟皇上,臣大概估算了下,要在一個月之內修建出一個人工湖,大概需要三萬兩銀子。”
三萬兩銀子是不多,但是對於國庫空虛,真的很窮的大軒皇朝來說,也是不一筆不小的開支了。
端木亦元摩挲着下頜,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利刃似的在下列的大臣身上梭巡而過。
文昌帝的封號裡雖有個文字,行爲處事,絕對和“文”有着天壤之別。
大臣們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一個個低頭看地,明哲保身。
這時,端木亦塵站了出來,他說:“皇上,臣弟府上最近少了一大筆開支,也算是可以爲皇兄盡一點綿薄之力,還望皇兄不要嫌棄。”
文昌帝微微頜首,臉上笑容燦爛,“還是朕的皇弟最體恤朕!”
有七王爺帶頭做了表率,大臣們紛紛站出來表忠心,這個表示可以拿出一千兩,那個表示可以把夫人陪嫁的嫁妝拿出來。
短短半柱香的時間,文昌帝要開闢人工湖的經費已經滿額了。
文昌帝很欣慰,他一個欣慰,朝堂上的氣氛立馬急劇好轉,很快原本氣氛肅穆的早朝在一片祥和快樂的氣氛中結束。
一向的慣例,早朝過後,大臣們總喜歡邊朝宮門走去,邊聊天。
今天照舊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大臣們都擁到端木亦塵身邊。
“七王爺。”有心思玲瓏的大臣開口問他,“皇上怎麼忽然就相信欽天監說的話?”
欽天監最喜歡信口雌黃,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怎麼皇上就相信了呢?
端木亦塵睨了說話的大臣一眼,“劉大人,皇上的聖心,豈是你我能猜測的。”
話落,他大步離開,早晨起牀時,遲靜言還沒醒,迷迷糊糊間,卻拉着他的手說了一句話,“端木亦塵,我等你回來用早膳。”
平時這個時候,如果沒其他事,他早就回府了,今天耽擱了很長時間,想着府裡等他一起用早膳的小女人,他腳步飛快,走得落落生風。
有還想和端木亦塵再說會兒話,套套近乎的大臣,朝端木亦塵追了過去,端木亦塵的腳程很快,不等那大臣追到,他已經不見了。
留下那個大臣一頭霧水,撓撓頭,向來沉穩又有耐心的七王爺,這是怎麼了?
怎麼感覺像是後院着火了,他趕着回去滅火。
刑部尚書董大山是最着急的一個,他的事,雖然今天早朝沒被人提起,不代表事情就過去了,“七王爺,請留步!”
他邊喊邊朝端木亦塵走的方向急追而去。
……
端木亦塵剛走進王府,就感覺到氣氛不對,去遲靜言的屋子裡沒看到她,也沒看到夏荷,隨便問了個下人,“王妃呢?”
不會一大清早又出去巡店了吧,這也太勤勉了。
下人戰戰兢兢地指向另外一個院子,“王妃在紅煙姑娘那裡。”
端木亦塵剛走進紅煙院子裡,一個人影就朝他飛奔而來,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她一頭扎進他懷裡。
兩個人這段時間相處得到的默契,端木亦塵早早的就張開手臂迎接撲向他的人。
遲靜言被他擁在懷裡,不滿地撅起嘴,“王爺,臣妾想給你個驚喜,你太沒意思了。”
還有好多下人在,當着衆多下人的面,端木亦塵笑着問懷中的小女人,“言兒,要不,我驚喜一下?”
遲靜言揚起臉看着他,然後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嗯,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端木亦塵默了默,忽然把她一把抱起,“言兒,我很喜歡你的‘high—maintenancewoman’喜歡你的風姿和才華,就如那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我就喜歡你了,喜歡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你的衣服你的褲子你的鞋子身子連你放的……”
“停!”遲靜言一聲怒吼打斷他,臉上溫度驟然提升,這話她說怎麼聽着耳熟,原來是她當時爲了讓端木亦塵答應她回趟遲府,而天花亂墜胡吹的。
唉,這都什麼驚喜啊,簡直是摧殘心靈,污人耳朵,慘不忍聽。
端木亦塵果然及時閉嘴。
遲靜言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把她放下來,想起了什麼,轉過臉朝院子裡喊了聲,“張先生,王爺回來了。”
哎,張翼默默地嘆了口氣,剛纔那麼大的動靜,哪怕是樹上的麻雀,地上的螞蟻也知道王爺回來了。
他急步走到端木亦塵身邊,“王爺,有件事張某正要向您稟告。”
“什麼事?”端木亦塵恢復正色道。
“冷漠。”張翼側過臉朝院子裡叫了聲,“你過來一下。”
接下的小小半柱香的時間裡,對冷漠身份心知肚明的幾個人,心知肚明的演了一齣戲。
冷漠一個多年爲暗侍的人,算是裡面演技最差的,還算好,由始至終,不需要他開口說什麼。
於是,在張翼的陳述中,他由暗侍成功轉型成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而王妃身邊正需要一個像他這樣的大俠,順理成章的,王爺就把他留下了。
遲靜言看事情差不多了,挽着端木亦塵的胳膊嚷嚷着餓了。
端木亦塵二話不說,帶她去飯廳用早膳。
七王府的下人們看完這一出,越發肯定現在的王府已經是王妃在當家作主,以後啊,想要在七王妃混得風生水起,討好王妃纔是王道。
……
一場戲演下來,既然冷漠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七王府,就有管事的帶他去領衣服,訓規矩。
在外面看熱鬧的下人,早被張翼訓斥走了,紅煙的屋子裡,就只剩下紅煙和張翼兩個人。
張翼朝後退了兩步,對着牀榻上的女人深深鞠躬,“張某多謝紅煙姑娘!”
眼角瞥到鞋尖,張翼猛地擡頭,只見原本躺在牀上的人,忽然站到他面前。
紅煙爲了把她遭歹徒搶劫的遭遇,演繹的淋漓盡致,外衣的盤扣都被她自己撕扯掉了,所以此時此刻站在張翼面前的紅煙,衣衫不整,露出裡面水紅色的抹胸。
像敢這麼大膽穿衣服的,放眼整個七王府,包括以前那些側妃還在時,也只有紅煙膽敢這樣。
張翼只看了一眼,就飛快移開視線,很多年前,他就開始吃素,更不要說近女色。
紅煙似乎覺得好笑,笑着湊近他,“張先生,你怕我?”
張翼被她呵到耳邊的氣息嚇了一跳,朝後退了一大步,眼睛依然沒看他,“紅煙姑娘,張某還有事,先走了,今天的事多謝你幫忙。”
話落,他就要轉身離開,衣袖被人拉住,他又驀地一驚,這一次,緊張地後背僵地筆直。
紅煙沒鬆開他的衣袖,而是笑着輕移蓮步,再一次和張翼面對面而站,“張先生,我可不喜歡嘴上的答謝,真要謝我,就來點實際的。”
張翼倏地擡頭看她,“紅煙姑娘,你稍等片刻,我讓賬房等會兒給你送銀票過來。”
紅煙撇撇嘴,口氣不屑道:“銀票?我做了‘倚翠苑’這麼多年頭牌,最不缺的就是銀票。”
兩個人靠得近,再加上紅煙故意湊近他說話,她的香氣越來越濃郁,張翼屏住呼吸,再次呼吸,鼻腔裡,滿滿的都是她身上的香氣。
“紅煙姑娘。”張翼佯裝正色地看着她,“那你到底要什麼?”
紅煙一隻手依然牢牢抓着他的衣袖,另外一隻手卻得寸進尺地搭上他的衣襟,口氣三分曖昧,七分調戲,“張先生那麼聰明的人,奴家想要什麼,你不會真不知道吧?”
張翼緊張地連着嚥了好幾下口水,只是一個小小的一個遲疑,他立刻撥開衣襟,甩開衣袖上的手,又朝後連退了幾步,“紅煙姑娘,請自重!”
紅煙抿了抿脣,臉上笑意依然,眼睛裡卻是掩藏不住的失落,“自重?”
她重複張翼話裡說的兩個字,只覺得好笑,真的放聲笑了起來,“張先生,你明知我是從哪裡來的,居然還和我說自重兩個字,很好,門就在離你五步遠的地方,走好,不送!”
多有個性的女子!
可惜啊,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卻誤入了煙花之地。
張翼邁出門檻時,又回頭看了一眼,紅煙已經轉身背對着他。
紅煙的身量也比一般女子要高挑些,她挺直後背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張翼忽然有種走上前看清她表情的衝動。
腳步微微動了動,他到底還是沒有那勇氣,望着紅煙婷婷而立的背影,他無聲嘆息,大步離開。
紅煙聽到離開的腳步聲,這才轉過身,方纔還面帶微笑的女子,眼眶微紅,喉嚨微微顫動,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
伺候主子用早膳的下人們,覺得今天用早膳的主子好少哦,弄得他們都沒事做了。
自宋側妃今天早晨收拾包裹離開王府後,除了不在府裡的林側妃,王府裡就只剩下雲側妃了。
雲側妃不來用早膳,下人們很理解,現在王妃這麼彪悍,如果想繼續待在王府,最好的辦法就是能避開她儘量避開。
至於每次一到飯點都會準時出現的紅煙,整個王府的下人和狗,都知道她遭歹徒搶劫,受傷,需臥牀休息的事,她不來也是情理中的事。
唯一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遲若嬌的缺席。
沒聽她說有身體不舒服啊,怎麼就不來用早膳了。
一個個正納悶,王妃開口了,不過卻不是和他們說話,她告訴王爺,“王爺,聽說姐姐昨天晚上拉肚子了,等會兒要不要去看看她?”
端木亦塵點頭,“聽言兒的。”
簡短到不能再簡短的四個字,落在下人耳朵裡,卻是再一次肯定了遲靜言現在在七王府的地位。
連一家之主的王爺都要聽她,更不要說下人們了。
遲靜言對遲若嬌也不算差,至少還給她指了個丫鬟伺候着。
正在院子裡煎藥的丫鬟,一看到端木亦塵和遲靜言,急急忙忙跑過去迎接,“奴婢見過王爺,王妃。”
遲靜言朝緊閉的屋子看去,“姐姐好點了嗎?”
丫鬟低頭看地,“回王妃的話,遲姑娘一早晨已經去茅房……”想了想,才說,“第八次了。”
正說着,建在院子西角落的一個小房子一樣建築裡,傳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紅杏,快給我拿廁紙來。”
紅杏擡起頭望了遲靜言一眼,“王妃,奴婢先去給遲姑娘送廁紙。”
遲靜言非常大度地說:“你去吧。”
一大清早,遲若嬌已經拉了八次,還不算昨天半夜的,真是拉得她渾身無力,最後連出茅廁都要靠紅杏的攙扶。
遲若嬌沒想到端木亦塵會來她這裡,尖叫一聲,躲到紅杏身後,她現在的臉色很定憔悴難看,而且身上肯定還有難聞的味道,千萬不能讓端木亦塵看到聞到。
正絞盡腦汁想應對辦法,有個她非常不喜歡的聲音響起,“三姐,我看你臉色很不好啊,你沒事吧?要不要找大夫來給你瞧瞧?”
遲若嬌咬牙,“謝謝妹妹的關心,我沒事的,估計是着涼了,睡一覺就好了。”
“這樣啊。”遲靜言拖長每個字的聲調,似乎在思考,“那我和王爺就不打擾姐姐休息了,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再來看你。”
遲若嬌又咬牙,“王爺,王妃慢走。”
遲靜言果真拉着端木亦塵走了,她的聲音隨風傳到遲若嬌耳朵裡,“王爺,你剛纔有沒有聞到一股屎臭味?”
好粗俗的女人!
遲若嬌厭惡地皺緊眉頭,全然沒把遲靜言說的屎臭味和她自己聯繫到一起。
在邱氏的精心教導和栽培下,她儼然已經把自己仙女化了,像她這樣仙女似的人,吃喝拉撒睡是和她沾不上邊的。
讓她感到意外的是,端木亦塵非但沒覺得遲靜言粗鄙不堪,而且還順着她的話說:“嗯,好像是有點。”
“王爺,臣妾看到三姐是從茅廁裡出來的,會不會那股屎臭味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遲靜言繼續破罐子破摔的粗鄙着,“而且剛纔我還聽到她喊紅杏給她拿廁紙呢。”
遲若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徹底變成了黑色,用力甩開紅杏的攙扶,自己扶牆回到房中。
這一次是她大意吃虧了,哪怕是用腳趾頭想,她也猜到爲什麼會無緣無故地拉肚子。
肯定是遲靜言乾的。
以爲這點小刁難,她就會知難而退了嗎?
遲靜言,你未免小看了我!
……
走出去一定的距離,也就是肯定遲若嬌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距離,遲靜言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哈哈……”
她笑了半天,笑到眼淚都出來了,看了眼身邊人,發現他還是剛纔的表情,頓感無趣,用胳膊推搡他一下,“喂,端木亦塵,不好笑嗎?”
端木亦塵這才微微傾了傾脣角,“言兒覺得好笑就好笑。”
“切。”遲靜言朝他翻了個白眼,“還王爺呢,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遲靜言其實不知道,端木亦塵生來性子就比較冷,再加上十歲就沒了生母的照顧,自幼喜怒就不行於色,像這樣肯陪着她演戲,或者看戲,已經很不容易了。
“是不是你們這裡的女人,也覺得男人有的時候面癱很有型?”遲靜言看他勉強露出來的微笑是真彆扭,踮起腳,把他的嘴脣朝兩側上方推了推,“這樣才叫笑嘛。”
有事稟告端木亦塵的張翼,在看到遲靜言對王爺,正在進行的所作所爲,再一次僵在原地,皺着眉,陷入兩難境界。
遲靜言眼睛的餘光無意看到他,立刻收回放在端木亦塵嘴脣上的手,還熱情四溢地和他打招呼,“張先生。”
張翼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只覺得王妃對他熱情的詭異,朝端木亦塵看了一眼,確定他神色還正常,這才徐徐行至他們面前,微微鞠躬,雙手抱拳,“啓稟王爺,王妃,冷漠的衣服已經更換好,王爺和王妃需要過目一下嗎?”
現在的七王府,不管是張翼還是下人,都很知趣,只要提到王爺,必定要把王妃加上。
端木亦塵問遲靜言,“言兒,你要看一下嗎?”
以後畢竟是跟在遲靜言身邊貼身保護她,而且教授她武功的人,穿什麼,還是要她看了順眼纔好。
遲靜言撇撇嘴,正要開口,府裡專門負責衣服這塊的管事,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王妃,王妃,不好了!”
這個管事比張翼更有眼界裡,端木亦塵這王府的正牌男主人還在場,他直接就忽視了。
遲靜言擰眉,“發生什麼事了?”
負責衣服的管事慌張成那樣,遲靜言以爲發生什麼大事了呢,原來只是冷漠不肯穿府裡規定的服飾。
這有什麼難解決的,遲靜言發話了,“你去告訴冷大俠,就說本王妃說的,給他開個特例,也給他個特權,他喜歡穿什麼衣服就穿什麼……”
管事長長鬆了口氣,擦了擦冷汗,要去伺候那位脾氣古怪到極點的冷大俠,不要着急,他家王妃話還沒說完呢。
“周管事,你順帶再告訴他一聲,只要不裸奔就行。”
管事的腳底一滑,差一點點就摔了一跤,這以後啊,聽王妃說話,聽了前面半句,儘量後面半句就不要再聽了,她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一邊的張翼看似低頭看地,兩隻肩膀卻在可疑的抖動着。
端木亦塵神色並沒任何起伏,心情卻如陽光般明媚,有妻如此,每一天的日子如何能不愉悅暢快。
……
陪着遲靜言鬧騰了好一會兒,端木亦塵也是時候去書房處理公務了。
這方面,上輩子算是職場女強人的遲靜言表現出了極大的體貼和懂事。
她註定是個閒不住的傢伙,讓張翼去把去換衣服還沒回來的冷漠喊回過來來。
再次看冷漠,遲靜言呆了呆,上上下下把冷漠打量了一番,最後只說了一句話,“冷大俠,你還真是一點創意都沒有。”
都讓他棄暗從明瞭,還是一身當暗侍時的黑衣。
冷漠面無表情,“回王妃,屬下這樣穿衣已經習慣了。”
“我知道習慣一旦養成是很難改變。”遲靜言趁機教育他,“但是,我們活在世上,也就短短的幾十年,運氣稍微好點的能活個一百年,總要以發展的眼光來看自己,不嘗試着改變習慣,怎麼進步呢。”
冷漠自知自己嘴拙,說不過遲靜言,對遲靜言的教育,只默默聽着,並不開口說話。
遲靜言看他無動於衷,也不再浪費口水,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地說道:“冷大俠,人生幾何,時間寶貴,我們也不要再浪費了,開始教我武功吧。”
……
書房裡,沒有了遲靜言在,張翼終於可以好好的和端木亦塵說上話。
他知道端木亦塵昨夜又夜探皇宮的事,關心他有沒有找到線索的同時,更擔心他有沒有受傷。
端木亦塵想到佛堂裡的密室,想到晚他一步出現在佛堂的端木亦元,又想到端木亦元早朝無緣無故提出要修建的人工湖。
一切的一切都說明,端木亦元忽然要修建的人工湖和佛堂的密室,有着密切的聯繫。
張翼聽完後,很震驚,他實在想不通佛堂密室和人工湖會有什麼關係。
端木亦塵沉吟片刻,“也許,端木亦元是想利用人工湖掩飾藏在佛堂密室裡的東西。”
張翼覺得端木亦塵說的有道理,爲今之計,尋找宸妃一事,不能太操之過急,應該等機會。
他想起一件事,臉色凝重地看着端木亦塵,“王爺,半柱香前宮裡來了個太監,說是來提醒你不要忘了早朝上答應皇上的三千兩銀子。”
端木亦塵拿起一邊的文件,“張先生,晚一點你讓賬房準備好,然後差人送進宮裡去。”
“王爺。”張翼左右看了看,走到桌案邊,小聲提醒,“離我們大事爲期不會太遠,銀兩方面還是要稍微控制一點。”
三千兩數額是不大,他怕開了這個口,本就窮的一塌糊塗的端木亦元會時不時找藉口問王爺要錢。
端木亦塵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放下手裡的公文,唏噓道:“這三千兩,是我想盡快知道佛堂密室裡藏的到底是什麼,至於端木亦元想要從我這裡拿到其他的錢,單是要過王妃這關,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張翼愣了愣,在退出書房前,對端木亦塵說了句,“王妃威武!”
端木亦塵把目光從公文移到他身上,但笑不語。
……
張翼前腳才讓賬房取三千兩送進宮,後腳就有討好遲靜言的下人,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王妃在生氣,而且是生好的氣,整個王府的下人和狗,都感覺到了。
於是乎,整個王府的下人和狗,走路不敢發出聲音,連大氣都不敢出。
遲靜言不是個不分青紅皁白的人,她在發飆前,讓張翼把賬本拿來給她看,三千兩銀子的支出,果然用紅筆清清楚楚的寫在那裡。
遲靜言合上賬本,“啪”的一聲,聲音非常響,就連伺候了她有一段時間,算是有點了解她脾氣的夏荷也被嚇了一跳。
張翼更是一驚,“王妃……”
“張先生,這三千兩是怎麼回事,你似乎欠本王妃一個解釋!”冰冷的口氣,這是遲靜言對張翼前所未有的嚴厲。
見多了遲靜言的語出驚人,各種沒套路,張翼還真被遲靜言的冷冽唬住了,有些事,沒有端木亦塵的允許,他絕對不能告訴遲靜言。
擡起眼睛,望了望遲靜言佈滿怒火的眼睛,心裡暗暗地對端木亦塵說了聲對不住,脫口就把他給賣了,“回王妃,這三千兩銀子是王爺讓張某取出來送進宮的,具體用途……”
頓了頓,心虛地移開視線,“張某不知。”
在書房已經看到最後一份公文的某王爺,忽然鼻子一陣發癢,揉了揉鼻尖,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
王妃又在發飆了,而且這一次發飆的對象是王府真正的主人——七王爺。
下人們膽子再大,也沒有一個膽敢偷看,偷聽。
書房裡,遲靜言的確是在生氣,離下人們謠傳的發飆,還是有一定的差距,她瞪着書案後面的男人,眼睛裡燃起的是兩簇熊熊怒火,“端木亦塵,我告訴你,我見過敗家的,卻還沒見過你這麼敗家的!”
遲靜言穿越來這麼長時間,已經知道一兩銀子相當於二十一世紀多少人民幣。
這個在中國歷史上不曾出現過的大軒皇朝的一兩銀子,相當於現代的二百五十塊錢,三千兩相當於七十五萬。
這麼龐大的一筆錢,他說給人就給人了,還真是大方!
端木亦塵一把拉過她,讓她坐在他腿上,遲靜言心裡有氣,扭捏着就是不願意,“端木亦塵,不要以爲你色誘,我就會不追究這三千兩銀子了,我告訴你啊……”
後面喋喋不休的話,全部被兩片薄薄的帶着點涼意的脣,堵進喉嚨裡。
這吻來得太突然,外加上遲靜言雖然在穿越來的當天,就已經生米變成熟飯了。
她其實經驗還是匱乏的很,忘了換氣,要不是端木亦塵看她臉憋的通紅,只怕富含愛意的親吻就要變成救命的人工呼吸了。
遲靜言臉頰嫣紅,還是梗着脖子說:“端木亦塵,我告訴你,我的意志是很堅定的,你再怎麼出賣色相,對我也沒什麼吸引力!”
“真的?”端木亦塵微笑,本就是世間難尋第二的美男子,噙在嘴上的那抹笑,更顯他容顏傾城,氣質華貴。
遲靜言做了個咽口水的動作,昧着良心轉過臉,不直視他的眼睛。
端木亦塵抱着她,讓她坐在他上腿上,寬厚乾燥的掌心輕輕撫摸着她的長髮。
有些事,他本來不打算告訴遲靜言,看樣子,現在是不得不說,也的確是時機成熟,可以告訴她的時候了。
端木亦塵低醇好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遲靜言還在生氣,起初只是抱着隨便聽聽的態度,越朝後聽,她越是坐不住。
“端木亦塵。”她出聲打斷他,“你剛纔說的是真的嗎?”
端木亦塵低頭看她,四目相對,遲靜言從他眼睛裡看到了從來沒有見過的殤然痛楚。
他說了很多,關於他母妃的失蹤;他母妃孃家的寶藏;比他只小了一歲,出生就夭折的親弟弟;他母妃失蹤後,父皇的自甘墮落;當時皇后孃家滿門被治罪;到後來,他在江南治理水災,父皇忽然駕崩,端木亦元繼承皇位;再到最後,端木亦元登基一年,同父異母的親兄弟死的就剩他一個。
遲靜言心裡很震撼,原本平靜的胸膛像是發生了一場大海嘯,胸口猛烈起伏,她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個時候,不管說什麼,言辭都顯得蒼白無力,她唯有緊緊的抱緊端木亦塵。
可憐的男人,誰說生在皇家就幸福,誰說當了王爺,就一生富貴榮華。
既然端木亦塵把心裡的懷疑告訴了她,也把爲什麼要送三千兩銀子進宮的原因告訴了她,遲靜言也把自己抓錢,管店鋪那麼嚴的目的告訴了端木亦塵。
聽完遲靜言愛財如命的原因,端木亦塵同樣呆住了,他低頭,視線牢牢定在懷裡的小女人身上。
遲靜言,原本被人安插在他身邊,爲了偷盜他所謂寶藏圖,也是別人爲了陷害他的導火索,沒想到有一天會和他一條心,不,甚至比他想象的還要體己。
她剛纔說,之所以別人以爲她愛錢如命,對每家店鋪抓管緊嚴,有兩個目的。
關於外界傳聞的在端木亦塵手上的寶藏圖,既然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就是沒有,說不定,這只是先帝故意放出去,只爲保護最心愛的兒子。
既然真寶藏圖沒有,爲了保護端木亦塵就必須要弄個假寶藏圖出來。
弄張假圖是容易,關鍵是如果有一天,宮裡那皇帝把刀架在端木亦塵脖子上,讓他帶路去找寶藏,假的藏寶地點的門口總要有一點糊弄人的真金白銀吧。
還有一個目的,是爲了有一天端木亦塵真有了起兵之意,有足夠的錢財作爲支撐。
他摟着她的胳膊又用上了幾分力,牢牢地用力抱住她,像是要把遲靜言鑲進他身體裡,箍的她骨頭都隱隱生疼。
他帶着顫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言兒,能娶到你,是我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遲靜言哼了兩聲,當即糾正他,“你應該說,娶到我,肯定是你上輩子拯救過銀河系。”
端木亦塵愣了愣,很謙虛的反問:“什麼銀河系?”
他覺得遲靜言自從落水被救起後,就會說很多他聽不懂的話,明明人還是同一個人,給人的感覺卻像是換了個人。
比如昨天晚上,他明明都點過她的睡穴,她卻出現在後門等他。
事後他問過她,她只是笑。
遲靜言一揮手,“我親愛的王爺,等有機會再給你普及什麼叫銀河系,現在啊……”她掙扎着離開端木亦塵的懷抱,“我親愛的王爺,是巡視店鋪的時間到了。”
……
兩個人出去巡視店時,端木亦塵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明天的宮宴,端木亦元已經兩次指明一定要帶遲靜言參加。
他還真有點不大願意。
遲靜言感覺他有心事,搖晃着他的手,問:“王爺,你有心事。”
看似反問句,其實卻是陳述句,這就是遲靜言聰明的地方,她能揣摩人的心思,而且還八九不離十的正確。
端木亦塵替她攏了攏耳邊的碎髮,輕嘆了口氣,“言兒,明天晚上在家好好休息好嗎?”
他決定了,端木亦元這個人雖不夠聰明,卻夠陰險,應對這樣的人,與其防不勝防上了他的陰招,還不如直接讓他見不到。
遲靜言盯着他,眨巴着眼睛笑了,“王爺,你又有事瞞着臣妾哦。”
端木亦塵從她話語間,忽然轉變過的稱呼,就知道她生氣了,攬上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睛,表情很認真,“言兒,明天端木亦元在宮中設宴,他已經在我面前提過兩次讓你參加,我……”
“宮宴啊!”不等他說完,遲靜言就打斷他,滿臉雀躍和期待,“我還沒參加過呢,端木亦塵你就帶我一起去吧。”
要問從小性子偏冷,喜怒不形於色的端木亦塵,活到二十一歲,遇到的最難抗拒的一件事是什麼,那就是對遲靜言說“不”。
這一次,面對遲靜言的撒嬌,他依然沒能夠把“不”堅持到最後。
女人大概有個通病,一想到明天要進宮,遲靜言拉着端木亦塵直嚷嚷要去“莉繡衣莊”。
遲靜言很聰明,上次“莉繡衣莊”的人莫名其妙到王府,來給她量體裁衣,她就猜到“莉繡衣莊”和端木亦塵肯定有着關係。
偷偷瞟了身邊丰神俊朗的男人一眼,心裡一陣小小的愧疚,請原諒她上次那樣想他吧。
她當時是怎麼想的,能經營全京城最好衣莊,而且不畏權貴的女老闆,讓人欽佩的同時,不得不也讓人多想。
受了現代太多不好報道的影響,她總覺得一個女人之所以那麼牛逼,不是那啥啥啥她的人牛逼,就是那啥啥啥她媽的人牛逼。
毫無疑問,她當時想的,不管是那啥啥啥女老闆還是女老闆她媽的人,都是此時此刻走在她身邊的男人。
愧疚啊,這樣潔身自好的男人,她怎麼能把他把想得那麼齷齪。
“端木亦塵,莉繡衣莊是不是也是你名下的產業?”她很聰明地猜測。
端木亦塵一笑,“言兒,怎麼會這麼認爲?”
遲靜言想了想,頭頭是道的說起自己的理由,“我見過莉繡衣莊的老闆,是個很年輕又漂亮的女人,你想啊,這樣漂亮的女人,膽敢不畏同行眼紅,經營着全京城最好的衣莊,而且還不懼京城那麼多權貴,在京城混得那麼成功,肯定是有靠山。”
頓了頓,她望了身邊的男人一眼,繼續補充,“我原本以爲你是她的靠山來着,現在想來,你應該是她的老闆纔對。”
端木亦塵頜首,深邃的瞳仁裡,再一次出現讚賞之色,“言兒,你果然越來越聰明瞭。”
遲靜言朝他一個擺手,又“切”了一聲,“端木亦塵,如果這就叫越來越聰明的話,我約莫着可以去參加你們科舉了,而且啊,我非常有信心可以進入到殿試,如果運氣還不錯的話,說不定還能成爲狀元也說不定哦。”
話說着,還伸出手拍了拍端木亦塵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說:“相公,到時,你就安心做我的狀元老爺就行了,掙錢養家的事交給我,打打殺殺的事也交給我,你只要負責貌美如花。”
端木亦塵被她惹笑了,兩個人手拉着手朝莉繡衣莊走去。
……
莉繡衣莊的老闆叫謝丹丹。
如遲靜言說的那樣年輕而貌美。
遲靜言大概有點知道她的情況,據說是個外鄉人,三年前來的京城,似乎是投靠親戚,哪裡知道親戚早就不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她被人販子賣給了一個老員外爲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命實在太硬,新婚當天,還沒來得及洞房,老員外就一命嗚呼了。
老員外家裡很有錢,前面娶的那些姨娘,姨娘們生的孩子一口咬定是謝丹丹害死了老員外,還報官了。
經過仵作檢驗,終於還了謝丹丹一個清白,老員外死於自身疾病,和謝丹丹沒任何關係。
老員外家的妻妾和孩子,生怕她分財產,等她從衙門回去,把她的衣服早早都扔到門外。
沒人知道謝丹丹是怎麼發跡的,只知道這個外鄉來的孤女,利用短短三年時間創建出整個京城最好的衣莊。
遲靜言上輩子身爲檢察官的某些特性又蠢蠢欲動了,比如好奇心,比如刨根問底找出真相。
“端木亦塵,謝丹丹和你到底有沒有什麼……”她斟酌了下用詞,“曖昧關係?”
不然端木亦塵吃飽了真是撐得慌,沒事去幫一個非親非故的孤女。
有件事,她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問端木亦塵,就先從猜測他和其他女人關係着手。
端木亦塵勾了勾脣角,心情很好的樣子,“言兒你是在吃醋嗎?”
遲靜言吸了下鼻子,正要開口,一股子幽香已經撲面而來,真是人未到,香先至。
謝丹丹聽掌櫃的告訴她,說是端木亦塵來了,對着銅鏡稍整理下妝容,就飛快趕了過來。
“丹丹見過王爺。”謝丹丹對着端木亦塵盈盈福身,像是這個時候纔看到遲靜言,又對她福了福身子,“丹丹見過王妃。”
遲靜言雖面無表情,心裡卻在狠狠的生氣,端木亦塵如果這是你的爛桃花的話,休怪我不客氣了。
到底上輩子是做檢察官的人,她絕不冒然行事,決定觀察後再說。
謝丹丹對遲靜言說:“王妃,上次做的衣服已經好了,我本也打算讓人送去府上,你來了剛好可以試一下。”
遲靜言巨霸氣地一口回絕,“謝姑娘手藝那麼好,我相信你,不用特地再試一次。”
謝丹丹一怔,轉過臉看向端木亦塵,見他正喝茶,不由蹙了下眉,小聲喊道:“王爺……”
她提出讓遲靜言去試衣服,就是想支開她,她有話要和端木亦塵說。
“端木亦塵,我告訴你,我今天跟定你了,哪裡也不去,換句話,哪怕你今天上茅廁,我也要跟着你。”遲靜言不等端木亦塵開口,直截了當插上話。
把氣度華貴堪比神邸一樣的七王爺和上茅廁說到一起,這話,放眼天下女子,大概也只有遲靜言會說出口。
謝丹丹的身份並不只是衣莊老闆這麼簡單,她是端木亦塵幾個得力屬下之一,“莉繡衣莊”老闆只是掩飾她身份的一個幌子;至於外界傳聞,當年嫁個老員外一事,更只是子虛烏有的事。
她有段時間沒看到端木亦塵,她還真有不少消息要稟告他。
端木亦塵擱下茶盞,道:“無妨,有什麼話可以直說。”
事關重要,謝丹丹沒有冒然開口,而是又看了看端木亦塵,確定他是真的不介意遲靜言在場旁聽,把最近得到的消息稟告給端木亦塵。
遲靜言對他們談的是奇怪,完全不感興趣,稍微聽了會,就嚷嚷着要看她前段時間做的衣服。
端木亦塵似乎拿她沒辦法,朝謝丹丹看了看,謝丹丹點點頭,出去片刻,等再次進來,手裡捧着幾件衣服。
接下來的時間裡,端木亦塵和謝丹丹談他們的事,遲靜言則心無旁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放在幾件新衣服上。
謝丹丹一開始還有所顧忌,看了遲靜言好幾次,發現她不是在研究衣服的面料,就是在察看衣服的花紋,慢慢放下戒備,把京城最近幾位重要大臣的動向告訴了端木亦塵。
遲靜言摸衣服上繁雜盤扣的手頓了頓,忽然就明白爲什麼端木亦塵要開這麼高檔的衣莊。
從古至今,很多消費觀念是一樣的,越是貴的東西,越是有人趨之如騖。
“莉繡衣莊”的名聲那麼響,京城貴婦,哪個不能以擁有有一件“莉繡衣莊”的衣服爲傲,漸漸的,謝丹丹也能從那羣重臣枕邊人口中打探到很多重要的消息。
比如,監察御史的第九房小妾說,她最近有半個月沒看到監察御史了,他忙着去接被先帝流放到關外的範丞相一家回京城。
再比如,太醫院院正的,死了丈夫的小姨子說,她姐夫已經很久沒到她家做客了,最近忙着找什麼民間神醫。
類似這樣的消息,不通過非常渠道,根本不可能知道。
遲靜言抿了抿脣,只當沒聽到,繼續認認真真地研究新衣服。
端木亦塵知道遲靜言無聊,讓謝丹丹只撿重點說。
除了被先帝親自下旨降罪的範氏一族即將要回朝,謝丹丹還告訴端木亦塵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民間多出了一個叫“靖樓”的商家。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它迅速崛起,在大軒皇朝的商界中已經佔據一定地位。
他們打出的旗號,口氣相當的狂,沒有他們不經營的,只有顧客想起不的。
遲靜言聽後,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這海口誇的也太駭人了吧,她纔想在商界大展拳腳,競爭對手就出現了。
真是的,莫名其妙出現的競爭對手什麼的,最討厭了。
這個消息,端木亦塵並沒有過多的驚訝,他像是早就知道了。
走出“莉繡衣莊”,遲靜言對守在門口的冷漠很認真,很嚴肅,很鄭重地說:“冷大俠,最近可能要辛苦你晚上加班教我武功了。”
冷漠身爲遲靜言的替身護衛,這只是分內之事,對她恭敬抱拳,“屬下聽王妃的安排。”
……
“莉繡衣莊”雖說不明着掛在端木亦塵名下,畢竟是他的產業,而且遲靜翻看了下賬本,收入高的令人咋舌,當然了,利潤也豐厚的讓她震駭。
這樣的店,單作爲打探消息的驛站,可惜了。
她老毛病發作了,臨走前照舊給謝丹丹留下一份整改計劃。
謝丹丹伸手接過,低頭看了一眼,就擡頭朝端木亦塵看去。
端木亦塵淡淡道:“按照王妃的意思辦。”
謝丹丹恭敬道:“丹丹知道了。”
目送端木亦塵攜着遲靜言離開後,謝丹丹才低頭看掌心裡的計劃書。
呃。
王爺看都不看就讓她按照王妃寫的整改,王爺真是如外界現在傳聞的那樣寵王妃寵的不成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