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捱了軍棍後,還不得不到大帳謝恩,皇太極怒而扇了他一巴掌,把兒子踹翻在地,豪格痛哭流涕,連連磕頭請求父親饒恕。
玉兒一筆賬,殺馬一筆賬,皇太極氣得說不出話,可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是他的臂膀,他還能怎麼樣。
“畜生!畜生!”皇太極大怒,揪着豪格的衣襟,“我該拿你怎麼辦?”
外頭的人,不知皇太極父子此刻是什麼光景,但方纔那二十軍棍,看得人心驚膽戰,幾個孩子沒來得及被帶走,看見大哥這樣捱打,都嚇壞了。
海蘭珠的帳子裡,她剛哄好了阿圖,給小閨女洗臉擦香膏,阿圖嗲嗲地說:“和姨媽一樣香噴噴的。”
大玉兒在一旁笑問:“額娘給你擦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和額娘一樣香噴噴的?”
阿圖認真地回答:“因爲姨媽的香。”
雅圖拉着阿哲走來,仰着腦袋說:“額娘,我們想去嬸嬸那兒看小兔子。”
便是此刻,尼滿來到了海蘭珠的帳篷,見玉福晉也在這裡,不免有些尷尬,低着頭說:“蘭福晉,大汗請您過去。”
大玉兒很自然地拉起孩子們的手:“額娘帶你們去看兔子。”
海蘭珠手裡還端着香膏的盒子,沒來得及阻攔,妹妹就帶着孩子們離開了。
尼滿鬆了口氣:“蘭福晉,您請吧。”
海蘭珠問:“大汗可還好?”
尼滿搖頭,嘆道:“實在氣得厲害,額頭上的筋都暴起來,奴才很擔心啊。”
聽得這話,海蘭珠不再遲疑,腳步匆匆地趕到大帳,皇太極正靠在榻上,一手壓着額頭。
“頭疼了嗎?”海蘭珠坐到他身邊,將他的手挪開,微涼而柔軟的手覆蓋在頭上,皇太極緩緩睜開了眼睛。
“頭疼的厲害,給我揉揉。”皇太極道。
“讓大夫來瞧瞧如何?”海蘭珠抽開靠墊,盤腿坐在皇太極的身後,讓他枕在自己的懷裡,而後輕柔地拿捏着,溫和地說,“喝一碗藥,能鬆快些。”
皇太極擺手:“不必吃藥我自己知道。”
他們沒再說話,在海蘭珠恰到好處的揉捏下,皇太極發脹的腦袋漸漸鬆弛,可眼前始終揮不去滿地鮮血,和倒在血泊中抽搐的戰馬。
他知道,豪格沒指望了,他知道終有一天,豪格會把殺馬的刀衝向他,所以,他必須在那之前,先殺了自己的兒子。
海蘭珠感受到懷裡的人忽然又緊繃起來,她低下頭,親吻丈夫的額頭,溫柔地說:“別難過,大汗,別難爲自己……”
皇太極摸索着,摸到了海蘭珠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這一邊,大玉兒帶着孩子們,在齊齊格的帳篷後面看小兔子,這是多爾袞昨天給東莪抓來的,把雅圖她們羨慕壞了。
奶孃抱着東莪和小姐姐們一起玩,東莪抓着兔子的耳尖,就要往嘴裡塞,嚇得雅圖她們直嚷嚷,跑來告狀,說妹妹咬小兔子。
可大玉兒正出神,沒能聽見孩子們的話,齊齊格笑着哄她們,轉身來推了推玉兒:“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大玉兒醒過神,茫然地問。
“有心事啊?”齊齊格朝皇太極的大帳看過去,“海蘭珠姐姐在大汗身邊?”
“這世上,就數你最聰明,你就不能把聰明放在心裡,何必說出來?”大玉兒不高興,轉身走到開闊的地方,席地而坐。
齊齊格叮囑衆人看顧好小格格們,便跟着大玉兒來,兩人肩並肩坐在一起,隨手揪一把草,在手中把玩。
這樣靜靜地坐了許久,誰也沒說話,孩子們的笑聲傳來,大玉兒的心漸漸平靜了。
“我是不是特別傻呀?”玉兒問。
“不傻,我從前還不大理解你,現在全明白了。”齊齊格說,“玉兒,其實你比我強多了。”
大玉兒嘿嘿一笑,把腦袋靠在齊齊格的肩膀上:“下輩子,咱們做真正的親姐妹吧。”
齊齊格壞笑:“然後嫁同一個男人?”
大玉兒伸手撓她癢癢,兩人在草地上滾做一團,身後突然傳來雅圖的喊叫:“額娘,兔子跑了……”
孩子們大呼小叫,急得不行,兩人趕緊回來哄小祖宗。阿哲哭了,東莪聽見哭聲,自己也跟着哭,小的哭,大的追着兔子到處亂竄,大玉兒真真沒工夫來多愁善感。
那天晚上,篝火晚宴照舊,皇太極如常出現在衆人眼前,自然豪格不在列,他不僅捱了軍棍,還被降爲貝子,這會兒已經收拾鋪蓋回盛京。
大阿哥的新福晉堪堪十幾歲,十分懼怕丈夫,不願跟隨他回去,哲哲可憐侄女,便將她留下,只有幾位側福晉跟着走了。
當天夜裡,豪格在家中喝得爛醉如泥,他身上有棍傷,越發暴虐,竟是將幾個妾室聚在一起,用鞭子抽打她們,聽着她們的哭喊聲,以此作樂。
自然這些動靜,很快就會傳到皇太極耳朵裡,皇太極對長子,再無任何指望。
可放眼膝下,葉布舒和碩塞,不聰明不勤奮,甚至不如豪格小的時候,接下來打朝鮮打明朝,他們都來不及長大,將來天下大定,現成的江山,他們又有什麼資格繼承。
這麼多年,皇太極第一次爲自己的子嗣感到擔憂,那日他便對海蘭珠說,之後的日子,他會寵幸幾位庶福晉,希望在自己還年輕的時候,可以再添一些子嗣,希望海蘭珠不要誤會,不要傷心。
傷心不至於,可海蘭珠怎麼會不難過,她多希望自己的身體是好的,多希望她也能爲皇太極誕育子嗣,但老天已經給了她太多,她不能再奢求。
那日的晚宴上,大玉兒看見姐姐時不時地看向皇太極,眼角帶着淡淡的傷感。
數日後,他們返回盛京,沒過多久,皇太極就開始頻繁地寵幸幾位庶福晉。
看着那些平日裡屈居在別處,幾乎和皇太極說不上話的女人們在鳳凰樓裡進進出出,大玉兒忽然就明白,那日姐姐臉上的神情,從何而來。
轉眼,北風呼嘯,十一月末,是皇太極的生辰,去年熱鬧過了,今年他不願再慶賀,反而要帶着人,到各處去巡查,防止雪後災害。
但恰好是他生辰這日,庶福晉納喇氏被查出有了身孕,哲哲命人給皇太極傳喜訊,爲納喇氏特別準備了屋子,好吃好喝地養着,哲哲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太極現在要什麼。
最可惜的是,大玉兒始終沒能讓她如願。
這日,哲哲去看望納喇氏歸來,正好見大玉兒穿着單襖從海蘭珠的屋子裡跑出來,她不禁怒道:“這麼冷的天,你就不怕凍出病來,自己的身體,做什麼不愛惜?”
大玉兒愣住,哲哲更生氣:“你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回屋子去?”
海蘭珠在側宮裡聽得動靜,寶清跑回來告訴她,玉福晉捱了罵,大福晉氣不順,叫她別出去。
“可是……”海蘭珠在窗口張望,見姑姑回清寧宮後,便悄悄來了大玉兒的側宮。
大玉兒正坐在炕頭生悶氣,嘴巴撅的老高,見到姐姐,更加委屈。
“別生氣。”海蘭珠笑眯眯的,“你看,我叫你聽話,披了風衣再出門,你偏不聽。”
大玉兒賴在姐姐身上,懶洋洋的,海蘭珠說:“不是要趕着去書房嗎,快換衣裳,別叫範先生等你,人家好不容易回來了。”
范文程原定是夏日歸來,誰知一拖到了冬天纔到盛京,回來交代了差事後,就請旨進宮授課,皇太極自然就準了。
消息纔剛傳來,大玉兒急着要去書房,想着姐姐的屋子就在隔壁,跑回去幾步路罷了,誰知就撞上哲哲,白白捱了幾句罵。
海蘭珠親手給妹妹穿戴整齊,戴上嚴嚴實實的風帽,送她到鳳凰樓下,溫柔地說:“去吧,有好玩的事兒,回來給我講講。”
大玉兒這才高興了幾分:“姐姐等我回來。”
送走妹妹,海蘭珠要回自己的屋子,那麼巧,對面大腹便便的女人,攙扶着麗莘緩步走出來,海蘭珠也不能當沒看見,和氣地頷首示意。
娜木鐘緩緩走來,同樣禮貌地說:“我正要去散步,姐姐一道去嗎?”
海蘭珠婉言謝絕:“你也小心些,路上滑。”
娜木鐘謝過,兩人分開,她緩緩走過鳳凰樓,便見大玉兒的背影正走向遠處。
麗莘在邊上輕聲道:“方纔哲哲那麼着急地責備布木布泰,是急壞了吧,一個兩個的都懷上了,偏沒她們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