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兒說她想通了,蘇麻喇不這麼想,格格不過是比從前成熟穩重,當初她會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到赫圖阿拉,如今不用跑這麼遠,她也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在蘇麻喇看來,也許是皇上太忙了,也許是皇后娘娘覺得天下太平十分滿意,又或者大格格心思簡單凡事不會多想多慮,日復一日,誰也沒發現格格有什麼異常,可只有她知道,格格每天嚥下飯都很艱難。
盛京真正入夏時,大玉兒去年的夏衣穿在身上,哪兒哪兒都要掐幾寸才合適,宮女們忙不過來,偷懶照着去年的尺寸做的新衣裳,送來一件都不能穿。
蘇麻喇知道格格不願大驚小怪,就自己偷偷地給她改,大玉兒每天都能光鮮亮麗地出現在人前,皇上偶爾來永福宮休息,她也會陪着說說笑笑。
這日齊齊格進宮,送些新得的瓜果給哲哲嚐鮮,她帶着小東莪,東莪已經能穩穩地走,並咿咿呀呀地學着大人說話。
小孩子長大,真真就是眨眼的事,大玉兒摟着東莪說:“雅圖都八歲了,可我還記得她這麼小的時候呢。”
女孩子們來向齊齊格請安,齊齊格讓宮女把新鮮的瓜果分給格格們,她們一道把東莪領走,聚在外頭陰涼底下玩耍。
孩子多了,難免嬉鬧推搡,阿哲從臺階上摔下去,哭得很傷心,大玉兒便出來抱女兒,抱着她在內院裡轉悠。
齊齊格到窗下看了眼,見東莪好好的就放心了,可再看大玉兒抱着阿哲,不知是阿哲長大了,還是大玉兒瘦得太明顯,她轉身道:“姑姑,玉兒是不是瘦了。”
哲哲道:“是嗎?天天看着,沒留神,沒聽說哪兒不舒服。”
齊齊格心下一轉,忙道:“該是阿哲長大了,原本小小的抱在懷裡,如今大個兒了,瞧着就顯得玉兒瘦了。”
哲哲不以爲然:“是啊,孩子們一轉眼都長大,你看小東莪,都會走路了,多爾袞喜歡得很吧?”
齊齊格嘆道:“可惜我們家裡的,一個都不成,姑姑啊……您說,我是不是該給多爾袞多納幾個妾?”
“這事兒你自己拿主意。”哲哲說道,“你要姑姑幫忙,一句話就成,可你若不樂意,姑姑是不會強迫你的。”
齊齊格失意地說:“我不甘心呢。”
哲哲將阿黛切好的果子遞給她:“那就再等等,你年輕着呢,咱們宗室裡不是也有這樣的嘛,先頭怎麼也不成,後來一個接一個的生。”
齊齊格託着腮幫子:“容我再想想。”
外頭傳來孩子的笑聲,齊齊格問:“怎麼不見海蘭珠姐姐?”
哲哲道:“她在歇中覺,一會兒叫她來坐坐。”
關雎宮裡,孩子們的笑聲將假寐的海蘭珠吵醒,寶清來問:“要不要奴婢請格格們到別處去玩耍。”
海蘭珠笑道:“哪有這麼金貴,我不過是懶罷了。”
她起身來,趿着軟鞋走到窗前,看着明晃晃的日頭下,孩子們互相嬉戲,宮裡的孩子越來越多,皇太極還收養了幾個宗親裡的小格格,她們嘰嘰喳喳的笑聲,在海蘭珠聽來,就是天籟之音。
“十四福晉在清寧宮呢。”寶清道,“您過去坐坐嗎,奴婢這就給您穿衣裳。”
海蘭珠見她心猿意馬很是着急的模樣,便問:“有事急着去做?”
寶清嘿嘿笑:“今天是發月例的日子,蘇麻喇她們都去了。”
海蘭珠道:“去吧去吧,我腦袋還有些發沉,醒醒再過去,等你回來剛好。”
內務府這邊,宮女們都聚集在一起,等待發月例,阿黛的那一份,早早就有人給她送去了,如今皇后之下,自然就是關雎宮最尊貴。
“寶清姐姐,您何必親自來,天怪熱的。”內務府的人十分客氣,將包好的月例送到寶清手裡,邊上的小宮女嚷嚷,“現在寶清姐姐的拿好了,總能分我們的了吧。”
蘇麻喇對她笑道:“你不來,他們壓着不發呢。”
寶清不自覺地挺起腰背,她如今也是這皇宮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那些人巴結過了寶清,便立刻請蘇麻喇領她的月例,麗莘在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煩,冷聲道:“怎麼着?既然照着娘娘們的尊卑來,寶清之後,難道不該是我嗎?”
寶清和蘇麻喇,都在這宮裡十幾年了,麗莘來了纔多久,娜木鐘又能有幾分體面?大家心裡都明白,雖然五宮之中,玉福晉得了最末位,可這後宮終究還是科爾沁的天下,他們連娜木鐘都不放在眼裡,怎麼會待見麗莘。
“你等等,馬上就到你了。”內務府的人好不耐煩,轉臉又客氣地把月例遞給蘇麻喇。
“該是我的,憑什麼叫我等?”麗莘衝上前,一把推開蘇麻喇,奪下那些銀子,啐了口道,“宮裡的規矩,大家都學過了吧,你們不把我放在眼裡,就是不把貴妃娘娘放在眼裡,要不要跟我到皇后娘娘面前評評理?”
蘇麻喇從地上爬起來,手腕上有血,是她的玉鐲子摔碎了,磕破了皮肉。
心中雖怒,可不想和麗莘鬧,鬧了就是給格格添麻煩,誰知麗莘竟刻薄地說:“活該,也不認認清楚自己的主子幾斤幾兩,往後見了我,就老老實實地把頭低下。”
這一句話,激怒了蘇麻喇,她本就心疼格格受委屈,如今麗莘都敢放在嘴上講,她如何咽的下這口氣,上前就是兩巴掌,聲音響的把人都唬住了。
但下一刻,兩個人就扭打起來,麗莘可不是能忍氣吞聲的,內務府裡鬧得人仰馬翻,虧得幾個年長的嬤嬤來呵斥,將兩人都拉開按住才消停。
這事兒傳到內宮,娜木鐘一聽就火冒三丈,氣的不是蘇麻喇敢對麗莘動手,而是麗莘那蠢婢又惹是生非。心下一轉,便是主動去清寧宮告罪,說她治下不嚴,請皇后娘娘重罰。
齊齊格在一旁看着,這娜木鐘,真是乖覺極了,她若來陰的,防不勝防。
原本蘇麻喇和麗莘,都是宮裡體面的婢女,哲哲可以從輕發落,讓她們各自反省就是。可如今後宮新立,各處的新規矩都在實施推行,今日饒了她們,往後再要管束下面的,就怕難以服衆。
哲哲狠下心道:“阿黛,你去處置。”
午後日頭最烈的時候,縱然在盛京,也有幾分炎熱,蘇麻喇和麗莘,一人舉着一盆水,跪在內院正當中。
內宮所有的宮女都在一旁陪着看,足足跪滿兩個時辰才能起來,倘若水盆裡的水晃出來,那就重新計算。
大玉兒不願讓女兒們看見這光景,將她們都送回住處,齊齊格陪着她來回,再走回內宮,見宮女們齊刷刷地站在一旁,她的蘇麻喇雙數顫抖地舉着水盆,她的手腕上有血跡,大玉兒還不知道是怎麼弄傷的。
齊齊格見大玉兒捏緊了拳頭,輕聲道:“你忍一忍吧,姑姑做規矩,也是做給所有人看的,只怪蘇麻喇不小心。”
可話音才落,大玉兒就走上前,一巴掌打開了蘇麻喇頭頂的水盆,這架勢,把麗莘也嚇了一跳,她手一抖,竟是將整盆水潑在了大玉兒的身上。
衆人都唬了一跳,大玉兒冷冷地指向一旁的嬤嬤:“看見了嗎?”
“是、是……”
“以下犯上,該怎麼處置?”大玉兒道。
“莊妃娘娘,是您先嚇着奴婢了……”麗莘驚恐地喊着。
娜木鐘聽見動靜,從麟趾宮中走出來,立刻有宮女上前告訴她發生了什麼。
“我嚇着你了,你就能用水潑我?”大玉兒問,“這宮裡頭,還有奴才和主子爭辯的道理?”
麗莘不敢反駁,她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目光瞥見娜木鐘出來了,抓着救命的稻草:“娘娘,娘娘……求您爲奴婢做主。”
娜木鐘壓着心頭的火,慢慢踱來,大玉兒倒是恭恭敬敬地朝她福一福,和氣地說:“驚擾貴妃娘娘了。”
“哪裡的話,我的奴才不懂事。”娜木鐘皮笑肉不笑,可扶着婢女的手,早把人抓得疼得齜牙咧嘴。
“拖出去打!”大玉兒轉過身,冷然對一旁的嬤嬤說,“貴妃娘娘仁慈,不會管教手下的人,今日我替她教。把麗莘拖出,抽二十鞭子。”
娜木鐘眼中有火,氣得牙關緊咬,眼看着幾個嬤嬤慌慌張張地把麗莘拖走,麗莘拼了命地喊她,但很快就被人堵了嘴,像拖麻袋似的一路拖出去。
大玉兒拉起蘇麻喇,轉身衝娜木鐘一笑,輕聲道:“娘娘最好能好好地教您的奴才,別讓她們糊塗,我的人都是好的,欺負她們的我一個都容不下,再有下次,我會讓那賤婢腦袋搬家。自然了,我只是衝奴才去,不敢對您不敬。”
娜木鐘呵呵一笑:“是啊……你的人都是好的,怕就怕再好,也好不過關雎宮,我真替妹妹不值。”
這話是刺耳的,可大玉兒不屑從娜木鐘的嘴巴里說出來,她不會被激怒。
娜木鐘又極力挽尊:“我擔心,妹妹這樣公然違背皇后娘娘的旨意,不怕娘娘怪罪?要不要我去替你解釋解釋?”
大玉兒覺得可笑,丟給她冷冰冰的目光,轉身帶着蘇麻喇走了。
齊齊格在一旁看着,向娜木鐘和氣地福了福,也跟着玉兒往永福宮去。
清寧宮裡,哲哲站在窗下看見了一切,此刻海蘭珠已經往永福宮去,而阿黛在她身旁輕聲道:“娘娘您看,奴婢就說吧,莊妃娘娘心裡像是憋着口氣呢。”
哲哲皺眉:“可皇上告訴我,玉兒是心甘情願在最末位,現在又反悔了?”
阿黛去倒來涼茶,想給主子消消火,哲哲吩咐她:“這件事就這樣吧,不必再追究蘇麻喇,也好,讓其他人都明白,玉兒雖是最末位,可容不得誰欺負她。”
“這事兒皇上會怎麼看呢?”阿黛道,“皇上會不會覺得莊妃娘娘不懂事?”
“那就太委屈她了,難道皇上要偏袒麟趾宮不成?蘇麻喇跟着玉兒,也伺候皇上多年,這點情分和麪子還沒有?”哲哲不以爲然,“皇上不會在乎的,一點點小事,沒得大驚小怪。”
卻是此刻,永福宮的宮女急匆匆跑來,着急地說:“皇后娘娘,宸妃娘娘跌倒了。”
哲哲頓時心頭有火:“大驚小怪做什麼,她們又怎麼了?”
然而並非大驚小怪,是海蘭珠到了永福宮後,見蘇麻喇手上有傷,就讓寶清一道幫着處理傷口。她知道玉兒這邊藥箱擱在哪裡,就親自去取,誰知扶着櫃子,突然一陣暈眩,不自覺地就坐在了地上。
大玉兒趕來攙扶姐姐時,見姐姐臉色煞白,像是中暑了一般,海蘭珠怕驚動帝后,連聲說她沒事,玉兒可不敢含糊。
哲哲聽說不是吵架爭辯的推搡,纔算鬆了口氣,宣太醫來瞧,也只當是海蘭珠孱弱中暑。誰知太醫把脈後,臉色一變,奏請皇后娘娘,想再請幾位太醫來會診。
消息傳到崇政殿,聽聞海蘭珠病倒,皇太極丟下手裡的事,頂着日頭匆匆趕來。